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駱以軍

我家附近的7-11收銀柜臺旁放了一只灰驢子布偶。我覺得非常眼熟，仔細想它不就是小熊維尼的好友伊歐？那只憂郁悲觀、自怨自艾的小灰驢，好像是為了促銷發(fā)熱衣還是巧克力薄荷棉花糖用的。小兒子見它腳上有一個圓按鈕，一按下去，那驢子竟豎起耳朵開始唱英文歌。整間7-11的人都轉(zhuǎn)頭看我們這邊，害羞的大兒子立刻奪門而出。后來每次走進這家7-11，小兒子一定要去按那驢子，大兒子必然奪門而出。

有幾次我跟大兒子說：“你要感激老天給你這個弟弟，磨煉你的臉皮。你太害羞了，將來會吃很多苦頭?！蔽矣浀盟麅蓺q時，他媽剛生弟弟，我?guī)メt(yī)院探視。站在電梯里擠在人群中，我發(fā)現(xiàn)他頭垂得低低的，事實上沒有任何人在看他。我知道這個害羞是體質(zhì)并非是性格。

今天晚上我們?nèi)煷笠故衼y吃晚餐。在蔥油抓餅的攤位前，老板是一對中年夫婦，餅煎好后，他把它攤在鐵板前讓客人自己擠醬油啊、辣椒啊、番茄醬之類的。大兒子素有人群焦慮癥，一到人擠人的公眾場合便害羞不自在。但小兒子卻在眾目睽睽下用醬油在那蛋餅上畫了一個傻瓜的笑臉。我看到大兒子立刻羞愧想死，掙離我們跑得遠遠的。還好有個大姐姐不知啥星座的，在小兒子之后，不肯輸人地用番茄醬瓶把她的餅面畫成一個鳥巢。（也許她只是貪小便宜想擠很多醬？）

總之后來我們離開那攤位，大兒子跟我抱怨：“爸，現(xiàn)在你親眼看見了吧？你老是說我宅，都是因為有阿寧咕這樣的弟弟，才造成了我今天的人格！”

小兒子則抱怨：“爸，你看哥哥每次都這樣。他會把我丟下不管，自己就走了。好幾次都這樣。要是有一天我和哥哥被抓去土匪窩，如果有機會跑，他一定會把我棄之而不顧，自己跑了。我只是小學生耶！”

我非常詫異他會說出這樣的情節(jié)，便說：“不會啦。以你的個性，最后一定會和整個山寨里的土匪混成好朋友。說不定有一天他們老大死了，你還被推舉為新老大，那樣你就可以罩著我們大家了。”

選自譯林出版社《小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