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小夢

高培智

不知什么時候，山上搭建了一座石亭。

于是四面八方的游客踏進了這很少有人打擾的凈土。

石亭越來越出名，漸漸地，石亭周邊鋪上了水泥路，游人便也越來越多。當(dāng)然，又有不計其數(shù)的芳草被悶死在這層棺槨下。但是，沒人注意，畢竟游人是高興的。

再后來，隨著山上其他地方的開辟，石亭逐漸成為一個中轉(zhuǎn)站般的存在，人們在石亭幾乎不作停留。就這樣，那些之前被趕跑的動物又回來了。松鼠、麻雀甚至敢向過路的游人討食吃。

又不知過了多久，在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一只流離失所的雌胡蜂，帶著滿腹的希望，偶然發(fā)現(xiàn)了這塊寶地。在石亭的內(nèi)部正中央，她安插下王國的根基。

她不辭勞苦地制造木漿，一點一點地搭建著溫馨的巢穴。終于，用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她的努力就有了回報：一個蜂巢的雛形完工了。她心滿意足地給自己的王國增添了第一代子民，同時加緊對“城堡”的擴建工作。她含辛茹苦的養(yǎng)育也沒有白費，第一批工蜂誕生了。他們宣誓永遠臣服于他們的母親—— 這位偉大的王后，直到生命的終結(jié)。由于工蜂主持擴建工作，雌蜂就可以專心地為王國“添丁加口”了。因為“城堡”擴建時僅僅初具規(guī)模，匆匆的游人無暇顧及，所以，這片胡蜂的天堂得以不受打擾地發(fā)展壯大。

終于，經(jīng)過幾代工蜂的努力，一個極其強盛的胡蜂帝國趕在盛夏時節(jié)誕生了。那是擁有數(shù)以千計的子民的帝國，每天早上都有數(shù)千只工蜂“嗡嗡”地唱響寫給王后的贊美詩，每天都有數(shù)千只工蜂來來回回勞作奔波，只為那支撐帝國的食物。這時候，蜂巢已有橄欖球大小。這樣的蜂巢足以引起游人的恐慌，雖然胡蜂并無意招惹他們。一天，一名16歲的少年到山里游玩，他穿著黑色的跨欄背心，背著黑色的背包，就連皮膚也被太陽曬得略微透些黑色，但是他褐色的眼睛里，充滿著的是對自然的敬畏和好奇。他走到了亭子里歇歇腳，并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碩大的胡蜂巢，胡蜂對那名少年也沒有絲毫興趣。少年吃了一塊酥糖補充體力，這時一只工蜂循著香味飛落到椅子上，大口咀嚼掉落的殘渣。少年注意到了它。他剛開始也吃了一驚，但是很快意識到自己對它本沒有惡意，那么它自然不會攻擊自己。他鎮(zhèn)定了下來，笑著掏出了一塊糖，小心地放在它旁邊。那只胡蜂并沒有客氣，趴在糖上大嚼特嚼起來，濃郁的香氣引來其他工蜂。隨著包圍糖塊的工蜂越聚越多，少年循著它們飛來的方向發(fā)現(xiàn)了那個碩大的蜂巢。他贊嘆自然的偉大，像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一樣欣賞著那蜂巢，那凝聚著幾代工蜂心血的杰作。他仔細觀察蜂巢那獨特的紋路，佇立良久，方不舍地離去。

可是好景不長，總是不斷有游人發(fā)現(xiàn)蜂巢，也總是有人覺得它是個威脅。終于，有一個膽大包天的人，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朝蜂巢砸去—— 沒有正中目標(biāo)，可糟糕的是石頭貫穿整個育嬰室，大半的幼蜂死于非命。整個帝國沸騰了！幾乎所有的工蜂極力要求血債血償，蜂后卻極力勸阻，因為她記住了那個少年的恩惠。她的子民得到的命令僅僅是嚇退侵略者。因此它們不得不傾巢而出追趕那個人。罪犯雖然頗有經(jīng)驗，但是看見胡蜂傾巢而出還是大驚失色，慌不擇路地狂奔。蜂群在后面“緊追不舍”。罪犯為了避難頭也不回地跑進難走的林路里，還摔了好幾跤，受了點皮外傷。蜂群見他逃進林路里馬上就回巢繼續(xù)勞作，那個人連滾帶爬抱頭鼠竄了好久才敢回頭。胡蜂歸巢，自認為出色地完成了任務(wù)。殊不知，一場滅頂之災(zāi)即將到來。

罪犯覺得自己受了屈辱，認為自己竟然被一群“蜜蜂”欺負得如此狼狽。他回到村里，向同村人展示了自己的傷，并歸咎于胡蜂。他發(fā)表了“義正辭嚴”的演說，列舉了諸多胡蜂的危害。他還召集同鄉(xiāng)搗毀蜂巢，并承諾事成后分給他們蜂蜜。因此，武裝到牙齒的數(shù)十人組成的“大軍”趁著午夜時分向石亭進軍。由四個人燃起火把，用煙熏烤蜂巢。工蜂們從睡夢中驚醒，紛紛出門迎敵。這些勇士們奮不顧身地撲向了熊熊燃燒的火把，在保衛(wèi)國家的希冀中失去力氣，墜向地面最終化作了一撮灰。還有的工蜂向劊子手發(fā)起沖鋒，可惜奈何不了可惡的防護服，最終紛紛粉身碎骨。等工蜂都戰(zhàn)死得差不多了，那名“吃過虧”的罪犯用麻袋套住了那只蜂巢，用利刃齊根斬斷它，再壓入水中……蜂后連同近千枚蜂蛹就這么不明不白地葬身水中。余下的五六個人并不敢湊上前，因為他們只為分一杯羹，他們擎著火把在一旁吶喊助威，劊子手的狂笑聲連同火焰的呼呼聲在寂靜的山林里回蕩……

最后，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火光照映得臉上都亮堂堂的。他們圍坐在戰(zhàn)利品—— 蜂巢邊，都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罐子準備分蜂蜜。那名罪犯當(dāng)著眾人面剖開蜂巢，里面白花花的全都是蛹和幼蟲，并沒有眾人所期待的蜂蜜。他強擠出悲傷的表情，“遺憾”地告訴別人說：“這蜜蜂機靈得很！知道自己招惹了人，就用整個下午的時間把蜜都吃光啦……”眾人自然是很失望，有幾個人甚至安慰那名罪犯……他以“善后”為由留了下來，等到最后一個人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他終于憋不住笑出聲來了?！榜R蜂，采蜜但是不存蜜，”他自言自語，“如果不拿蜂蜜誘惑他們怎么會來幫我呢？他們不知道真正值錢的是什么！”他把眼光落向那蜂巢間白花花的蛹。

他把蜂巢抱下山，找到了之前聯(lián)系好的買家，狠狠賺了一筆。在回來的路上，他又路過了石亭。正值破曉，夏日的陽光已經(jīng)開始浸潤大地，可是石亭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的笑容仍舊在臉上，看一眼石亭，啐了一口，哼著小曲頭也不回地走了。他以為自己的計劃無人知曉，可是，石亭把這骯臟行徑的證據(jù)保留了下來……

這樣一個帝國的興起、覆滅，對于這個石亭來說如夢一般，短暫而又富有戲劇性。這座山里，石亭的修建就標(biāo)志著人類對自然的又一次成功的占領(lǐng)。追逐利益的人們自認為可以支配一切，憑借自己的喜好決定萬物的生死。人類同情弱者。所以，這座石亭，是松鼠、麻雀這些弱者的天堂，每天過路的游人都會把堅果、糧食弄得到處都是，供它們食用。而對于胡蜂這樣的自然界中的佼佼者，人類就不會這么慈悲了。以至于胡蜂家破種滅，就連未成熟的后代居然都要淪為食客的盤中餐。

后記：在盛夏進入尾聲的時候，那個少年又踏上熟悉的山路，迎著初升的太陽，來到石亭。石亭在蓊蓊郁郁的植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幽靜。他滿心激動地走進石亭，抬頭，卻發(fā)現(xiàn)蜂巢已不見蹤影，顯然這里經(jīng)歷了一場惡斗。石亭蓋上有煙熏的痕跡，還有燃燒過的殘存的蜂巢留下的焦灰，地上仍殘留著星星點點的灰黑色的痕跡，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少年很快便清楚發(fā)生了什么，長嘆一聲，坐在亭子里發(fā)呆，眼中的喜悅瞬間被哀傷替代。調(diào)皮的小松鼠在腿邊轉(zhuǎn)來跳去討要糖果，不遠處，麻雀在啄食地上的谷粒……

評委意見

好的故事就是隨著作者的講述，畫面不斷在讀者心中播放，這篇文章便是如此。隨著故事的演進，讀者慢慢了解到講述者要在故事里講的道理和感慨。故事從山上的一座石亭開始，人們來了又走，石亭好不容易迎來了一批安定的居民。它們勤奮努力，在這里安居。但好景不長，石亭畢竟是人修的也本是為人服務(wù)的，只是人類拋棄了它而已。石亭里來了兩種客人。少年和罪犯顯然是對待自然界的生命態(tài)度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一個贊嘆自然的偉大，生命的奇跡；一個自大狂妄，以自己的生存為第一法則，認為自己可以決定萬物的生死。結(jié)局顯然令人傷感：人類終于又一次占領(lǐng)了自然。

通過對故事的梳理，不難看出，作者在這個故事里寄予的感慨和思考。弱者和強者的差別對待，徹底撕裂了人類慈悲的虛偽面紗，石亭看著這一切，它會為這個故事作證。顯然，這是一個講得很成功的故事。

（清 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