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挺立天地間

尤大江

曾經有這樣一群人，他們本來是純樸的農夫、勤勞的工人、風華正茂的學生、天真無邪的孩子；可79年前一群強盜闖入了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強盜們視中國人的生命如草芥，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為了保護自己的愛人、親人、孩子、父母，這群人從此有了同一個名字：抗日軍人。

在經過了八年艱苦卓絕的抗戰(zhàn)后，在付出了世所罕見的犧牲后，在71年前的今天，日本人投降了，舉國歡騰，這群人是我們應當永遠銘記的民族英雄。..

1971年6月26日，“狼牙山五壯士”英雄之一宋學義因病在鄭州去世。八年后，1979年6月25日，宋學義被追認為革命烈士，成為安葬在河南沁陽烈士陵園的一百五十八位烈士中唯一不是犧牲在戰(zhàn)斗中的革命烈士。

宋學義1918年生于河南省沁陽市王曲鄉(xiāng)北孔村人，出身貧苦，祖父和父親常年給地主扛長工，哥哥整年累月跑老山（太行山）擔挑為生。宋學義從小就當童工，給縣城一家面鋪蹬大籮，全家老小拼死拼活干，總是維持不了生計。到1937年，共欠四十塊銀元高利貸，地主乘機把全家僅有的二畝保命田奪走了。從此，一家人的生活更無著落。宋學義只好背井離鄉(xiāng)，逃荒要飯。父親帶領全家逃荒，哥哥被壓死在山西大同煤礦，嬸母、堂弟相繼死于日軍刺刀下，姐姐、妹妹先后賣到本縣楊香村和江蘇徐州。不久，父親因貧病交加也離開了人間。1939年夏，他在濟源王屋山討飯途中，巧遇抗日游擊隊，參加了八路軍被編入晉察冀一分區(qū)一團七連。

狼牙山在河北省易縣西南部，是晉察冀邊區(qū)的東大門，因其峰巒狀似狼牙而得名，有五坨三十六峰，群峰突兀連綿、壁若刀劈斧鑿。不僅在軍事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是抗日根據(jù)地的武器裝備庫。1941年秋，日軍華北司令部糾集三四千人的兵力，對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進行規(guī)?？涨暗摹按髵呤帯?，制造了田崗、東婁山等多起慘絕人寰的慘案，妄圖以兇殘的“三光”政策，“蠶食”我抗日根據(jù)地進犯我晉察冀根據(jù)地的狼牙山地區(qū)。9月23日，日軍分三路向易縣進軍，妄圖包圍楊成武司令員指揮的晉察冀軍區(qū)一分區(qū)。24日，三千五百名日偽軍突然包圍了狼牙山地區(qū)，將邱蔚團以及易縣、定興、徐水、滿城四個縣的游擊隊以及周圍人民群眾共有兩千多人圍困，形勢十分嚴峻。25日，駐扎在狼牙山周圍的界安、龍門莊、北樓山、營頭的敵人三千五百多人，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分九路向狼牙山發(fā)起進攻。邱蔚團長將情報告楊成武司令員，為解救游擊隊員與當?shù)匕傩眨瑮钏玖顔T制定了“圍魏救趙”的作戰(zhàn)方案，命令三團、二十團佯攻管頭、松山、甘河一帶日軍，促使日軍從狼牙山東北方向調兵增援，以便被圍的游擊隊員和群眾從狼牙山東北方向突圍。午夜，我“紅一團”團長邱蔚指揮部隊及當?shù)厝罕姀谋P陀路安全地轉移到了田崗、牛崗、松崗一帶。清晨，日偽軍誤以為邱蔚團已經被包圍，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五百多名日偽軍兇猛地向狼牙山方向進攻。七連戰(zhàn)士早就在敵人必經的路上埋下地雷，炸得日偽軍鬼哭狼嚎，丟下50多具尸體慌忙地逃了回去。日軍指揮官命令部隊再次瘋狂地向狼牙山方向進攻，激戰(zhàn)中連長劉福山身負重傷，生命垂危，戰(zhàn)士大部分犧牲。為了讓大部隊及七連受傷的戰(zhàn)士能安全地轉移，指導員蔡展鵬命令馬寶玉班留下堅守。當夜，宋學義和班長馬寶玉、副班長葛振林，戰(zhàn)士胡福才、胡德林進入陣地，憑借險要的地勢，同敵人展開斗智斗勇的決戰(zhàn)。他們把手榴彈捆成捆，以彈代雷，埋于山腰各處，然后分五路隱蔽起來，放冷槍把三千多敵人緊緊牽制住。敵人惱羞成怒，用大炮向狼牙山猛烈轟擊，五名戰(zhàn)士在敵人打炮時隱蔽起來。炮火一過，他們又用槍彈、手榴彈襲擊敵人。這樣邊打邊往山頂退，把日軍死死牽制在狼牙山上。為了拖住并吸引日偽軍，馬寶玉帶領葛振林、宋學義等五名戰(zhàn)士邊打邊向棋盤陀方向撤退，把日偽軍引向懸崖絕路。當宋學義及其戰(zhàn)友撤到三面懸崖絕壁的狼牙山頂峰棋盤陀時，敵人一次又一次向上沖鋒，五壯士先用槍彈、手榴彈，后用石頭接連打退敵人十余次進攻，勝利地完成了牽制敵人的任務，共產黨員馬寶玉在火線介紹宋學義等加入中國共產黨。日偽軍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沒有子彈了，蜂擁向山頂沖來，并叫喊道：“捉活的，捉活的！”馬寶玉、葛振林、宋學義、胡德林、胡福才五人寧死不屈，擲出最后一顆手榴彈，砸毀槍支，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中國共產黨萬歲！”等口號縱身跳下懸崖。五位戰(zhàn)士的壯舉，表現(xiàn)了崇高的愛國主義、革命英雄主義精神和堅貞不屈的民族氣節(jié)，被人們群眾譽為“狼牙山五壯士”。

“五壯士”中班長馬寶玉、胡福才和胡德林壯烈犧牲，葛振林、宋學義被山腰的一棵橫生的樹掛住，身負重傷。他倆蘇醒后，不顧劇痛堅持爬上山頭，經群眾幫助，又回到了連隊，被送往野戰(zhàn)部隊醫(yī)院進行治療。當時“紅一團”團長邱蔚在距狼牙山棋盤坨峰五公里的另一座山峰上用望遠鏡目睹了七連六班抗擊日軍戰(zhàn)斗的全過程，目睹了最后全部跳崖的經過，他對身邊的人員哽咽地說：“七連是好樣的！六班是好樣的！”敵人撤離后，邱團長立即組織突擊救護隊，搶救“五壯士”。另有史料記載，當幾百名日軍沖上懸崖頂，發(fā)現(xiàn)與之激戰(zhàn)近一日的對手只有五個人，他們在懸崖上排成幾列，隨著指揮官的口令，恭恭敬敬地三鞠躬。當年19歲的青救會主任余藥夫是“五壯士”幸存者的救護者，日軍進攻狼牙山地區(qū)時，他和群眾一起進山區(qū)與敵周旋?！拔鍓咽俊碧碌漠斕焱砩?，他遇到了拖著傷重的身體、在山路上艱難爬行去找部隊的葛振林和宋學義，當即攙扶二人到棋盤坨古廟搶救，是老道人用那神秘的千年古方將他們從死神手中奪了回來。余藥夫給他們做飯放哨、探路，第二天又和古廟道士一起，送兩位壯士歸隊。余藥夫后來在黨報當過編輯、記者，最后當上了石家莊一所師范大學的副校長。他在《廣西日報》撰寫回憶文章，并將“狼牙山五壯士”的故事編成了一本厚厚的書，書名叫《壯士葛振林》。

1941年11月5日的《晉察冀日報》上，刊登了通訊《棋盤坨上的五個“神兵”》，這是迄今能夠查到的關于“狼牙山五壯士”最早報道。此時距五勇士跳下懸崖已過24天，記者經過采訪、構思、寫作、修改、定稿，稿件由交通員穿過敵人的封鎖區(qū)七個縣，行程二百三十多公里，才送到報社編輯部。文章發(fā)表后，狼牙山五壯士的英雄事跡通過各種渠道傳遍大江南北，成為浴血抗戰(zhàn)的中國軍民的楷模。1942年5月，晉察冀軍區(qū)舉行了“狼牙山五壯士”命名暨反掃蕩勝利祝捷大會，晉察冀軍區(qū)領導機關授予三名烈士“模范榮譽戰(zhàn)士”稱號，并追認胡德林、胡福才為中國共產黨黨員；通令嘉獎葛振林、宋學義，并授予“勇敢頑強”獎章。“狼牙山五壯士”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和堅貞不屈的民族氣節(jié)受到聶榮臻司令員的高度評價：“他們身上體現(xiàn)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的優(yōu)秀品質，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的英雄氣概。”1942年4月，晉察冀軍區(qū)在棋盤陀上建立了“三烈士塔”，后毀于日軍炮火。1959年3月“三烈士塔”重建，更名為“狼牙山五勇士紀念塔”。聶榮臻元帥親筆題詞：“視死如歸本革命軍人應有精神，寧死不屈乃燕趙英雄光榮傳統(tǒng)”。新中國成立后，《狼牙山五壯士》英勇事跡被收錄進小學課本。

1944年，宋學義因傷殘轉業(yè)到河北省保定市易縣北管頭村擔任農會主席，與貧農女兒李桂榮結婚。1947年，宋學義得知家鄉(xiāng)解放，和妻子一起返回沁陽北孔村務農。沁陽市博物館珍藏的頭號文物是一個早已明顯磨損的、形狀獨特的皮質腰帶，這是宋學義生前很少離身的“腰卡”，為的是讓這條腰卡里層疊的鋼板替代他傷殘的腰椎，承受上半身大部分重量。這條有點兒像電影里的子彈帶的腰卡，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后期當?shù)卣疄樗螌W義重新定制的。在那之前的十余年間，宋學義戴的是用一條帆布子彈袋縫入鋼板制成的腰卡?；氐郊亦l(xiāng)，宋學義的黨組織關系并沒有斷，但他從來沒有提過自己負傷的事情，加上長途遷徙和戰(zhàn)爭年代檔案資料不夠健全，從1947年到1951年的幾年間，復員回鄉(xiāng)的宋學義“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其時，狼牙山五壯士的英雄事跡已經廣為人知，宋學義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完全知道名氣意味著什么。他辛苦地拉扯著一大家子人，卻拿著傷殘補助周濟鄉(xiāng)親，自己拖著傷殘之軀爬樹，揪樹葉補充自家口糧。

1951年10月下旬，在沁陽縣政府民政科工作的張賀兆接到一項緊急任務——中央要召開全國老軍人、老烈屬代表大會，要在全國開展一次尋訪英雄活動。根據(jù)線索，“狼牙山五壯士”之一的宋學義就在沁陽，要盡快找到他。張賀兆通過查找傷殘軍人花名冊，在北孔村找到了宋學義。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深秋天氣里，站在面前的這個比實際年齡三十三歲蒼老許多的農民，夾衣單褲，穿著露腳趾頭的鞋子，攔腰扎一條草繩，腰駝得厲害。張賀兆上前套話，宋學義隨口道來，參軍打仗的重要經歷都對上了?？蓮堎R兆一提及1941年反“掃蕩”，宋學義就把話題往別處岔。還是宋學義的妻子李桂榮趁丈夫被村里叫出去辦事時，拿出了一枚獎章，上面刻有“勇敢頑強”四個字，這才使張賀兆對宋學義的身份確定無疑。如今這枚獎章存放在國家博物館中，楊成武將軍代表晉察冀軍區(qū)政治部親手為宋學義佩戴獎章時的照片，也保存了下來。照片上，年輕的宋學義緊抿著嘴唇，努力挺直著腰板，只是他的身后，必須有人攙扶。

宋學義被“發(fā)現(xiàn)”后，歷任民兵連指導員、黨支部書記，中共王曲公社委員會委員、縣委委員，曾先后出席全國烈軍屬、復員退伍軍人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全國民兵英雄代表大會和中國共產黨第九次代表大會。他見過不少大場面，也遇到過不少老戰(zhàn)友、大人物，甚還被毛澤東主席請進中南海的家中吃過飯。他有很多機會跳出農村，當官提干意味著什么，宋學義自己心里也清楚。但他就是一直在家鄉(xiāng)北孔村擔任村支書。在他的帶領下，北孔村實行了鹽堿改造，從原來最窮的要飯村，變成了富裕村。公社化時期干部不計工分，可宋學義有時間就下地，腰不行，干不動重活兒，就整天拾糞。在鄉(xiāng)親們印象里，他幾乎總是背著糞筐到處走，天熱時到哪兒都戴個草帽。那時人們?yōu)榱朔乐共菝笔?，都在草帽檐上用紅字寫上自己的名字，宋學義也是這樣，后來他改了，只寫一個“宋”字。兒子宋福保覺得奇怪，為這事問過父親，宋學義的回答是，不能讓人家一看見這名字就想起課本上寫的、電影里演的狼牙山那些事來。宋學義也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喊著說自己是“狼牙山五壯士”的時候，1959年他到河南滑縣開會，適逢河堤決口，在場的群眾手足無措，宋學義立即跳進水里搶險，并高聲喊道：“我是狼牙山五壯士之一的宋學義，大家聽我指揮，沒帶工具的下水，挨個排在決口處筑成人墻?！比藗冾D時跟著“撲通撲通”跳了下去，用身體堵住決口。曾長期在沁陽縣委宣傳部任職、與宋學義打了幾十年交道、最終成為宋學義傳記作者的李成杰說：“關于宋學義的閑話和議論一直都有，說他沒本事，要不那么大功勞，咋還是個農民？”宋學義雖然處境艱難，身體不好，但性格開朗，愛開玩笑，對閑言碎語，乃至侮辱非議，也就是一笑了之。因積勞成疾，宋學義1971年6月26日逝世。

“狼牙山五壯士”之一的葛振林是河北省保定市曲陽縣黨城鄉(xiāng)喜峪村人，1937年參加革命，194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其后又歷經張家口、清風店、太原和天津戰(zhàn)役，還參加過江西剿匪和抗美援朝，全身六處負傷，為三等甲級傷殘?？姑涝瘹w來，葛振林歷任湖南省軍區(qū)警衛(wèi)團后勤處副主任、湖南省公安大隊副大隊長、湖南省軍區(qū)警衛(wèi)營長、衡南縣兵役局副局長、衡陽市人武部副部長；1962年調任衡陽軍分區(qū)后勤部副部長。1966年春，49歲的葛振林經批準離崗退養(yǎng)，1981年7月按副師級待遇離職休養(yǎng)，1983年6月提高為正師級待遇離休干部。葛振林一生榮譽多多，1941年9月被晉察冀軍區(qū)授予“狼牙山五壯士”光榮稱號和“民族英雄獎章”“青年獎章”各一枚，1955年授予少校軍銜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三級解放勛章，1988年授予二級紅星功勛榮譽章，1988年被國家教委、共青團中央授予“優(yōu)秀校外輔導員”稱號，1991年被全國下一代協(xié)會評為先進個人。這后兩項榮譽，正是他離休后生活乃至生命狀態(tài)的真實評價，葛振林把晚年的大部分精力用在關心青少年成長上。曾任衡陽市“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副會長，擔任衡陽市二十多所中小學校、全國近二百家中小學的校外輔導員；并先后應邀到全國十多個省市的部隊、機關、學校、廠礦以及監(jiān)獄、勞改農場等單位，作報告四百余場次；與全國各地近萬名青少年有過書信聯(lián)系。葛振林很少向中小學生憶述狼牙山那一幕，而是講述其他的更多的戰(zhàn)斗故事，話優(yōu)良傳統(tǒng)，談理想信念，每次都叮囑青少年珍惜現(xiàn)在的好條件，好好學習，永遠聽黨的話、跟黨走。一些老戰(zhàn)友問他為什么總不提狼牙山跳崖的壯舉，他總會說：“咱們都是八路，那個時候，換了你們，你們就不會跳嗎？”

“狼牙山五壯士”的英雄事跡，在中國是盡人皆知的。他們英勇頑強、寧死不屈，舍生取義，那高呼口號、相繼跳崖的身影，已成為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中最為悲壯、最令人熱血沸騰的一幕，成為崇高的愛國主義、革命英雄主義精神和堅貞不屈的民族氣節(jié)的標志。而后，這個英雄事跡屢屢見諸報刊書籍，并被付諸音樂、美術、雕塑等多種藝術形式。1958年，電影《狼牙山五壯士》正在北京門頭溝拍攝，成為紅色經典。劇組特意把葛振林和宋學義請到拍攝現(xiàn)場。而普及、宣傳最力者，莫過于《狼牙山五壯士》這篇千字文章入選小學五年級《語文》課本（第九冊），“狼牙山五壯士”的英雄事跡，教育、激勵了一代又一代人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