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菲
遵義,北倚婁山,南瀕烏江,西南環(huán)青山,東北枕湘水,地勢險要雄偉,為黔北第一重鎮(zhèn)、貴州第二大城。紅軍在行進到離遵義城還有二三公里的地方,前邊傳下命令:整理軍容風紀,準備進城,大家都摔掉了手中的棍子,搓掉了身上的泥巴,有的還換上了新衣服。經(jīng)過這番整理,部隊顯得更加威武,排著整齊的隊伍繼續(xù)前進。
1月9日當晚,紅軍總司令部進駐遵義老城枇杷橋原國民黨二十五軍第二師師長柏輝章的公館,朱德和周恩來率紅軍總部住在公館樓上,毛澤東和洛甫、王稼祥住在遵義新城古式巷原黔軍旅長易少荃的宅邸。
進入遵義以后,周恩來立即組織各軍團以遵義為中心實施戰(zhàn)略展開,一面對周圍的敵軍進行監(jiān)視警戒,防止敵人的突然襲擊,一面發(fā)動群眾,休整部隊,調(diào)查研究,了解民情風情,為建立根據(jù)地做準備;同時積極籌備和組織政治局會議的召開。
1月13日深夜,夜闌人靜,周恩來還沒有休息,他正和朱德親切地交談著。他們兩人的觀點和看法完全一致,認為只有毛澤東才能挽救紅軍,挽救中國革命。他們兩人從紅軍的命運出發(fā),決定在這次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提議讓毛澤東出來指揮紅軍。朱德高興地說:“恩來同志,我們決定了,堅決支持老毛出來領導中國革命。”
回到住所,周恩來又開始修改《關于軍事問題的報告》。在報告中,他以認真嚴肅的態(tài)度,闡明了錯誤軍事路線的成因,批判了錯誤軍事路線對中國革命造成的危害。同時,他也深刻地檢討了自己的錯誤,毫不推卸地承擔了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
經(jīng)過各方緊鑼密鼓的準備,1月15日,具有偉大歷史意義的遵義會議在柏輝章公館二樓東廂房召開。這是一間長方形的房間,中間擺著一張長條木桌,長桌四周有18把木邊藤心靠背椅和幾條方凳,還有一把藤條躺椅,這是專門為有傷的王稼祥準備的。由于天氣冷,工作人員生了一盆木炭火,房間里暖烘烘的。長條桌上放著煙灰缸和茶杯?;鹋枭献话雁~壺,里邊的水發(fā)出“咕嚕?!钡臐L開聲。這是長征途中所舉行的會議,用過最好的會議室了。
由于政治局和軍委白天要處理戰(zhàn)事和其他重要事務,會議在接連的幾天里多是在晚飯后開始,每次開到深夜。
會議雖然沒有排座位,但博古還是當仁不讓地坐在中間的位子上,不過旁邊坐的不是李德,而是周恩來。毛澤東和洛甫在靠窗的位子上坐著,兩人看著會場上的與會者,低聲說著什么。
洛甫說:“怎么李德還沒有來,他會來嗎?”毛澤東說:“他會來的,讓他聽聽大家的發(fā)言,也許對這位紙上談兵的軍事家有好處。”
正說著,李德和翻譯伍修權(quán)來了。李德看見所有的人都各就各位圍著桌子坐滿了,只有靠門邊的一把椅子和一條方凳還空著,這顯然是留給他和翻譯的座位,從這個座位上看很像是一個受審者的位置。李德正在考慮坐不坐時,伍修權(quán)指著椅子讓他坐下,自己便坐在方凳上。李德只好很不情愿又無可奈何地坐在了這個“受審”的位置上。
周恩來點了一下人數(shù):有政治局委員毛澤東、朱德、陳云、洛甫(張聞天)、博古(秦邦憲);政治局候補委員王稼祥、鄧發(fā)、劉少奇、凱豐(何克全);紅軍總部及各軍團領導人有總參謀長劉伯承,總政治部代主任李富春,紅一軍團長林彪、政治委員聶榮臻,紅三軍團團長彭德懷、政治委員楊尚昆,紅五軍團政治委員李卓然,中共中央秘書長鄧小平。加上李德列席會議,翻譯伍修權(quán),總共20人。
參加會議者都到了,周恩來轉(zhuǎn)過臉對博古說:“人都到齊了,開始吧?!辈┕艗咭暳艘幌聲觯晳T地輕咳了一聲,往上扶了一下眼鏡,說道:“同志們,根據(jù)黎平會議決定,我們在這里利用休整期間,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大家好好研究研究,認真總結(jié)過去,以利下一步行動,這就是本次會議的宗旨?!彼D(zhuǎn)過臉對周恩來說,“恩來,你有什么意見?”
周恩來說:“沒有意見,就這樣開吧?!辈┕沤又f:“我代表中央先作一個《關于第五次反‘圍剿的總結(jié)報告》,由于我不懂軍事,關于軍事方面的情況,待后周恩來同志作關于軍事方面的專題報告,兩個報告作完后,大家進行討論。”
說完,他從一只黑色的牛皮挎包里取出一份經(jīng)過幾天反復考慮,幾經(jīng)修改、推敲的講稿,放在桌上,用手扶了扶眼鏡,帶著一口濃重的江蘇口音向大家講開了。在《關于第五次反“圍剿”總結(jié)報告》中,博古雖然對軍事指揮上的錯誤作了一些檢討,但主要還是強調(diào)各種客觀原因,認為失敗的主要原因是敵人強大。整篇報告都是“左”傾路線的辯護詞。
隨著博古不緊不慢的報告,李德不停地點頭,很長時間以來不見的笑容又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與會者也都認真地聽著,但多數(shù)人的臉上逐漸流露出不滿的情緒。
好不容易等到博古講完,周恩來緊接著作了《關于第五次反“圍剿”軍事問題》的副報告。他在報告中詳細說明了中央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分析了第五次反“圍剿”失敗、離開中央根據(jù)地的原因,重點指出主觀方面的錯誤,對李德和博古進行了不點名的批評,對自己在軍事指揮上的錯誤作了誠懇的自我批評,并主動承擔了責任:“我對這些錯誤負有責任,歡迎大家批評?!?/p>
周恩來作完報告后,博古說:“大家對兩個報告有什么看法,請隨便談談?!?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在考慮自己應該如何發(fā)言,會場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
李德把目光投向了毛澤東,他以為毛澤東一定會對博古的報告進行猛烈的批判,但他卻見毛澤東悠然自得地抽著香煙,坐在椅子上翹起一條腿,輕輕地擺動著一只腳,毫無要發(fā)言的樣子。
正在李德感到納悶時,只見洛甫緩緩地站起來說:“同志們,現(xiàn)在我來發(fā)言!”與會者全把目光投在洛甫的臉上,只聽到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我認為,博古同志的總結(jié)根本沒有說到實處!第五次反‘圍剿是因為國民黨太強大?是因為蘇區(qū)條件太差?是因為帝國主義支持?……那么我要問一句了——前四次反‘圍剿與第五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我們必須面對事實、承認事實!這一年來,黨內(nèi)根本沒有民主。博古同志把李德同志捧成太上皇,言聽計從,別人的意見一點聽不進去!李德同志更是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其實他根本不懂中國的國情,完全按照洋框框,憑想當然指揮作戰(zhàn)……”
博古感到震驚,他沒想到洛甫居然在會上批評他來。李德聽了洛甫的“反報告”很是不安,想發(fā)作但又無可奈何。
這時,毛澤東把手中的煙頭掐滅,站起來:“洛甫的發(fā)言,就是我要說的。我再補充幾句。”接著,毛澤東針對博古的總結(jié)報告作了長篇發(fā)言,批評博古把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的原因主要歸結(jié)于敵強我弱的客觀因素,著重剖析了“左”傾軍事路線實行消極防御戰(zhàn)略方針的錯誤及其表現(xiàn),如進攻時的冒險主義、防御時的保守主義、轉(zhuǎn)移時的逃跑主義。他還闡述了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特點和由此而產(chǎn)生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問題。
毛澤東的話使會場頓時肅靜起來。李德聽完伍修權(quán)的翻譯,臉漲得通紅;博古預感到了什么,神色有些蒼白……
周恩來插言道:“作為‘三人團的成員,我對第五次反‘圍剿的失敗要負責任。我同意毛澤東同志所說,確實是犯了嚴重的路線錯誤。我們要敢于承認事實,共產(chǎn)黨人死都不怕,還怕承認錯誤么?幾萬紅軍戰(zhàn)士因為我們的錯誤,犧牲了,血染湘江、血染湘江啊……”周恩來聲音哽咽起來,眾人都無不表情沉痛。
周恩來接著說:“我們必須對革命事業(yè)負責,我們必須對得起死去的戰(zhàn)友。我提議,讓毛澤東同志重新進入黨中央的領導核心。同時,我請求——同志們在這次會議上都幫助我,對我所犯的錯誤進行嚴肅批評,多加指導,我愿意做黨分配給我的任何工作?!?/p>
這時,王稼祥激動地從躺椅上站起來:“我說兩句!”朱德知道他腹部有傷,關切地說:“稼祥同志身體不好,坐著說吧?!蓖跫谙橄蛑斓曼c頭致意,坐下來,伸出3個手指:“我就說3句話。第一,完全贊同洛甫、老毛的發(fā)言;第二,紅軍應該由毛澤東同志這樣有實際經(jīng)驗的人來指揮;第三,取消李德、博古同志的軍事指揮權(quán),解散‘三人團!”話一說完,博古、李德微微一震,而大家則都鼓起掌來。
不知不覺,墻上的掛鐘時針已指向凌晨0:30了,博古說:“今天會議就進行到這里吧,明天繼續(xù)?!?/p>
會議散了,但大家都沒有休息,在會下展開游說,爭取與會者同意自己的觀點。
第二天,凱豐第一個發(fā)言,他冷笑道:“昨天的有關發(fā)言我反對。老毛懂個啥?他懂馬列主義嗎?他上過伏龍芝軍事學院嗎?他不過會翻翻《孫子兵法》,看看《水滸》《三國》,就靠這點東西,能指揮中國革命戰(zhàn)爭?簡直笑話!……”接著,凱豐旁征博引馬、恩、列、斯的著作,為博古、李德辯護起來。
聽著聽著,朱德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拳砸在桌子上,猛地站起來,目光如電:“我說幾句。是,我們大多數(shù)將領沒有喝過洋墨水。但是,事實勝于雄辯。誰對誰錯,歷史是最終的證人!李德同志總攬戰(zhàn)局以來,紅軍節(jié)節(jié)失利、全局潰敗。湘江一戰(zhàn),數(shù)萬戰(zhàn)友血染江濤!……”朱德不禁失聲流淚,會場一片沉靜。
良久,朱德用雙手使勁搓了一下臉,掃視了一下眾人:“我不反對學習國外的理論與經(jīng)驗,但是,一定要與中國的革命實踐相結(jié)合。靠背教條指揮戰(zhàn)爭,沒有不失敗的!毛澤東同志從實際情況出發(fā),創(chuàng)造和運用了機動靈活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取得了前4次反‘圍剿的勝利。事實證明,毛澤東同志具備指揮革命戰(zhàn)爭的杰出才能!所以,我也提議,讓毛澤東同志進入中央領導中來!大家就此請發(fā)表各自的意見。我的話,講完了?!迸淼聭训葻崃夜恼疲蠛糍澩?。
接下來的發(fā)言更加激烈,沒有長篇大論,全是充滿火藥味的短兵相接。聶榮臻、彭德懷、劉伯承、李富春、楊尚昆、李卓然等一線指揮員都以自己的親身感受,批判了“左”傾軍事路線造成的惡果,反映了廣大指戰(zhàn)員要求改變領導的強烈愿望。陳云、劉少奇也在發(fā)言中,明確表示支持毛澤東,擁護批判李德、博古的“左”傾軍事路線。
周恩來是一位很會把握火候的政治家,他再次發(fā)言,表示贊同毛澤東的正確意見,堅決支持大家要求毛澤東出來領導紅軍的建議。中共中央秘書長鄧小平奮筆疾書,真實記錄了會議的發(fā)言。
會議至17日結(jié)束,取消了博古、李德的最高軍事指揮權(quán),從而宣告了“左”傾軍事路線的徹底破產(chǎn)。會議結(jié)束后,中央常委開會分工,以毛澤東為周恩來的軍事指揮上的幫助者。為了在極端緊急的作戰(zhàn)中果斷靈活地行動,建立了毛澤東、周恩來、王稼祥組成的三人指揮小組,負責指揮紅軍的行動。
1月19日,中央紅軍開始北上,準備渡過長江,向川西北方向發(fā)展,途中受到國民黨軍隊重兵的攔截。紅軍在習水縣的土城與川軍作戰(zhàn)失利。周恩來和毛澤東決定,紅軍迅速西渡赤水河,進入四川南部,準備改由宜賓游渡金沙江北上。29日,周恩來親自指揮紅軍一渡赤水河,向西轉(zhuǎn)進。
2月上旬,紅軍中央縱隊進入云南的扎西地區(qū),中央政治局在一個名叫“雞鳴三省”的村莊開會通過了洛甫起草的遵義會議決議,并根據(jù)當時蔣介石已調(diào)集重兵沿長江布防、堵截紅軍過江的情況,再次改變紅軍的戰(zhàn)略任務,決定在川滇黔地區(qū)開展游擊戰(zhàn)爭,建立川滇黔根據(jù)地。
到了云南,殲滅了幾股頑敵以后,部隊又急速轉(zhuǎn)頭向東,猛追原來尾隨我軍的貴州軍閥王家烈部隊。這時,天氣似乎故意與紅軍為難,終日陰雨,下個不停,給紅軍行軍增加相當?shù)睦щy,一不小心就要摔一個跟頭。雖然從遵義出發(fā)以后,中央批準給周恩來一副擔架,但他沒有坐過一次,總是戴著他那頂破斗笠,和戰(zhàn)士一樣踏著泥濘的道路冒雨行軍??吹街芏鱽砟菨皲蹁醯囊路l(wèi)員的心中實在不好受,后悔當初沒有給他帶一把雨傘。
有一天,部隊行軍到松坎,天已拂曉,雨也漸漸停了。周恩來忽然聽到路旁樹林子里傳來呻吟聲,他立即停下來,向著發(fā)出呻吟聲的地方走去。到跟前一看,是一個負傷的年齡不過20歲的紅軍戰(zhàn)士,躺在一棵樹下,渾身污泥,臉色蒼白,牙關咬緊,兩腿一陣陣抖動,看樣子傷勢很重。周恩來蹲下來,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頭,叫警衛(wèi)員拿出僅有的一杯熱水慢慢地給他喝下去。隨后,周恩來讓警衛(wèi)員把擔架叫來,親自把那位負傷的戰(zhàn)士扶上去,還在他身上輕緩地蓋上了一床毯子……
很快,對蔣介石“外守內(nèi)攻”的戰(zhàn)略意圖有比較清楚了解的毛澤東察覺到,紅軍在當時的情況下只能全力應付敵人的追擊,不可能抽出力量來發(fā)動群眾,建立根據(jù)地。他認為應該考慮放棄在川滇黔地區(qū)建立根據(jù)地的計劃,跳出敵軍的包圍圈,尋找新的落腳點。而要擺脫目前的困境,最好的辦法是選擇敵軍包圍最薄弱的西面作為突破口,設法將滇軍東調(diào),紅軍就有可能沖出敵軍的合圍。
但是,對于毛澤東的正確方針,有許多同志還不理解。
5月12日晚,中共中央在會理城郊的鐵場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會上,周恩來贊揚毛澤東的軍事領導藝術(shù):“遵義會議后,毛澤東同志參加軍事指揮,他在我們?nèi)藞F中是起著主要的、決定性作用的。我認為毛澤東同志提出的避實就虛、聲東擊西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正因為有了毛澤東同志的這個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正因為有了毛澤東同志正確指揮,我們才在敵人前堵后追的危急情況下,采用兜大圈子的辦法,四渡赤水,甩掉了敵人,勝利渡過了金沙江。”這時,毛澤東說:“在這個時候,直接跟敵人硬頂不行,繞點圈子,多走點路,這是必要的?!?/p>
會理會議后,紅軍繼續(xù)北上,順利通過大涼山彝族地區(qū),奪取瀘定橋,強渡大渡河,翻越大雪山夾金山,于6月16日到達達維鎮(zhèn)。經(jīng)過8個月萬里征戰(zhàn)、歷盡艱難困苦、有3萬人左右的紅一方面軍同有8萬之眾的紅四方面軍會合。
6月25日,毛澤東、周恩來和朱德、洛甫、博古等冒著滂沱大雨來到懋功以北的兩河口,歡迎從雜谷腦(今理縣縣城)前來的四方面軍領導人張國燾等。當天,舉行了簡短的一、四方面軍會師大會。
懋功會師大會的第二天起,中共中央在兩河口召開了3天的政治局擴大會議。受中共中央的委托,周恩來在兩河口會議上作了關于目前戰(zhàn)略方針的報告。他先是回顧了紅一方面軍離開中央蘇區(qū)后戰(zhàn)略方針的幾度變化,接著指出:目前,兩個方面軍都是離開了原有根據(jù)地,要在新的地區(qū)創(chuàng)造新的根據(jù)地。在這種情況下,制定戰(zhàn)略方針就是要解決“在什么地區(qū)創(chuàng)造新蘇區(qū)”的問題。
應該根據(jù)什么原則來作出選擇呢?周恩來提出3個條件:一是要“地域?qū)挻螅脵C動”。松潘、理番、懋功地區(qū)雖大,但多是狹路,敵人容易封鎖,想在這些地方逼死我們,我們也不容易反攻。二是要“群眾條件,人口較多”,這樣才能大批擴大紅軍。松潘、理番、懋功、溫川、撫邊這一帶,人口只有20萬人,而且多數(shù)是少數(shù)民族,由于民族隔閡還沒有完全消除,在少數(shù)民族中擴大紅軍是比較困難的。三要“經(jīng)濟條件”。這一帶人煙稀少,糧食缺乏,有些地方甚至還不能自給。草原上的牛羊有限,生活習慣也不容易適應。其他需要的物資,如布、皮等都不容易解決。因此,他的結(jié)論是:懋、松、理這塊地區(qū)的地域雖大,卻不利于建立根據(jù)地。
應該向什么方向前進?周恩來明確指出:應該去“川陜甘”。他對周圍的形勢進一步作了分析:回頭向南是不可能的;東過岷江,敵人在東岸有130個團,對我不利;向西北,是一片廣漠的草原;可走的只有一條路,就是北向甘肅。在那里,“道路多,人口多,山少。在此必定會遇到敵人,我可用運動(戰(zhàn))消滅敵人”。
如何實現(xiàn)北上的戰(zhàn)略方針呢?周恩來認為松潘是整個川西北的戰(zhàn)略要地,控制了松潘,就能控制川西北地區(qū),打開進出川陜甘的通路,保證紅軍北上方針的順利實現(xiàn)。因此,紅軍目前的首要任務是要迅速向松潘方向發(fā)展,同胡宗南作戰(zhàn),奪取松潘。周恩來強調(diào)說:“紅軍的行動一定要高度機動,使敵人的部署趕不上我們的行動;而我們自己不要被敵人所牽制,不要因而妨礙我們的機動。要堅決統(tǒng)一意志。兩個方面軍部隊大,要特別堅決地實行統(tǒng)一指揮,遇到困難也要靠統(tǒng)一意志來克服。”
周恩來的報告,得到了毛澤東、朱德、博古、洛甫等人的贊同。
根據(jù)兩河口會議的精神,中央政治局發(fā)出《關于一、四方面軍會合后戰(zhàn)略方針的決定》,明確規(guī)定:我們的戰(zhàn)略方針是集中主力向北進攻,在運動戰(zhàn)中大量消滅敵人,首先取得甘肅南部,以創(chuàng)造川陜甘根據(jù)地。為此,在戰(zhàn)役上必須首先集中火力消滅與打擊胡宗南軍,奪取松潘并控制松潘以北地區(qū),使主力能勝利地向甘南前進。
6月29日,中央常委會議通過《松潘戰(zhàn)役計劃》,并決定增補張國燾為中央軍委副主席。一方面軍立即自懋功一帶北上,翻越大小打鼓山等雪山。而張國燾口頭上表示同意北上的方針,會后卻處處作梗,暗中仍醞釀南下四川、西康的計劃。
張國燾自恃第四方面軍有8萬之眾,沒有把由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領導的紅一方面軍放在眼里,遲遲不指揮四方面軍北上。為了把紅軍的指揮權(quán)抓到手里,張國燾首先瞄準了朱德的職位。7月6日,當中共中央派劉伯承、李富春、林伯渠、李維漢等人組成的中央慰問團到紅四方面軍進行慰問時,張國燾讓中共川康省委出面,要求改組軍委和紅軍總司令部,由張國燾任軍委主席,不然就“無法順利滅敵”。李富春覺得問題嚴重,立即向中央?yún)R報。
紅軍總部在7月10日到達蘆花后,張國燾又迫不及待致電中央“宜速決統(tǒng)一組織的指揮問題”,再次公開伸手向黨要權(quán)。見四方面軍還沒有跟上來,朱德和毛澤東、周恩來立刻致電張國燾,望他按照原定的“迅速北上原則”把部隊“速調(diào)、速進、勿再延遲,坐令敵占先機”。為了顧全大局,維護兩大主力紅軍的團結(jié),中央政治局于7月18日接受周恩來的提議,將周恩來原任的紅軍總政委職務改由張國燾擔任,朱德仍然為中央軍委主席兼總司令。3天后,軍委又決定組織前敵總指揮部,以徐向前兼前敵總指揮,陳昌浩兼政委,葉劍英任參謀長。這時,張國燾才率領紅四方面軍到達蘆花。
張國燾當上總政委后,立即積極攫取權(quán)力。為了達到“獨斷專行”的目的,他設法控制一方面軍的部隊,收繳了各軍團之間互通電報的密電本以及各軍團與軍委通報的密電本。從此以后,一方面軍只能與前敵總指揮通報而與中央隔絕了,各軍團之間也不能橫向聯(lián)系了。
而對于攻打松潘的命令張國燾卻繼續(xù)推三阻四,拖延執(zhí)行。他對于擔任總政委一職仍不滿足,覺得大權(quán)尚未獨攬,戰(zhàn)略問題還要報軍委和中央政治局核準,而他在政治局又是孤掌難鳴,處于絕對少數(shù),因此又要求增加四方面軍的9人進入政治局。
由于這一無理要求沒有得到滿足,張國燾便借口組織問題未圓滿解決,不執(zhí)行軍委計劃,并將進攻松潘的命令擅自改為佯攻松潘,后來干脆下令停止進攻松潘。
7月底,紅軍總部、中央機關到達毛兒蓋地區(qū)。這時,由于張國燾的再三阻撓,攻占松潘的戰(zhàn)機已經(jīng)過去了。胡宗南部主力已集結(jié)于松潘地區(qū),薛岳部由雅安進抵文縣、平武,向胡宗南部靠攏,川軍進占了懋功、綏靖、北川、茂縣、威州及岷江東岸地區(qū),并步步進逼,企圖圍殲紅軍于岷江以西、懋功以北地區(qū)。在這種情況下,紅軍如果仍堅持原計劃由松潘北上,則有可能陷入敵人重圍,有被敵人消滅的危險。于是,軍委決定放棄原來的松潘戰(zhàn)役計劃,改取甘肅南部的夏河、洮河流域北上。
8月4日起,中央政治局在毛兒蓋以南40里的沙窩接連3天召開會議。會議指出:“必須在部隊中堅決反對各種右傾機會主義的動搖?!薄耙磺杏幸鉄o意的破壞一、四方面軍團結(jié)一致的傾向,都是對于紅軍有害,對于敵人有利的?!睘榱苏疹檲F結(jié),會議同意在組織上作一些適當調(diào)整,陳昌浩擔任中央政治局委員兼紅軍總政治部主任;并決定由周恩來兼任一方面軍的司令員與政委。
8月上旬,紅軍被分為左、右兩路軍共同北上。右路軍由一方面軍的一、三軍團和四方面軍的四軍、三十軍組成,向班佑、巴西地區(qū)開進。中共中央機關和前敵指揮部隨右路軍行動。左路軍由四方面軍的九軍、三十一軍、三十三軍和一方面軍的五軍團、九軍團組成,向阿壩地區(qū)開進??偹玖畈浚ò偹玖钪斓?、總政委張國燾和總參謀長劉伯承)隨左路軍行動。并決定左路軍北上到達阿壩后折向東進,到班佑地區(qū)同右路軍靠攏,然后共同向甘南進軍。
沙窩會議后,積勞成疾的周恩來一病不起,體溫上升到40攝氏度;腹瀉不斷,大便中有膿、血和黏液;全身發(fā)黃,昏迷不醒,神志不清。醫(yī)生最初當作長征路上的多發(fā)病瘧疾來治療,導致周恩來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zhuǎn)。
這時,中央決定把為王稼祥治病的醫(yī)生王斌調(diào)來,與另一位醫(yī)生李治一起為周恩來治病。經(jīng)進一步檢查,發(fā)現(xiàn)周恩來患的是肝炎,并已變成阿米巴肝膿腫。這種情況急需排膿,但紅軍醫(yī)藥條件極差,無法消毒,穿刺抽膿或開刀都不可能。醫(yī)生們?nèi)f分著急,萬一膿腫破裂到胸腔或腹腔,變成化膿性胸膜炎或腹膜炎,肯定會有生命危險。幸而西藥箱中還有一些治痢疾的依米丁注射液,醫(yī)生給他每天注射一至兩支。
為照顧病勢沉重的周恩來,中央決定把長征開始時就患肺結(jié)核被編入干部休養(yǎng)連行動的鄧穎超接來。鄧穎超氣喘吁吁地進屋來,直撲向周恩來病床前。此時,周恩來仍在昏迷之中??匆娬煞蜢o靜地躺在木板床上,面色蠟黃,呼吸微弱,鄧穎超心如刀絞。她緊抓住丈夫的手,急切地呼喚:“恩來啊,你醒醒!……醒醒啊,恩來!……”
毛澤東走過去,安慰道:“鄧穎超同志,你放心,我們會想盡一切辦法搶救恩來同志!”鄧穎超望著毛澤東,淚似雨下,抽泣著說:“恩來太疲勞了,他要休息……但愿馬克思在天之靈能保佑他!……”
毛澤東給在場的人使了使眼色,大家都退了出去。陽光透過窗戶,直射到床前。屋里有些悶熱。這時,鄧穎超才注意到,丈夫頭上在冒汗。她替他把身上的那件灰色羊毛背心脫下來,用一條破成爛布條樣的毛巾給他擦去臉上和身上的汗水。
當時,醫(yī)生提出讓衛(wèi)士到30公里以外的高山上取來冰塊,放在周恩來肝區(qū)上緣冷敷,使膿腫不至于向胸、腹發(fā)展。很快,警衛(wèi)班就從雪山取來冰塊。王斌和李治兩位醫(yī)生將冰塊敷在周恩來肝區(qū)上方。冰塊很容易融化,警衛(wèi)班便輪流上雪山取冰塊。靠著用冰塊局部冷凍的辦法,周恩來身體開始出現(xiàn)抽動,發(fā)出輕微的呻吟。正處在悲傷沮喪之中的鄧穎超,一聽見丈夫發(fā)出呻吟,紅腫的雙目一亮,急拉住丈夫的手,大聲呼喚:“恩來,你醒來呀……恩來,是我呀!……”可是,鄧穎超還是沒有聽到周恩來的回應聲。
8月11日上午,周恩來身上一陣一陣地痙攣,臉上因抽搐而扭曲,發(fā)出極痛苦的呻吟。鄧穎超和王斌把他扶起排便,終于排出了半盆綠色的膿來。這樣,他身上的燒也慢慢地退了。當他睜開眼睛,看見鄧穎超在身邊,竟感到有些意外,驚訝地問:“是你嗎?”鄧穎超緊握住丈夫的手,不禁淚似泉涌:“是我,恩來!……”
得知周恩來醒來,毛澤東、洛甫、博古和彭德懷急忙趕來。見周恩來已經(jīng)可以跟鄧穎超交談,他們感到十分驚喜。毛澤東拉著王斌醫(yī)生走到一邊,問這是否可以斷定周恩來已經(jīng)脫離危險。王斌說:“以我們現(xiàn)在的醫(yī)療條件,總政委是不可能得以救治的。雖然還不能說他已經(jīng)脫離危險,但可以說有一線希望,可能出現(xiàn)奇跡?!?/p>
剛剛醒過來的周恩來沒顧上與鄧穎超說幾句話,便爬起來與毛澤東商議軍事行動,立即給紅一、三軍團發(fā)電報,要他們堅決執(zhí)行有關作戰(zhàn)計劃,準備在7天至10天內(nèi)離班佑北上。這時,鄧穎超又回到了干部休養(yǎng)連。
因周恩來病中不能理事,8月19日,中央政治局開會研究常委分工,決定毛澤東負責軍事。8月20日,中央政治局在毛兒蓋召開會議,周恩來因病未痊愈而未能出席。由毛澤東作夏(河)洮(河)戰(zhàn)役后紅軍行動問題的報告,再次強調(diào)北上創(chuàng)建蘇區(qū)的方針,并指出紅軍到達夏洮流域后,應向東向陜甘邊界發(fā)展。
8月21日,開始過草地北上。由于周恩來仍處于重病之中,身體極度虛弱,無法行走。彭德懷焦急之中斷然決定:“抬!”他吩咐紅三軍團參謀長蕭勁光:“你具體負責,立即組織擔架隊;實在不行的話,寧可把裝備丟掉一些,也要把恩來等領導同志擔出草地!”蕭勁光最后決定從迫擊炮連抽人組成擔架隊,輪流抬著重病中的周恩來、王稼祥等人,向荒無人煙、到處是沼澤和泥潭的大草地進發(fā)。干部團團長陳賡自告奮勇?lián)螕荜犻L,兵站部部長兼政委楊立三堅持與戰(zhàn)士們一起給周恩來抬擔架。
經(jīng)過6天6夜的艱難行軍,周恩來等人終于走出了草地,他的病也逐漸好轉(zhuǎn)。
走出草地,到達班佑。9月4日,周恩來致電聶榮臻、林彪說:“據(jù)三軍(團)收容及沿途掩埋死尸統(tǒng)計,一軍團掉隊、落伍與犧牲的在400以上”,并囑咐一軍團要“特別注意改善給養(yǎng),恢復體力”。
經(jīng)過千辛萬苦,越過草地,把原來尾追堵截的敵軍甩開了。右路軍在班佑、巴西、阿西一帶休整幾天,籌集糧食,恢復體力,等候左路軍前來會合。
可是,一個意外的消息又傳來了:張國燾借口河水陡漲和缺乏糧食,在左路軍到達阿壩后,便不愿北上,并要右路軍南下。他們一度到過墨洼,張國燾又借口葛曲河水上漲,退回阿壩。于是,隨右路軍行動的幾個政治局委員在周恩來住處舉行了一個非正式會議,決定由周恩來、洛甫、博古、徐向前、陳昌浩、毛澤東、王稼祥7人聯(lián)名致電張國燾,要他求北上。9月8日,周恩來等7人致電張國燾:“目前紅軍行動是處在最嚴重關頭,須要我們慎重而又迅速地考慮與決定這個問題?!薄白舐奋娙绻蚰闲袆樱瑒t前途將極端不利。”“望兄等熟思審慮,立下決心,在阿壩、卓克基補充糧食后,改道北進?!薄案誓细皇畢^(qū),補充有望,在地形上、經(jīng)濟上、居民上、戰(zhàn)略退路上,均有勝利前途?!?/p>
張國燾不但不聽,反又在9月9日密電陳昌浩,公然違抗中央的北上戰(zhàn)略方針和歷次決定,命令右路軍南下,企圖分裂和危害中央。擔任右路軍參謀長的葉劍英看到電報,立刻報告毛澤東。毛澤東、周恩來、洛甫、博古當即在周恩來住處開會。為了貫徹北上方針,避免紅軍內(nèi)部可能發(fā)生的沖突,決定連夜率一、三軍團和軍委縱隊迅速轉(zhuǎn)移,脫離險境;并指定右路軍統(tǒng)歸軍委副主席周恩來指揮。
9月12日,中央在俄界召開政治局緊急擴大會議,由毛澤東報告同張國燾爭論的經(jīng)過和今后行動方針。會議做出《關于張國燾同志錯誤的決定》,并將北上紅軍改編為陜甘支隊,由彭德懷任司令員,毛澤東兼政委。同時決定以彭德懷、林彪、毛澤東、王稼祥、周恩來為“五人團”,負責處理一切重大軍事行動。
9月17日,由紅一、紅三軍改編的中國工農(nóng)紅軍陜甘支隊突破川甘邊界的重要關隘臘子口,第二天乘勝占領哈達鋪。
進駐哈達鋪后,周恩來和鄧穎超住在一座寺院旁的一個普通四合院里。這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身體已經(jīng)進一步好轉(zhuǎn)的周恩來和鄧穎超正在院子里聊天,忽然間想起了什么,嘆著氣說:“我們翻雪山過草地來到哈達鋪,這些日子對外面情況一點也不了解,都成了睜眼瞎了!”鄧穎超說:“要是能找到一些近期的報紙來看一看,那就大開眼界了?!?/p>
不久,周恩來身邊的衛(wèi)生員陳詩林等來到街北面紅軍衛(wèi)生隊駐扎的鎮(zhèn)公所,挨個房間搜索,在一間光線昏暗、堆滿雜物的房間,發(fā)現(xiàn)有幾張《大公報》等,于是把報紙拿回來。周恩來和鄧穎超如饑似渴,興致勃勃地接過報紙翻看起來。不一會兒,《大公報》上的一則消息引起他們的注意。消息大致內(nèi)容是:“共軍從商城到麻城,翻越天谷山進入陜西的柴家關、陜南黑山街。打秦嶺逼近西安,向北逃竄,近入陜北匪區(qū)。”
“太好了!”周恩來一躍而起,得了千軍萬馬似的,披在身上的棉外套也掉在地上,他將手中的報紙高高舉起來,急步出大門,向不遠處的毛澤東的住處跑去……
9月22日,毛澤東、周恩來等在哈達鋪關帝廟召集團以上干部開會。毛澤東在會上宣布要到陜北去,那里有劉志丹、徐海東領導的紅軍和革命根據(jù)地。
隨后,部隊繼續(xù)北進,于10月5日到達隆德縣的單家集,進抵六盤山麓。5日到7日,部隊翻越六盤山,向環(huán)縣與慶陽界前進。12日,經(jīng)環(huán)縣西北地區(qū)向陜北蘇區(qū)前進。
10月19日,周恩來隨北上紅軍到達吳起鎮(zhèn),受到陜甘根據(jù)地軍民的熱烈歡迎,勝利的結(jié)束了他的長征……
(責任編輯:吳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