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漢字的前世、今生與未來

聶暉 謝飛東

讓青少年、公眾了解漢字的來龍去脈，了解漢字的造字原理與衍生規(guī)律，更能激發(fā)大家對漢字的興趣

“提筆忘字”、字丑不敢示人現(xiàn)象在大學生、上班族中屢見不鮮。有人視之為“漢字危機”。王蒙先生說：“遺失了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之精髓與漢字原形，我們成了數(shù)典忘祖的新文盲。”而近年來，《漢字英雄》、《漢字聽寫大會》、《中國詩詞大會》等節(jié)目很受歡迎，書法進入教學內(nèi)容、詩詞增加考試比重等措施頗受好評，又引發(fā)了中國乃至境外對漢字命運的關注與思考。

西漢《淮南子》說：“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边@是對漢字神圣地位的推崇。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文字者，經(jīng)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識古?！边@是將文字與經(jīng)藝、治國相聯(lián)系，都顯示出對文字的神圣地位的尊崇。

但是，因為近代列強的入侵，中國陷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仁人志士不斷分析原因，尋找出路。而中國文化、中國文字就成了很多偏激者革命的目標：

陳獨秀贊成“且存漢語，而改用羅馬字母書之”。大學者胡適亦“極贊成”此種觀點。蔡元培也贊成以拉丁字母代漢字。而魯迅來得更激烈：“漢字不滅，中國必亡”。

于是，漢字從神圣的頂峰垂直降落到罪惡的深淵。新中國成立后，以漢語拼音逐步取代漢字，以簡化字取代繁體字，成為新中國文字改革的方向。十年動亂中，歷代人視之為神圣的漢字更是遭到無情的戲弄和踐踏。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崛起，對傳統(tǒng)文化的反思，對漢字的認識回歸到理性。今天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看，漢字不是單純的記錄語言的聲音符號，而是形音義的統(tǒng)一，是藝術、歷史和文化的綜合載體。

首先，漢字兼具表義功能。它既是記錄語言的符號，又具有表形表義的功能。從地域看，中國地大人眾，方言并存，南腔北調(diào)，但我們的文字統(tǒng)一，能夠暢通交流。從歷史看，我們今天閱讀兩三千年前古人的文章，還能夠認識理解，也是因為漢字一脈相承。相反，歐洲因為語音穩(wěn)定性較差，表音文字雖然記錄方便，但隨讀音而變化，最終形成不同文字、不同國家。漢字表音兼表義，各區(qū)域語音雖有別，但文字通用，統(tǒng)一的漢字成為保持中國幾千年國家統(tǒng)一的重要因素。這充分體現(xiàn)了漢字的巨大功績和獨特魅力。

其次，漢字兼具藝術之美。漢字是世界上唯一既有實用性，又單獨成為一門藝術欣賞的文字。歷代經(jīng)典的書法作品是中華民族的文化財富，也是中國對世界藝術的卓越貢獻。而書法學習和創(chuàng)作，不僅是藝術美的熏陶，還是修養(yǎng)身心、塑造人格氣質(zhì)的一種方式。古人說“書為心畫”，“字如其人”。比如，楷書培養(yǎng)我們沉著嚴謹；隸書培養(yǎng)我們穩(wěn)重端莊；行書培養(yǎng)人的瀟灑才情，草書培養(yǎng)人的自由酣暢……

最后，漢字兼具文化內(nèi)涵。漢字是中國文化最基本的載體，它的組詞造句記載了古圣先賢的智慧，而漢字本身的造字、演變、發(fā)展也最原始的記載了中國文化的發(fā)展演變，其中蘊藏著深厚的中國哲學與文化?！按蟆弊质钦嬲玖⒌娜?；其上加一橫或一個圈，表示人的頭頂，引申為天；“大”下部加一橫代表地面，表示人站立在地上，演變?yōu)椤傲ⅰ弊帧＝Y(jié)合盤古開天辟地的故事，我們可以從“大”、“天”、“立”等字的造字領悟古人“頂天立地人為本”的人本思想。

世界五大文明發(fā)源中的其他4種文字，即古埃及的圣書文字、古巴比倫的楔形文字、南美洲的瑪雅文字、古印度的梵文，都因為外來文化的入侵，先后退出歷史舞臺。盡管梵文今天仍在學術界被少數(shù)學者所研究，但已遠離大眾的日常使用。因此，漢字是中國的寶貴財富，也是中國至圣先賢留給世界的文化遺產(chǎn)，需要全世界人民共同珍惜和保護。

增強實用性，這是漢字生命力的基石?！坝眠M廢退”是自然界中生物的生存法則。滿清政府為保持八旗子弟戰(zhàn)斗力建立了木蘭圍場，每年舉行貴族子弟狩獵比賽。但是對提升戰(zhàn)斗力沒有實質(zhì)幫助，因為他們不再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語言文字同樣如此。因此，增強漢字使用、漢字書寫的實用性，是傳承漢字、提升漢字生命力的基礎和前提。

拼音輸入法是漢字書寫“提筆忘字”的重要原因。而近幾年，手機、電腦手寫輸入法的不斷進步，對漢字書寫幫助很大。如果繼續(xù)加大手寫輸入法的研究，尤其是行草書手寫錄入、詞組手寫錄入的研究，并在科研經(jīng)費、推廣應用等方面給予更大支持，有助于漢字書寫能力提高。

此外，我們要引導公眾正確看待簡化字與繁體字。漢字起源于圖畫，起源于象形。但漢字的演變卻受到兩個因素支配，一是實用性，二是藝術性。就實用性來說，又表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表義準確，二是書寫便捷。前者讓漢字繁化，即越形象、越生動，表義就越準確、漢字就越復雜。后者讓漢字簡化，即筆畫越少，書寫就越方便快捷。因此，繁化與簡化是漢字演變的兩個方面，是對立統(tǒng)一。簡化字古也有之，如萬、云，有些簡化字源于草書，如書、學、見。今天，海峽兩岸關于漢字簡化仍然爭議不斷，筆者認為當下應該提倡“用簡識繁”，和諧共存，在發(fā)展中解決分歧。

增強強制性，這是漢字生命力的保障。目前在我國學生要用10到25年時間學英語，而且要過四級、六級才能獲得學士、碩士等學位。雖然沒有實用性，但學生、家長們?nèi)匀辉敢饣ㄙM大量金錢、時間和精力學習英語，最主要的原因是政府的強制性。因此，如果政府強調(diào)漢字的書寫與使用，在教育、考試、就業(yè)中增加相關內(nèi)容及比重，效果必然最為明顯。2011年、2013年，教育部先后印發(fā)了中小學書法教育的意見及指導綱要，這幾年，學校書法教育就明顯提高。

同時，應當凈化漢字使用環(huán)境。比如學術及官方翻譯用語的規(guī)范應用，改變外文“洋氣”、中文“土鱉”的觀念。比如民國年間充斥于文學作品中的蜜司、蜜司脫早被女士、先生取代，更顯漢語本色。近年來，這方面的工作卓有成效，還應當持之以恒。

增強藝術性，引導大眾享受漢字之美。讓漢字書寫與使用不僅是一種實用，一種技能，更成為一種習慣，一種美的享受。當我們拿起毛筆享受書法，既能體會到圖畫的形象美，又有音樂的韻律美，還有詩歌的意境美。寫字只是把字寫對，書法重在把字寫美。正如臺灣蔣勛先生評價云南《爨寶子》碑說：“爨字筆畫如此多，不覺得繁雜；而子字筆畫這么少，不覺得空也不覺得小。兩個筆畫差這么多的字放在一起，都占一個方格都飽滿，都有一種存在的自信。名字的漢字練習，使學齡兒童學習了不可抖的慎重，學習了不可歪的端正。學習了自己作為自己不可替代的自信?！弊鳛橹袊膶W高峰的唐代格律詩、宋詞、元曲、對聯(lián)等文學形式，都源于漢字的獨特性，具有其他文字無可替代的美學價值，可以逐步向其他國家和地區(qū)介紹、推廣，提升漢字、中國文學的認同度。莫言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就是良好的開端。

增強趣味性，引導大眾主動關注漢字。《漢字英雄》、《中華好詩詞》、《漢字聽寫大會》之所以成功，原因之一就是比賽的設計輕松而有趣，寓教于樂，拉近了與大眾的距離。關于漢字書寫與使用的故事非常多，比如“推敲”的故事、“春風又綠江南岸”的典故，無疑更能讓公眾體會漢字的豐富內(nèi)涵與字義之美。如果片面強調(diào)學術性，觀眾不感興趣，只是無效傳播；必須以趣味性引人入勝。如果純粹趣味性，那與歌舞選秀有何區(qū)別？如果缺乏學術支撐，戲說臆解，反而誤導觀眾。同時，應當推廣普及漢字的起源與演變知識，讓青少年、公眾了解漢字的來龍去脈，了解漢字的造字原理與衍生規(guī)律，更能激發(fā)大家對漢字的興趣。（本文作者合著有《讀字》一書）

責任編輯 陳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