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啟啟
3月4日,土耳其政府接管居蘭運動控制的《時代報》,這一舉動導致抗議人員與防暴警察發(fā)生激烈沖突,也引發(fā)美國和歐盟對土言論及新聞自由的擔憂。土耳其政府接管《時代報》,無異于斬斷居蘭運動的“喉舌”,使得土耳其正發(fā)黨與居蘭運動的矛盾再次引起人們關注。而兩者關系從盟友到對手的演變正是外界窺探土耳其民主政治進程的一扇窗口。
兩支有影響力的伊斯蘭力量
正發(fā)黨與居蘭運動是當代土耳其較具影響力的兩支伊斯蘭力量。正發(fā)黨在譜系上屬于主張政治伊斯蘭的“民族觀運動”,前身是賢德黨。在2001年賢德黨被憲法法院取締后,土耳其國內主流的伊斯蘭主義派別發(fā)生分裂,賢德黨改革派成員埃爾多安、居爾等人創(chuàng)建正發(fā)黨。為避免重蹈宗教政黨被取締的覆轍,正發(fā)黨在堅持伊斯蘭價值觀的同時,努力淡化本黨的宗教色彩,將自身定位為“民主保守黨”。由于嶄新的政治形象及有吸引力的競選口號迎合了當時選民走出經濟低谷的迫切愿望,正發(fā)黨在2002年大選中脫穎而出,成為土耳其共和國成立以來第一個在議會占據多數(shù)席位并單獨組閣、具有伊斯蘭宗教背景的政黨。憑借有效的經濟治理及靈活的外交政策,土耳其迅速擺脫了經濟危機,地區(qū)影響力也顯著提升,正發(fā)黨在此后多次贏得議會選舉,執(zhí)政至今。
與正發(fā)黨不同,居蘭運動在譜系上屬于主張公民伊斯蘭的“努爾庫運動”,創(chuàng)立者為伊斯蘭思想家、教育家、蘇菲導師法圖拉·居蘭。居蘭1941年出生于土耳其埃爾祖魯姆省的一個宗教家庭,深受賽義德·努爾西宗教思想的影響。居蘭倡導宗教平等、寬容,主張不同宗教和文明間的對話,認為科學可以與宗教結合并為之所用,并主張通過現(xiàn)代教育來阻止穆斯林世界的衰落,培養(yǎng)與政治伊斯蘭復興運動相對應的社會力量。在對待民主與市場經濟的態(tài)度上,居蘭認為伊斯蘭可以與民主相兼容,贊同土耳其加入歐盟,支持新自由主義的經濟政策。上世紀70年代,居蘭開始著手建立自己的宗教團體,吸引了一批堅定的支持者。后來,隨著居蘭創(chuàng)立的大學入學考試輔導學校迅速增多,居蘭運動的影響力逐步提升。上世紀90年代,居蘭運動開始在中亞國家開設國際學校,影響力擴散至國外。居蘭運動的迅速發(fā)展引起土耳其世俗勢力的擔憂,1998年土耳其法院指控居蘭企圖“通過偽裝的民主和溫和的假象”來“顛覆世俗制度”。據此,居蘭被缺席審判有罪。后來,居蘭以身體不適為由赴美就醫(yī),定居在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個小鎮(zhèn)。在過去十幾年里,居蘭運動發(fā)展成為一個在全球160多個國家開設1000余所國際學校,掌握土耳其《時代報》、銀河電視臺等媒體資源,并控制阿斯亞銀行及代表安納托利亞中小企業(yè)利益的土耳其商人與企業(yè)家聯(lián)合會的龐大集團。然而外界普遍認為,居蘭運動真正的影響力來自土耳其政府內的追隨者,其在警察、情報、反恐、檢察等系統(tǒng)中的勢力龐大。
一度是盟友
2016年4月4日,土耳其總理達武特奧盧在安卡拉一所警察學校發(fā)表演講。
由于擁有共同的利益,居蘭運動很快與贏得議會選舉的正發(fā)黨走到了一起。一方面兩者都面臨軍方的威脅,另一方面正發(fā)黨極力淡化自身的宗教色彩,其中偏右的政治立場與居蘭運動的立場主張相契合。
從國內層面看,居蘭運動與正發(fā)黨政府聯(lián)手打壓以軍方為首的世俗勢力。土耳其軍人政治色彩濃厚,自國父凱末爾確立世俗原則以來,軍方以世俗原則的捍衛(wèi)者自居,曾多次發(fā)動軍事政變。具有伊斯蘭背景的正發(fā)黨上臺引起了以軍方為首的世俗勢力的擔憂。正發(fā)黨政府在初期選擇避免與軍方發(fā)生直接沖突,在居蘭運動的支持下充分抓住加入歐盟必須進行相關改革的契機,通過一系列協(xié)議限制軍方的權力,如弱化國家安全委員會的行政權力而將其轉化為一個咨詢實體,審查軍方的財政支出,削減國家安全委員會財政預算,將軍方代表清除出高等教育委員會等。
2008年,土耳其總檢察長以違反世俗主義原則為由向憲法法院起訴要求取締正發(fā)黨,在憲法法院駁回上訴后不久,居蘭運動在警察、司法系統(tǒng)的支持者發(fā)起了對“埃爾蓋內孔”組織(成員主要來自軍隊和安全力量)的大規(guī)模調查。2010年,土耳其逮捕了48名軍官,其中包括前空軍司令和前海軍司令等。同年,正發(fā)黨政府提出的修憲議案在公投中通過,據此土耳其憲法法院的人員構成被調整,軍事法庭的權力受到限制,軍隊人員也可由憲法法院審理,軍方基本失去了發(fā)動政變推翻政府的能力。2012年,埃爾多安政府又以涉嫌發(fā)動政變?yōu)橛?,?00名現(xiàn)役軍官投入監(jiān)獄。2013年,持續(xù)多年的“埃爾蓋內孔”案件完成審判,前陸軍總司令伊爾凱爾·巴什布以勾結“埃爾蓋內孔”組織、企圖推翻政府的罪名被判終身監(jiān)禁。軍方勢力由此遭到嚴重削弱,但與此同時,埃爾多安也感受到了居蘭運動對司法系統(tǒng)的巨大操縱力。
從外交層面看,居蘭運動的跨國網絡進一步擴展,在某種程度成為土耳其外交機構的延伸。居蘭運動資助美國等國家有影響力的政治家、學者等知名人士訪問土耳其,在不同的國家為土耳其的利益積極游說。另外,居蘭運動在國外開辦大量的國際學校、土耳其文化中心等,這些都有利于改善土耳其的國際形象。
最終走向決裂
然而,隨著軍方力量的式微,正發(fā)黨和居蘭運動在內政、外交上的分歧也不斷增多,并最終分道揚鑣。
2010年5月,援助加沙地帶的土耳其“馬爾馬拉”號人道救援船遭以色列海軍襲擊,土以關系迅速惡化。由于居蘭運動在美國受到以色列團體的支持,居蘭并不希望看到土耳其與以色列交惡。居蘭公開反對土耳其非政府組織的救援行動,并批評土耳其政府對救援活動的支持。2012年2月,支持居蘭運動的檢察官向國家情報委員會負責人、埃爾多安的親信哈坎·費丹及其兩位前任發(fā)布傳喚令、逮捕令,要求他們就與庫爾德工人黨的秘密談判進行聽證,這使埃爾多安政府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有分析認為,居蘭運動被正發(fā)黨排除在庫爾德和解進程之外,促使其支持者發(fā)起針對哈坎·費丹等人的調查。但埃爾多安政府隨即頒布新的法規(guī)使國家情報委員會的相關人員免于被起訴,并解除約700名參與此次調查的檢察官、警官的職務,正發(fā)黨和居蘭運動的關系開始惡化。2013年6月,土耳其發(fā)生加濟公園抗議事件,居蘭批評埃爾多安政府對抗議者的鎮(zhèn)壓,而埃爾多安則表示抗議活動有境外組織的操控,暗批居蘭運動是抗議事件的幕后指使者。2013年11月,埃爾多安政府宣布關閉全國的私立備考學校,而這些學校不僅是居蘭運動的主要收入來源,也是其招募成員的重要平臺,因此激起了居蘭運動的強烈反彈。12月17日,土耳其警方以打擊貪腐為名,突然逮捕包括經濟部長之子和內政部長之子在內的數(shù)十人。12月25日,內政、經濟和環(huán)保部長被迫辭職,埃爾多安不得不舉行緊急會議更換了近半數(shù)內閣成員。2014年2月25日,一段疑似埃爾多安授意其子安置家中巨額現(xiàn)金的錄音被曝光。埃爾多安認為這一系列所謂打擊貪腐的舉動皆是居蘭追隨者策劃的陰謀,隨即展開強勢反擊。一是清洗司法、安全系統(tǒng)內部的居蘭勢力,自2014年1月以來,有約6000名警官因被懷疑為居蘭運動的支持者而遭解職。二是管控媒體、打壓異見人士。正發(fā)黨利用親政府媒體強化居蘭運動“國中之國”的負面形象,還一度關閉Twitter、YouTube等社交網站,逮捕知名專欄作家。三是通過立法手段認定居蘭運動為恐怖組織,要求美國遣返居蘭,甚至派律師赴美起訴居蘭。四是打壓居蘭運動所屬機構,強迫阿斯亞銀行股東出售股份,調查土耳其商人與企業(yè)家聯(lián)合會,關停銀河電視臺,并試圖在國外設立學校來取代居蘭運動的國際學校。
經過兩年多的打壓,居蘭運動的勢力遭到嚴重削弱,但其在土國內各界仍有大量追隨者和支持者,影響力仍不可小覷。
“分手”影響大
作為土耳其兩支有著重要影響力的伊斯蘭力量,正發(fā)黨與居蘭運動以近乎嚴酷的方式結束盟友關系,對土耳其政治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首先,正發(fā)黨形象嚴重受損。加濟公園抗議事件已經使民眾與政府嚴重對立,腐敗丑聞則使埃爾多安及正發(fā)黨的形象遭到進一步重創(chuàng)。同時,正發(fā)黨與居蘭運動聯(lián)盟關系的解體,使土耳其政治力量擁有更大的組合空間,正發(fā)黨高層內部也圍繞打壓居蘭運動產生分歧,加上日益嚴峻的經濟和安全形勢,土耳其政局的未來走向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
其次,土入盟前景蒙上陰影。正發(fā)黨政府關閉社交網站、逮捕異見人士等行動引起了美歐的指責,負責土耳其入盟談判的歐盟官員多次批評土相關行動違背了歐盟的價值觀。盡管土耳其利用歐盟對其在難民問題上的倚重重啟了入盟談判,但其為打壓居蘭運動而壓制言論、新聞自由的舉措也將使入盟談判更為艱難。
其三,居蘭成為影響土美關系的新變量。雖然美國以缺乏法律證據為由拒絕了土耳其引渡居蘭的要求,但是隨著土耳其國內法庭對居蘭缺席審判的完結,未來土耳其當局可能會再次要求美國引渡居蘭,這一問題將持續(xù)考驗土美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