為了讓你記住我

窗外，一個美好得無可挑剔的晴天。

秋蟲在草間細細地唱，秋風在枝頭輕輕地和。天空像奶奶剛剛洗干凈的藍色床單，上面點綴著白色的云朵花兒。

這樣的秋天，應該生長童話與歌曲。

可我的心中，卻是烏云滿天。

我摸摸口袋中的兩元錢。兩枚冰涼的硬幣，已經被捂得暖乎乎。

1.我坐進了一只囚籠

下課鈴已經響過了，我坐著沒動?？孔叩劳鈧鹊拿袄枰矝]動。冒黎就像在等待，在潛伏。如同一只貓，靜靜地趴在老鼠洞口，只等老鼠一探頭，就把爪子摁上去，讓老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乖乖接受它的玩弄。

冒黎是優(yōu)等生。同學們卻都叫她“冷酸靈”。冷：對誰都是冷若冰霜；酸：說話尖酸刻薄；靈：腦袋瓜子靈，成績特別好。

我使盡了力氣學習卻只能達到中等水平。爸媽沒上過大學，在外地打工，奶奶大字不識幾個，我的成績在他們眼中已經很不錯了，可在老師眼中我卻只能是被忽視的對象。

如果說，老師眼中的冒黎是一顆鉆石的話，我頂多是河灘上的一粒卵石。

有一點卻讓我驕傲，我跟誰都能成為朋友，而冒黎，卻沒有一個朋友。

冒黎是我的新同桌。我的新座位，一側是墻，一側是冒黎。要離開位置，必須要冒黎先讓開。

同座第一天，我對冒黎說：“我想去廁所，讓我走一下好嗎？”

冒黎端坐著寫自己的作業(yè)，眼皮子都沒有撩一下。我試著想擠出去，卻發(fā)現(xiàn)座位特別緊，冒黎的背部緊貼著后面的課桌，堵死了我出去的通道。

我想跟她理論一下，冒黎依然沒有拿眼睛看我，我頓時覺得自己矮了幾分。我最害怕的就是不愛說話的人。我有一個舅媽，人不錯，可話很少。每次我面對她，都懷有一種莫名的恐懼，覺得自己的手腳無處安放，而說出的每一句話都那么的多余。冒黎也給了我這樣的恐懼。冒黎一言不發(fā)，像高貴的君主，而我，灰溜溜的，是個仆人。

鬼使神差，我重新坐回位置，裝模作樣做起了作業(yè)。那天，一直等到冒黎去廁所，我才如離弦之箭緊隨其后，并以更快的速度方便結束，趕在冒黎之前回到座位。

多么懷念以前的同桌啊，來去自由，無拘無束。該死的“冷酸靈”！

“我坐進了一只囚籠?！蓖砩?，我在日記中寫道。

2.芝麻開門

我開始控制自己喝水的次數(shù)。

早晨奶奶熱了牛奶，我只喝了幾口，奶奶不滿：“這么一小杯牛奶還不喝下去？”

我使勁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有腥味，不好喝。”

改天，奶奶熬了稀飯，煎了蛋餅，我把蛋餅吃了，稀飯只舔了幾口，奶奶嘮叨：“稀飯怎么又剩下了？”

我拍拍肚子：“煎餅太好吃了，飽了！”

……

就算這樣，仍有憋不住的時候。

我每天對著冒黎微笑。媽媽說過，越是不愛笑的人你越要對著他（她）微笑?？蛇@一招對冒黎似乎不管用。我的微笑始終被懸在半空，有時剛到達她面前就凍住了，她真的是冷得太久了，像一塊化不開的堅冰。

我堅持堅持再堅持。雖然冒黎對我依然愛理不理，但卻有了一線轉機。

數(shù)學課，我要去交訂正好的作業(yè)。站在冒黎旁邊，我用手指點了點她的手臂。

冒黎閃了一下說：“不要碰我，請說‘芝麻開門！”

“芝麻開門！”我老老實實說道。

冒黎松開后背，我擠了出去，心中如同有一道陽光分開了陰云，“芝麻開門”，一個多么通俗的暗號！

英語課，因為我的默寫錯得較多，老師讓我到黑板上板演。我沒有感到難為情，相反有一些小興奮，可以試試冒黎給出的“暗號”了。

“芝麻開門！”我輕輕說。

冒黎沒動。

我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說：“芝麻開門！”

冒黎翻了個白眼：“什么‘芝麻開門？說‘綠豆開門！”

我眼前一陣發(fā)黑，因為氣憤！

“不要磨磨蹭蹭，快到前面來！”英語老師咆哮了。

“綠豆開門！”我急急地說。

3.忍字頭上一把刀

每一天，冒黎都會隨時更改“暗號”——綠豆開門，黃豆開門，南國紅豆開門，北京烤鴨開門……說錯一個字，她便冷冰冰地堵住我，如一塊陰冷堅硬的石頭。我常常無話可說地站在她與墻壁之間，仿佛一塊卡在喉嚨中的骨頭。

我想過找老師換座位?？墒强纯蠢蠋熃o她的笑臉和對我的冷眼，我壓下了沖動。是啊，我還有什么不滿足呢？冒黎，全班最聰明最優(yōu)秀的學生，從不惹是生非，安分守己，老師最省心也最得意的學生。不想跟她坐？瘋了吧你！

我想過跟她干一架。可是，撕破臉皮很容易，要想復原就難了。媽媽再生爸爸的氣也不會跟爸爸吵架的，她說過，破衣服補起來還要留個疤，何況臉皮呢？

我找出一張貼紙，貼在文具盒蓋子里，上面寫著兩個字：忍！忍！

忍字心上一把刀！忍一時風平浪靜，讓三分海闊天空！沖動是魔鬼！

面對越來越復雜越來越不可理喻的“暗號”，我不斷地用這些名言警句撫慰著自己將要著火和爆炸的心靈。就在我快要走向絕望和崩潰的邊緣時，事情忽然變得“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那天考語文，冒黎幾乎把文具盒翻了個遍，我問：“找什么？”

“橡皮?！?/p>

我忽然想起自己書包中有剛買的新橡皮，忙把它拿出來放到冒黎手邊：“送給你了！”

我說完后，立即聽出了自己討好和卑下的語氣，我沒有感到助人的快樂，只有一種乞討者的沮喪。

冒黎接過了橡皮，認真地看了我一眼。第一次，我看到了她正視我的目光，居然有那么一絲絲的溫暖，讓我的心“咚”地猛跳了一下子。

我覺得好運在對我招手了！奶奶說過，運氣來的時候，趕快找把舒服的椅子讓它坐下來！

我趁熱打鐵：“希望你考出好成績！”

冒黎沒說什么，埋頭寫字。

沮喪罩住了我。真是自說自話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再怎么樣，她都會比我考得好的。擔心自己吧！我也把頭埋向了試卷。

考試結束，冒黎突然對我說：“你去廁所嗎？”

強光射向我！好運，它坐在了我搬的椅子上！

4.兩枚硬幣

冒黎不再設置“暗號”，但我似乎已經習慣了對她低眉順眼。

冒黎把橡皮還給了我。我克制不住自己澎湃的激情，把一本精美的日記本塞到了她的書包里，在扉頁上我懇請她收下我真誠的心意。她沒有退還給我。

不過，冒黎依然冷冷的，我也依然為走出“囚籠”犯愁。

隔三差五，我會送她一些小禮物，她退給我，我會再次塞進她的書包，后來，她不再退了。

有時，我沒時間去買禮品，就會把口袋中的一元兩元的零花錢塞進她的抽屜?！爱斷ァ币宦?，硬幣敲擊著木板的聲音在我聽來就像好聽的咒語，它可以幫我敲開通往自由的大門。

冒黎漸漸地會主動讓我通行，即使沒有禮物，沒有硬幣。但就像汽車的剎車失靈一般，我好像著了魔似的，幾天不送點什么給她就渾身難受失魂落魄，感覺她馬上又會變回從前的那個她了。

我想把硬幣給冒黎，腦子里卻浮現(xiàn)出奶奶為了五毛錢的小蔥跟賣菜的大媽說盡好話的樣子，想到奶奶為了省下一元的早點，自己寧可把快餿掉的冷飯泡了又泡的情景……那兩枚硬幣就像兩座山，壓得我的心都疼了。

最終，我把硬幣帶回了家，重新偷偷放回奶奶的小包。

我感覺自己快被憋瘋了。我總是不由自主地去看冒黎的臉色，她有一絲的變化我都在意得不得了?？伤廊焕淠?。我經常會有想找她打一架的念頭。我終于知道了，世界上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不是訓斥，不是爭吵，而是冷漠，冷漠是最殘忍的暴力和最銳利的武器。

以前，當我遇到無法排遣的煩惱時我會摔摔打打發(fā)泄自己，我曾經把媽媽給我的生日禮物——蘋果水晶球變成碎片，曾經把姑媽送我的手表永遠停留在我發(fā)火的那個時間……可后來我沉浸在深深的后悔之中。我找到了竅門，怒火燃燒時，深吸氣，再深呼氣，然后，永遠不要讓自己清閑，不停地做事，不停地思考，讓大腦里裝滿東西，不給煩惱任何容身之地。

于是，坐在冒黎身邊的日子，我變得特別用功。不能隨便出去，我便把自己釘在位置上，看書做題，做題看書。

5.后怕呀后怕

我要爭取自由——調位置！

要調位置就要找老師。

看起來，我是個很燦爛的女孩子，可我自己知道，只要一面對老師，我的舌頭就會打結，我的心跳就會紊亂，而冷汗也潺潺地流淌。

有幾次面對老師的機會，我?guī)缀蹙鸵_口了，我感覺那要求調位置的理由已經爬到了嗓子眼兒，探出頭來了，可我口干舌燥，猛咽一口根本就不存在的唾沫，它被當頭一棒打回了肚子。

為什么不能讓老師主動來調我的位置呢？不是總說“天無絕人之路”嗎？

我從窗口俯視樓下的草坪。秋天的草坪已經不那么神氣了，青中泛黃的草兒們毛茸茸的，如同一張碩大的地毯。兩層樓高，跳下去應該摔不死吧！最好是能摔傷，輕傷就夠了，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坐在一個最寬敞最方便進出的位置了。上學期李心然從雙杠上摔下來小腿骨折，后來便坐在教室門口的那個位置，天馬行空，愛怎么走就怎么走。

那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地方，充滿自由的幸福。

有了這個想法，那天夜里，我開始做夢。

夢里，我從二樓窗口一躍而下，風托著我的身體，飄飄悠悠，飄飄悠悠……突然，我猛地下墜，似乎是一只魔爪拽住了我，我往下一看，草地不見了，只有深淵，不見底。我發(fā)出呼救，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醒了。一摸，淚水已經濕了我的臉頰。

我忽然想到遠方的爸爸媽媽。我要是摔死了，媽媽肯定傷心得要死。我記得奶奶說過，媽媽生我的時候大出血差點就死了，后來被搶救過來，但卻切除了子宮。子宮是什么？是我出生前居住的家。沒有了它，媽媽就再也不能生小孩了。沒有了我，媽媽就永遠沒有了孩子?？蓱z的媽媽……

我活著，不僅關系到自己，也關系到媽媽的幸福呀！靜悄悄的夜，我不住地流眼淚?？粗鹿鈨A瀉在窗簾上，灰蒙蒙的，我心里居然舒服多了，似乎煩惱和不安都被淚水沖刷干凈了。

只要活著，就會有煩惱的吧！

只要活著，就一定會有機會掃除煩惱的！

第二天，我心有余悸地往樓下草坪上看。一只過路的麻雀在草坪上覓食，它蹦蹦跳跳，蹦蹦跳跳，忽然抬頭看了看我，拍拍翅膀飛走了。

真慶幸啊，草坪上沒有任何血跡。我想，昨天的我，可真有點傻。

6.別有用心的火柴盒

我環(huán)顧教室，空蕩蕩的。除了我，還有哪個傻瓜會提前一個小時到校？

我從書包里掏出火柴盒悄悄放進冒黎的抽屜。盒子里裝的什么？嘿嘿！

上星期科學課，老師帶大家去實驗室做解剖蚯蚓的實驗。當老師給每組分發(fā)蚯蚓的時候，班里一片大呼小叫，膽小的女生們一個個跳著腳，捶胸頓足，生不如死的模樣。也是，這群城里的小姐們哪里會喜歡這黏軟的東西呢？冒黎沒有叫，但她臉色蒼白，當時就嘔吐了，然后老師讓她回了教室。以我的經驗來看，那些尖叫的人都比不上冒黎的恐懼程度。

我是鄉(xiāng)下孩子，鄉(xiāng)下生，鄉(xiāng)下長，為了讓我接受更好的教育，兩年前爸爸媽媽用打工賺的錢在城里買了房，我才能夠成為冒黎的同學。我從沒因為自己是鄉(xiāng)下人而自卑，我對別人微笑那是我本來就喜歡笑。

在鄉(xiāng)下長大，蚯蚓是常見的。特別是夏天下過大雨之后，鄉(xiāng)間土路上全是蚯蚓，橫七豎八，有的奄奄一息，有的已經淹死。走在路上，我踮著腳，躲避著它們被水浸泡得有些泛白的尸體。

印象最深的還是跟在奶奶后面撿蚯蚓。奶奶鋤地，我提個鐵罐子在后面，發(fā)現(xiàn)有蚯蚓就拾起來裝進罐子，等到罐子快滿的時候，我會把它們倒進鴨棚。片刻工夫，它們就成了鴨子的美食。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吃鴨蛋，總覺得鴨蛋里有股蚯蚓的腥味兒。

火柴盒里兩條肥肥的蚯蚓是我好不容易從一個荒棄的小花圃中挖來的。當冒黎打開盒子，發(fā)現(xiàn)那兩條蚯蚓時，會是什么表情呢？

我浮想聯(lián)翩。冒黎一定會報告老師的吧！而老師也首先會懷疑我，那么，我就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緣由都說出來好了，最后我會破釜沉舟地提出——調位置！不要害怕！我暗暗為自己鼓勁兒。

冒黎到了，跟往常一樣，她先從包里拿出昨天的作業(yè)，再掏出早讀要用的書，然后，然后……

我的心一下子緊了，像被一只捆住手腳的豬，有種被殺前的血淋淋的興奮感。

冒黎把手伸進了書包，慢慢地，慢慢地掏出那只火柴盒。

她看著盒子，沒有打開，再看看我，疑問的目光。我把眼睛的余光收回來，裝作很用心地在讀書。

冒黎打開盒子。果不其然，她“啊——”一聲慘叫。

教室里一下子消失了其他聲音。我感覺自己置身于荒野中了，四周空無一人，只有冒黎的聲音盤旋、回蕩。

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時，冒黎已經帶著盒子跑出了教室。幾分鐘工夫，她就回到了教室。盒子不見了。冒黎臉色有些蒼白，但表情平靜。

那一天，我等老師找我。沒有等到。第二天，還是沒有。第三天，等來了冒黎的一張字條：“本周六下午兩點，蛛蛛書店見?！?/p>

7.蛛蛛書店見

蛛蛛書店是個不大的書店，它就在學校的大門口，卻從來不賣教輔書，或許正因為這樣，愛看書的孩子們才會成為它的?？?。

二樓有一個閱覽室，如果你成了書店的會員，在決定買哪本書之前，可以在那里靜心地看上一會兒書。冒黎理所當然是會員。哦，忘了告訴你們了，冒黎的爸爸非常非常有錢，到底怎么有錢，不是我能說清的。反正，冒黎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書包文具也是。

我不是會員，可我用微笑“征服”了書店老板的媽媽，她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喜歡坐在大門柜臺收費處那里，讀一本《金剛經》，小店里總是彌漫著一股子檀香味，而音樂也是那種低低的、緩緩的佛教音樂，兩年來，我只聽懂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我經常在雙休日去那里，坐在閱覽室看書，偶爾會碰到冒黎，可我們從沒有過三句以上的交談，“愛理不理”是她身上最醒目的標簽。

周六早晨開始下雨，吃過飯后，雨竟然猛了起來。我不停地到窗口仰望天空，仍是灰蒙蒙的，沒有要停止的跡象。去？不去？我猶豫著……

一點五十了，就是一路小跑，也不可能在兩點之前到了。

跑進蛛蛛書店的大門，正對著我的墻上的掛鐘告訴我，我遲到了五分鐘。“奶奶……好……”我氣喘吁吁，奶奶從經書上抬起頭送給我一個和善的笑：“來了？”

書店幾乎沒人，音樂仍舊不緊不慢地響著，南無阿彌陀佛，希望冒黎沒有到。

走上二樓，閱覽室只有一個人，正是冒黎！

我抹著臉上的雨水，有些尷尬地說：“我遲到了！”

冒黎看了看我，居然是有些羞澀的神情，她搖了搖頭，說：“沒事，我也剛到。”

我坐在她對面。

一時間，我們都無法說出什么?？諝庥行┠郎?，雨點打在玻璃窗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啪啪”聲，一樓的音樂隱隱傳來。

對別人，我可以輕易開始交談，只有對冒黎，我沒有辦法。我再次摸了摸臉，有些涼，再摸摸頭發(fā)，濕漉漉的。

當我搜腸刮肚尋找話題的時候，冒黎說：“我下周要走了?！?/p>

走？去哪兒？離開那個位置？

我的心一陣狂跳！多少天以后，我還一直為自己當時的狂喜而感到有些羞恥。

我不知該如何接過她的話，克制住自己的喜，努力擺出一副平靜的面孔，看著她。

冒黎有些艱難地說：“我想跟你道歉，跟我同桌……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壞……我沒有什么朋友……希望你不要忘記我……”

沒等我回答，冒黎猛地站起來，把一個大大的盒子放在我面前，噔噔噔地跑下樓。

我追下去時，她在雨幕中給我留下一個背影。

我呆呆地站著。老太太把經書合上，笑瞇瞇地問：“你的同學嗎？”

8.我會記得你

有時，拼命追求來的東西不一定能讓你感到夢寐以求的快樂。

冒黎走了，她爸爸的公司搬到了更大的城市，舉家搬遷了。

身邊的座位空著。我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想怎樣走就怎樣走。這曾經是一個讓我垂涎而不得的夢想。等美夢成真時，我卻發(fā)現(xiàn)，夢只能存在于夢中才會有感覺?？兆粠Ыo我的是無盡的失落。我很少離開座位，有空就讀書做題思考，以前是為了消除煩惱，現(xiàn)在是為了打發(fā)寂寞。

我看看桌子上的文具盒，跟冒黎以前的一模一樣，它的確是冒黎的。冒黎在信中說：“買文具盒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你也一定會喜歡，就買了兩個一樣的?？墒牵乙恢睕]有勇氣送給你。希望你以后看到它的時候會想到我。”

是的，我想到你了，冒黎。不光如此，打開文具盒，看到里面的鋼筆、圓珠筆……我也會想到你，因為它們，也都是你放在盒子里的。

晚上在燈下做作業(yè)，臺燈旁，那只憨態(tài)可掬的水晶豬笑盈盈地看著我，它滿肚子亮閃閃的硬幣，有一部分是我曾經硬塞給冒黎的，還有一部分是冒黎加進去的。冒黎寫道：“我經常數(shù)著你給我的那些硬幣，很溫暖的感覺。你是個像陽光一樣熱情的女孩子，無論我怎么對你，你都給我真誠的微笑，我羨慕你的快樂。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我是真心把你當成朋友的。你給我的那些禮物我就不還給你了，這些硬幣，希望還是溫暖的?！?/p>

冒黎的信洋洋灑灑好幾頁，她說，她的生活并不快樂，很小的時候，媽媽跟爸爸就離婚了，沒有人告訴她媽媽去了哪里，媽媽也從沒回來看過她。爸爸很有錢，可有錢的代價就是一個月跟冒黎見不了幾次面，說話的次數(shù)更是寥寥。后來，理所當然有了新媽媽。跟新媽媽的關系不冷不熱，沒有交集，也沒有大矛盾，相安無事中透著冷漠。唯一的樂趣就是學習。

“直到你成為我的同桌。知道嗎？我很早就開始羨慕你了，我羨慕你的快樂，羨慕你有很多朋友。我也想成為你的朋友，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知道，我故意逗你，可后來發(fā)現(xiàn)那是傷害了你。可是，我沒有勇氣直接跟你說‘讓我們成為朋友吧，我從沒對誰說過那樣的話。此刻，我想說，讓我們成為朋友吧，我會記得你，希望你也能記得我。最后，為我所做的再說一聲抱歉，那真的只是為了讓你記住我?！?/p>

有時，我們所看見所聽見的未必就是事情的全部，了解一個人，需要多么久的一個過程！不過，我會記住你的，冒黎。冒黎，你知道嗎？我的成績已經飛速上升了，這還得感謝你呢！

我喝掉杯子里的速溶咖啡，然后仔細盯著杯底留下的痕跡，發(fā)現(xiàn)那個圖案像極了冒黎留給我的背影。

選自《看了螞蟻又看云》，郭姜燕著，

少年兒童出版社2014年8月版。

郭姜燕，20世紀70年代人，有著語文教師和兒童文學作家的雙重身份，所以很了解兒童。很努力地以自己的工作和創(chuàng)作呵護童心，守衛(wèi)童年。發(fā)表兒童文學作品多篇，作品被選入各種選本和刊物中。獲“讀友杯”全國少年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大賽之短篇文學創(chuàng)作比賽教師組金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