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戀良夜

薄皮大餡

編輯推薦：看完這個故事后，我久久不能平靜，一面是好像真的在生活中看過太多季玄和游春，一面是我也隨著游夏旁觀者的視角，為季玄唏噓，對游春欲言又止。有人說，喜歡是和咳嗽一樣無法隱藏的東西，當這句話深刻映現(xiàn)在故事里，就愈看愈心痛。希望你們喜歡這個故事，希望賞花的人，幸福再不缺席。

一句話摘錄：而如今，他終于等到那朵他苦心孤詣栽培已久的花綻開，遺憾的是，她開在了別人的掌心。

從此，他再非賞花人。

（一）

我第一次聽有關雙子座的星座學說，來源是我姐姐游春。

在化妝間里，她一邊任化妝師在她臉上涂脂抹粉，一邊不安分地指著手機屏幕，將微博看到的雙子座特質(zhì)一條條和季玄對應。

追求完美，季玄無論身高長相，還是漂亮到讓人以為是開了外掛的簡歷，無一不印證了“完美”這兩個字；反復無常，這點可以通過他能上一刻還笑著遞給我們糖，下一刻就板著臉趕我們?nèi)懽鳂I(yè)看出來……

“最后一條啊……既花心又無情。”游春沉吟片刻，繼續(xù)點頭如搗蒜。我卻嗤笑一聲轉(zhuǎn)過頭去，不以為然。

因為我知道，這么多年里，季玄唯一喜歡，或者說深愛的人，就是游春。

回憶往昔，追溯到我們上小學那會兒，我和游春成績都不大好，分別霸占兩個年級“老師最不想看到的學生”寶座，素質(zhì)報告冊發(fā)下來，一對難姐難弟常常被我爸追得滿院子亂跑。

“游春！數(shù)學又考了77分，整天就知道看電視！”

“別在那兒笑，游夏，說你呢！語文作文都敢不寫，長本事了你！”

我和游春對視一眼，而后繼續(xù)拔足狂奔，跑到大腦缺氧呼吸困難，最后尋一個角落躲在里面抱頭痛哭。

小區(qū)樓下的花園里有一座假山，不知在里面埋葬了我倆多少觸目驚心的試卷，每逢清明我們還要裝模作樣地去祭奠一番，以防止它們被誰不小心翻出來，出現(xiàn)在我爸面前。

至于為什么我們不直接丟進垃圾桶或焚毀，大約是因為那時我倆受一些腦殘電視劇影響，智商都不太夠用，想不到這樣方便快捷的辦法。

這樣的局面結(jié)束于我爸將跳了兩次級、依舊在初中部首席學霸位置的季玄請回家輔導我們功課的那天。

我爸在我們這所小初高三位一體的學校擔任教導主任一職，被學生們敬愛地尊稱為“當?shù)匾话浴?，是抓遲到、曠課、早戀的一把好手，直到多年以后，江湖中猶有他的傳說。凡他所在之地，必定是一片凄風苦雨。而就在這愁云慘淡萬里凝中，他獨獨看好季玄一個。大約是為報知遇之恩，在他要替我和游春找家教時，季玄主動請纓了。

他身披學霸光環(huán)，腳踏七彩祥云而來。

有句歌詞是這么唱的：遇見一個人，世界全改變，原來不是戀愛才有的情節(jié)。

多年后，游春用它來形容季玄。

（二）

與季玄的初次會晤，發(fā)生在一個春光明媚的下午。我爸前腳剛出門辦事，我和游春后腳就從書房殺出來，在茶幾上鋪好飛行棋的棋盤，擺好棋子，準備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廝殺。眼看著游春的飛機就快要被我撞回老家，我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然而下一刻，忽然聽到一道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響起：“走這邊安全的概率是67.5%，起點旁邊那架只有23.6%?！?/p>

游春和我不約而同地迷茫著雙眼抬起頭，目光交匯處是游春身后穿著白襯衫、黑褲子的男生……的臉。

小孩子的世界往往沒有善惡，最直觀的感受就是美丑，因此我們當即就把季玄歸入好人那一類，直到后來得知我爸出門就是為了帶他回家給我們補習，我幼小的心靈第一次受到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暴擊。

初遇的這天下午，惠風和暢，天朗氣清，日光如瀑布傾灑，季玄還沒有暴露本質(zhì)，陪我們玩了一下午的飛行棋。黃昏時，他逆著光站起來，夕陽在他臉頰迤邐了一道暗影，他彎起眉眼，朝我們揮了揮手：“明天見?！?/p>

當晚我和游春臥談時，對于用傾國傾城還是閉月羞花形容他的長相，產(chǎn)生了極大的分歧。

然而第二天，這兩個詞就變成了心狠手辣和殘暴不仁。

他臉上依舊是溫良無害的笑容，左手上卻拎了兩套《黃岡小狀元》，我們見狀下意識退后一步，他笑得更加溫柔，揚了揚右手捏著的兩張……我和游春剛埋在秘密基地不久的卷子。

“我昨天出門的時候看到了這個。你們應該不想讓游老師看見吧？”我們立馬齊齊搖頭，他一步步逼近，把《黃岡小狀元》塞進我們手里，“不想被看到，就先好好做卷子。這個是入階版，你們先一天做三張，要保證正確率在85%以上。做錯的題目自己找本子記下來，看不懂的地方來問我?！?/p>

那天做卷子的時候，我因為畫了無數(shù)個中箭身亡、名為季玄的火柴人，而導致過了規(guī)定時間還沒做完，又被加罰三張。游春早早完成任務，雖然正確率慘淡，但還是受到了季玄的表揚。我沖她哼了一聲，鄙視她和大魔王同流合污。

從那時起，就能看出游春具有小動物一般趨利避害的天性。她在我還在反抗掙扎的時候，早早就屈服在季玄的威壓之下，把自己珍藏的糖果、餅干一股腦交了出來，牽著季玄的衣角，眼睛彎成新月，聲音甜軟叫他哥哥。她說話時嘴巴咧開，門牙還有一顆沒長出來，傻里傻氣的。

季玄微笑著揉了揉她額頭上的劉海。

于是游春從每天和我一同上躥下跳鬧騰得整個小區(qū)不得安寧的熊孩子，變成了季玄的一條小尾巴，整天哥哥長、哥哥短，親弟弟被拋棄到了爪哇國。

而我在多次被穿了小鞋，具體表現(xiàn)在總是比游春作業(yè)多、玩具總是讓游春先玩、零食總是讓游春先挑之后，終于不得不含淚向惡勢力投降。我本想要照葫蘆畫瓢向游春學習，于是翻箱倒柜地找珍藏，最終拿出手的卻只有被我卸了半只胳膊的變形金剛模型。

我遲疑著遞出去，季玄接過模型，轉(zhuǎn)身又給我加了一套卷子。

一時間，我的哭聲震天響。

季玄來后，其實對我尚未形成的“三觀”造成了很大沖擊。比如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么他一邊揮著小皮鞭把我們趕往書房寫作業(yè)，一邊自己坐在客廳里從《超級馬里奧兄弟》打到《拳皇97》，成績依然巋然不動高居榜首，甩第二名一個銀河系？又比如為什么每次玩游戲，他都只幫游春不幫我？

我那時年紀還小，還不知道學神這種非人類物種的存在，也不懂什么男女之別，滿腹委屈跑去找季玄刨根問底。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正撩起裙子，蹲在沙坑邊堆城堡的游春，回答我說：“因為你姐姐長得比你可愛?！?/p>

當我愣神的工夫，他已經(jīng)幾步邁到她身旁，陪她蹲下來，用演算斐波那契數(shù)列的手，拭干凈她臉頰的泥沙，然后往她的城堡上添磚加瓦。

春風拂過他的眼眸，溫柔的目光泛起絲絲波瀾。

（三）

被季玄“折磨”了三年后，游春升到初中部。

十四歲的游春有一雙波光瀲滟的桃花眼，盡管整張臉還帶著呆呆的傻氣，揚唇笑起來的時候卻不啻陽光，單純得要命，對身邊每個人都掏心掏肺地好。

這種好，使得她常常被騙，最初是被季玄騙。

我也是那時才知道季玄從來不寫學校布置的作業(yè)。他通常長臂一伸，就把一本空白的、一本做完的作業(yè)本擺在游春的書桌前面，讓她幫他照抄上去，而自己半躺在一邊的沙發(fā)上看《量子物理史話》，說出口的理由卻很冠冕堂皇——現(xiàn)在多接觸一點高中知識，為未來學習奠定基礎。

身為學渣，卻在三年內(nèi)被季玄激勵出學霸心的游春，毫不猶豫地相信了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抄上去，因為念及是他的作業(yè)本，還寫得格外小心，字跡宛如印刷體。

等季玄第二天來接她上學時查收，她便獻寶一樣地遞上去，得到季玄一個風清月朗的笑容作為獎勵，也心滿意足。由此可見，游春是外貌協(xié)會資深會員，辦了年卡的那種。

季玄只不過是讓她幫忙抄作業(yè)，可她的一些同學就沒有這么善良了。

我念初一的時候，終于成功和游春與季玄在中學部匯合。某天初中部放學的時間，季玄毫無征兆地頂著大雨來找我，遞給我一件外套、一杯溫熱的紅糖水和一包衛(wèi)生棉。我第一次看見他向來從容不迫的神情出現(xiàn)裂痕，焦急的模樣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他說：“快拿著去二樓找你姐姐！”

沖到游春的教室，我才從其他人嘈雜的討論聲中得知，她又被人騙去幫忙冒雨在水池里撈東西，導致生理期提前。

我一直不太懂女生的心理，為什么會有人僅僅因為妒忌，就狠毒到這種程度，而游春顯然也不懂，否則她不會一次又一次地輕信她們。

游春疼得半個身子癱軟在課桌上，臉色慘白，額上不斷滾落豆大的汗珠，嘴唇險些被咬出血來。我喂她喝完了紅糖水，把那件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背著她一步一步走出教室，出了學校。走到校門口前，我曾無意中回過頭，瞥見四樓轉(zhuǎn)角處有一道身影靜靜佇立，宛如一座雕塑，就這么目送我們離去。

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都不懂為什么那時季玄沒有自己去。時過境遷，我才漸漸明白——他見過游春難堪的樣子，卻不允許自己讓她陷入更尷尬的境地，而我是她最親近信賴的人，所以他選擇讓我救她于水火。

那也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季玄對游春非同尋常的關注。

游春大病了一場，我也因此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沒有上課，待在家里陪她。我媽去世早，我爸教育學生有一套，帶孩子卻沒什么心得，其間季玄要來照顧游春，他自然不會阻攔。

因為高燒，游春大多時候意識都是昏迷的，只有在季玄給她擦臉的時候，她才能清明一瞬，嘴唇張合咕噥一句：“今天的卷子我還沒做呢……”

季玄哭笑不得，一本正經(jīng)地對她說：“你快點好起來，我那有的是卷子給你做。”

不知是藥效上涌，還是被季玄“恐嚇”的，游春又很快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我推門出去的時候，余光瞥見季玄握住游春的手，聲音輕柔地低喃：“快點好起來吧……”

可是等游春恢復過來后，并不肯說害她的人是誰，只是向我保證下次一定不會再被騙。

我一個甩頭表示完全不信。

游春在眼角掛了兩滴水，做出傷心欲絕的表情看著我：“唉，弟弟長大了，連姐姐的話都不聽了。”我拿開她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嫌棄道：“你什么時候能別這么傻才讓人省心?！?/p>

季玄在一旁看著我們拌嘴，微揚起嘴角，沒有說話。

只是游春圣母心爆棚，他卻不會這么輕易就放過那幾個肇事者。憑著外貌的優(yōu)勢，他很快從游春的同學那里得知了那天的肇事者的身份，并掌握了她們考試作弊的證據(jù)。

后來我是從游春那里聽說，她班上有幾個同學因為種種原因要休學一年的消息。

日光悠悠漫過窗臺，季玄站在游春身后，微風乍起，他對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不要對游春說出事情的真相。

（四）

季玄高三時，由于數(shù)次摘得學科競賽金牌，以及科技發(fā)明獲獎的緣故，國外名校的offer簡直如雪花般向他撒來。我和游春羨慕得恨不得以身代之，我爸也再一次恨自己上輩子沒有拯救銀河系，能有這樣一個兒子。然而最終，季玄卻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選擇留在國內(nèi)讀大學。我暗中忖度，覺得大概是因為游春要讀高中了。

游春是怎么都背不下化學元素周期表前三行的那種理科渣，文理分科時自然毫不猶豫地選了文科，季玄為此特地抽時間看完了政史地三科的必修及選修書，給游春講解題目，比答案的解析要詳細易懂一萬倍。

我一時眼紅，拿著一本物理習題冊去找季玄求解，換來一張紙寫滿的十種解答方式，每一種都高深到虐得我一臉血。晚上我在默寫必背古詩文時，落筆不小心寫成了“天道不公，不公至斯，不重生男重生女”。

游春高考那一年，季玄已修讀完雙學位，直到某次他將一封全英文的通知書落在了書桌上，我才知道他正在著手處理出國的相關事宜，只是這件事他一直瞞著游春，擔心影響她備戰(zhàn)高考的情緒。

那段時間，游春緊張得要命，寢食難安，整晚睡不著覺，第二天醒來整個眼睛都是紅的，迎面遇見，能把人嚇一跳。

季玄發(fā)現(xiàn)后，直截了當?shù)貙λf：“你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你現(xiàn)在這樣，是不相信你自己，還是不相信我？”

游春垂下頭，咬了咬唇，聲若蚊蠅：“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緊張，怕自己考不好……”

季玄本意大約只為讓游春說出癥結(jié)所在，聽她說了原因后，便開解道：“其實我每次考試也會緊張?！焙竺媸且淮笸胄撵`雞湯朝游春灌頂而下。頭一次聽季玄說這種煽情的話，我差點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別以為沒有人知道，他高考前還曾上網(wǎng)打排位賽，虐得對面一群人哭著喊著求大神放過。

可游春睜著大眼睛認真地聽完了季玄信口開河的說辭，并且還深信不疑，逐漸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狀態(tài)，在高考取得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成績。

在那年長達三個月的暑假中，季玄帶她去了一趟黃金海岸。那時我正備戰(zhàn)高考，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用，聽見游春得意揚揚地在登機口對我說“加油復習，我會替你好好玩的”，我差點沖上去把她拉下飛機。

黃金海岸常年出現(xiàn)在環(huán)球旅游雜志上，風景自然應當美不勝收。可是游春最后帶回的照片里，每一張的風景都成了陪襯，只為眾星捧月烘托出一個她。

彎著眼睛在胸前比一個傻乎乎剪刀手的游春，盤著長發(fā)提著裙裾赤腳徜徉在沙灘上的游春，夕陽下雙手合十半朝天際半朝大海做禱告狀的游春……

她原本只有六七分的外貌被生生照出了十二分的艷麗。

這些照片中，只有一張出現(xiàn)了季玄的身影。游春站在一排棕櫚樹下，似乎是被誰呼喚了一聲，驀然回首的那一剎那，被拿著相機的人捕捉下來，一同入鏡的有一行海鷗，幾縷白云，和攝影師一道清瘦的影子。這可能是拍這些照片時，他離她最近的一次。

神經(jīng)大條如游春，自然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她拉著我翻相冊，一邊看一邊嘆氣說：“智商高就是好，就連照片都能拍得這么好看。”

而我想的則是，季玄將所有對游春的感情都融在了里面，又怎么會不好看。

照片里的游春，大約就是季玄心里的樣子。

同年九月，季玄二十歲，赴美深造。得知季玄要出國的消息后，游春很是難過了一陣子，埋首進他的懷里哭得淚如雨下，叮囑他一定要?；貒次覀儭?/p>

季玄身體僵硬了一瞬間，而后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說：“好?！?/p>

在臨走前，季玄給我留了一封郵件，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一如以往看似漫不經(jīng)心，中間婉轉(zhuǎn)逶迤的情絲卻無人知曉——

替我照顧好游春。

我敲回一行字：這還用你來說？

可最后照顧游春的人，不是他，也并非我。

（五）

一向被我吐槽傻到家的游春，頭一次展示了她極強的反偵察能力。等她大三上學期，我偶然去她的學校找她，遠遠望見她和一個男生手牽手從學校旁邊的電影院里走出來，才知道原來她已經(jīng)有了男朋友。

深秋狂風呼嘯，樹枝亂顫，游春長發(fā)上纏了片楓葉，那個男生半低下頭細心地幫她理掉，又重新給她系好松掉的圍巾，和季玄凡事都不動聲色大相徑庭，他眼底眉間寫滿炙熱的情意。游春難得撒嬌，在他懷里蹭了蹭。

這是我和季玄都不曾見過的游春，她不再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一顰一笑都足以引人側(cè)目?？匆娢視r，她先是怔了一下，繼而驚喜又激動地朝我揮了揮手：“小夏！”隨后拉著身邊人的衣袖一路小跑了過來。

我一個身高一米八的大男生被她叫出這種小蘿莉的昵稱，差點一頭撞到電線桿上。而游春還在一臉自豪地跟那個男生介紹我：“我弟弟，游夏，是不是特別帥特別帥？”又轉(zhuǎn)過頭來，深深吸了口氣，后知后覺地臉紅了一瞬，對我說，“嘿嘿，那個，忘了跟你說，我……我交男朋友了，他叫程子熙?！?/p>

我目光和這個叫程子熙的男生有一瞬間的交匯，卻讓我挫敗不已。他對游春的感情根本藏不住，更不需要我檢驗。

當晚我照例給季玄發(fā)短信跟他匯報游春的近況，卻在這件事情上遲疑了片刻，最終選擇隱瞞下來。

然而我沒想到，他其實早就知道了。

游春上大學的這三年間，季玄去了很多地方，給我們寄過北威爾士雪山的明信片、某座楓葉小鎮(zhèn)的特產(chǎn)，還有游春最喜歡的Maxims巧克力。游春最喜歡學文藝青年，于是也常給他寫信，但就像小學生記流水賬一樣，最初是大學的瑣碎生活，后來開始出現(xiàn)了另一個男生的名字。

聰明如季玄，怎會不了然？

那年冬天，季玄在日本做一個研究項目，其間有一個月的假期，他買了機票，邀請我和游春去小樽看雪。

飛機一落地，游春就飛快地沖了出去，想更早一秒看到三年未見的季玄。眼見她腳下一個踉蹌，我還沒沖上前拉住她，她就被人一把扶了起來。

季玄摸了摸她的頭，語氣帶著縱容：“多大人了，怎么還毛毛躁躁的?！?/p>

游春眼睛彎得像月牙：“因為我們想你了嘛！”又跑過來拉我，“小夏你說是不是？”

察覺到了她狀似無意拉開的距離，季玄抿了抿唇，嘴角還是微微上揚，好像什么都沒有看見。

從新千歲機場到小樽，一路上游春都靠在我肩膀睡覺，呼吸深沉。我偶爾抬起頭，能對上季玄掃過來的視線。他的眼睛里隱隱有血絲，眼眶下的淡淡青黑也泄露出他的疲倦，他一言未發(fā)，只在轉(zhuǎn)回去時捏了捏眉心。做什么項目能有一個月的假期？大約還是季玄為了騰出時間來招待我們，廢寢忘食地趕了進度。

第二天清晨，我尚在睡夢中，就聽見一陣輕微的聲響，朦朧中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是季玄帶著興奮了一晚的游春去看雪。因為外面雪還沒停，所以他們只就近走到了旅舍的亭子里。

我起身穿好外套，剛走出門，就能看見季玄和游春并排坐在石階上，飛雪如柳絮紛飛，沒多久就落了他們滿頭滿身，浩浩蕩蕩地蓋了天地一片瑩白。

游春話癆癥又犯了，說起這次來小樽的旅游計劃，大到要去什么地方，小到三餐要吃什么，事無巨細地一一告知季玄。后者聽得沒有一絲不耐煩，還時不時地給她提議。

雪勢漸漸加大，游春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之前我和程子熙也說要一起來這兒的?！?/p>

季玄閉了閉眼睛，又睜開，嘴角微揚，彎出一個笑：“是嗎？下次來，挑一個天氣好一點的時候，可以跟他一起去看看運河?！闭f話時，黑黢黢的眼眸一直凝望著她，其中有萬千星辰，卻只印刻她一個人。

要多喜歡一個人，才能在她說起別人時，也永遠都有十足的耐心，和用之不竭的，愛意。

（六）

大學畢業(yè)的第二年，游春和程子熙準備訂婚。

那時距她第一次帶程子熙回家，已經(jīng)過了半年。我爸難得對除了季玄之外，性別為男的生物這么滿意過，讓我?guī)Я藘善亢镁苹厝?，他和程子熙要好好喝一場?/p>

我爸雖愛喝酒，但酒量很差，喝一杯就叮囑程子熙一句，讓他以后好好照顧游春，不能欺負她。不過三四句話的工夫，我爸的舌頭就開始打結(jié)，好在程子熙酒量也不好，最后雙雙喝趴在酒桌上。

我把我爸扶進臥室里，出來時看見游春正在給程子熙蓋毛毯，她轉(zhuǎn)過頭朝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又示意我跟她進書房。

等關好書房的門，游春驀地轉(zhuǎn)身問我：“小夏，你是不是不喜歡程子熙？”

我有些詫異她對此的敏銳，卻還是垂眼說：“沒有?！?/p>

游春并不相信，盯著我良久，嘆了口氣道：“你以為我很傻，傻到什么都看不出來嗎？你是我弟弟，我們朝夕相處這么多年，我不了解別人，可我了解你?！?/p>

我要怎么告訴她，我并不是討厭程子熙，只是盡管我知道他會對游春很好，但人在情感上總會偏向自己更親近的人。我從十三歲那一年起，就以為最后游春會和季玄在一起。

可別人眼里的適不適合，和游春的幸福比起來，都太微不足道了。她過得幸福就好，無論王子是誰都并不重要，只要能依然將她寵得像個公主。

季玄想必也是這么想的，才選擇將這十多年對游春的感情守口如瓶，不讓她知曉半分。

游春沒有在意我的沉默，兀自說起了她和程子熙相識的經(jīng)歷。很普通的大學戀情，圖書館偶遇，發(fā)現(xiàn)雙方平時喜歡看的書目相近，一見如故，于是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后來程子熙向游春表白，她沒有拒絕。

說完這些，她頓住，輕笑了一聲：“小夏，我知道你覺得他很普通，沒有你長得好看，更不用說和季玄比才能。這些年，我被你和季玄保護得太好了，稍大一點的風浪都沒見過，上了大學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世界很遼闊。程子熙很普通，但他給了我可以與他并肩而行的勇氣。就像季玄以后的女朋友，也一定是可以和他保持同頻率的人?！?/p>

我想要反駁她，卻被她一句“無論如何，你和季玄都是我很重要的家人”堵了回去。

程子熙對游春來說，是那個對的時間出現(xiàn)的對的人，而季玄從一開始就被她限定在了家人的范疇，再不能破開桎梏，向她邁進一步。

訂婚的日期定下來后，游春第一時間告知了季玄。她在簡訊里還曾不經(jīng)意地提及：你準備什么時候安定下來？

所以當我和游春以及程子熙去機場接機時，從飛機上下來的不只是他，還有另一個高挑靚麗、氣質(zhì)卓然、看上去與他十分相配的女子。季玄挑著眉款步上前和我們打招呼，其間不著痕跡地用目光審視著游春身旁的人，然后轉(zhuǎn)過頭，伸手克制地擁抱她，擁抱他晚了一步，就錯過一生的女孩。

季玄很快便松開了手。游春介紹了程子熙的身份，然后笑著問：“我和小夏是不是要叫嫂子啦？”

季玄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視線輕輕掠過游春挽著程子熙的手臂。

訂婚宴結(jié)束后沒有幾天，季玄又被一個電話急召回美國研究新項目，我和游春給他送行。

臨登機前，我借口讓游春先去買東西，在她離開后，對正走向登機口的季玄說：“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會是我姐夫。”

落地窗外，停機坪上方是一片瓦藍瓦藍的天空，有一大塊云正被風吹得緩緩移動。季玄聞言腳步一頓，終究沒有回頭。

之后的事情就像游春所見那樣發(fā)展。季玄身邊的女伴如流水，到她和程子熙確定婚期時，不知他有沒有換滿二十個。

（七）

游春是在結(jié)婚前夕忙里偷閑去看的星座學，反正無論什么結(jié)果，她都能給解釋成是她和程子熙有緣千里來相會，而某位準新郎只會一臉傻笑加寵溺地由著她。

兩個星座自然不夠看，她企圖研究我的，被我義正詞嚴地遏制后，抹了一把淚，搜索起了季玄的雙子座。

季玄正在試證婚人的西裝，聽聞“花心無情”的評價，湊過身來鳴不平。他很少在我們面前作西裝革履的打扮，此刻劍眉星目，英俊得簡直在發(fā)光，和換好婚紗的游春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對新人。我走到角落，悄悄掏出手機拍了張照。

照片里，季玄目光中的溫柔，仿佛穿過那一個春日的初遇，伴隨無數(shù)時光紛至沓來，模糊了十多年的歲月，于這一刻塵埃落定，深藏在心。

后面的婚禮上，他站在游春和程子熙的身后，流利地念完了證婚詞：“人生漫漫，希望你們在今后的道路上，相互扶持，白頭到老。”看著新郎親吻新娘，他臉上笑容那么深，沒有人能從中看到一絲難過。

有親朋找我打探他的消息：“證婚人是誰呀？看上去比新郎還帥呢！”我與有榮焉地點點頭，然后無可奉告。

他若不能和游春在一起，也不會想和任何與她相關的人共度一生。

我在游春婚禮后的第二天早晨，將之前拍的照片傳給季玄，他當時正在候機室等待飛往馬薩諸塞的飛機。半分鐘后，我收到的回復還和往常一樣，卻又有了區(qū)別。

這次季玄寫：替我讓他照顧好游春。

他沒有讓我們?nèi)魏稳怂退?，又一個人離開了。就像那年春日午后，他悄無聲息地走入了我和游春的生命。

我想到很久很久前的一個夜晚，游春發(fā)燒在晚自習時睡著了，季玄背著她走回家，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夏夜蟬鳴蛙叫，路燈把他背著游春的身影拉得很長。我忍了忍，終究沒忍住，把想了很久的問題問出口：“你喜歡我姐嗎？”

彼時季玄步伐微滯，過了很久，聲音才緩緩隨風飄了過來。

“……我在等一朵花開。”

而如今，他終于等到那朵他苦心孤詣栽培已久的花綻開，遺憾的是，她開在了別人的掌心。

從此，他再非賞花人。

編輯/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