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estling with the Angel—After Léon Bonnat 與天使角力——觀萊昂·博納特畫作有感

By C. Dale Young 于琰/譯析

First off， the wings were too perfect.

Second， that the angel is both pushing the man

with his left hand while embracing him with his right，

the angels right leg stretching away from the man while

the left one is anchored1 and wrapped between

the mans legs， the angels pelvis2 locked to the mans

left hip， only the mans loincloth of fur separating them，3

the angel hoisted4 from the ground by the mans embrace—

nothing remotely erotic about this； nothing at all…

Both are muscular， though the man， who must be

named Jacob， is slightly more so. This embrace，

as we are told， is neither classical in its presentation

nor the least bit realistic； the man and the angel

are joined belly to chest， the sweat on their skins a glue.

I would be lying if I said I only noticed this casually，

the way Jacobs lifting of the angel is counterbalanced5 by

the angels resistance， the way it almost looks like a dance.

I would be lying if I said I wasnt excited

by the sight of those two male bodies struggling：

in the museum of adolescence6， this is hardly unexpected.

But it was the wings of the angel that irritated7 me.

The wings， like a mandarin fan8， like that of

an oversized swan， were just too perfect. No one can

convince me that Bonnat did not study swans to paint

those wings. He must have. They are swans wings，

not the kind of wings that spring from between

shoulder blades， not the ones with tufts of gray feathers，9

more quill10-like than fan-like， wings like…well， like mine.

The curator droned on about the myth.11 So few of us knew

the story， this backlit12 story， lost in the desert ages ago.

首先，這對翅膀太過完美。

其次，天使在用左手推開

男子的同時，又用右手摟住他，

天使伸開右腿，意欲脫離男子，

左腿卻被男子的雙腿牢牢

纏住，天使的骨盆緊貼男子的

左髖，僅隔著男子的纏腰獸皮，

天使被男子力擁托舉離地——

這一點都不色情；完全算不上……

他們都肌肉發(fā)達，盡管那男子——

他必然叫做雅各——略勝一籌。

我們得知，這擁抱的表現(xiàn)手法

既非古典又毫不寫實；男子與

天使胸腹相貼、表皮汗液黏合。

我當然不是偶然注意到，雅各

抬起天使的方式與天使的反抗

平衡互抵，宛如舞姿。說實話，

看著那兩具陽剛軀體互搏，

我當真有些激動：不過在

青年博物館里，這倒也很尋常。

但我很反感那天使的翅膀。

這對翅膀像是一柄宮扇，或是

巨型天鵝的雙翼，太過完美。我想

博納特在繪制那羽翼時一定研究了

天鵝?？隙ㄊ堑?。那是天鵝的翅膀，

而不是從肩胛骨間迸裂長出的翅翼，

那種灰羽成簇、呈翎狀而非扇形的

翅膀，就像……嗯，就像我這樣的。

館長嘟噥著神話。極少有人知道畫作背后，

早在數(shù)千年前便已遺失于荒漠的那則故事。

1. anchor： 使固定，使緊固。

2. pelvis： 骨盆。

3. hip： 臀部，髖部；loincloth：（熱帶地區(qū)原始部落作為衣服用的）纏腰布，遮羞布。

4. hoist： 升起，舉起。

5. counterbalance： 使平衡，抵消。

6. adolescence： 青春，青春期。

7. irritate： 激怒，使煩惱。

8. mandarin fan： 宮扇。mandarin特指中國清朝九品及九品以上的官吏，也可泛指達官貴人。19世紀通過貿(mào)易傳入歐洲的中國扇制品，有折扇（folding fan）和團扇（round fan）兩類，以彩漆木為軸，象牙、檀木乃至上釉金銀絲雕刻為骨，因扇面多有中國人物景象而得名mandarin fan。

9. shoulder blade： 肩胛骨，肩板，又稱scapula；tuft：（頭發(fā)、羽毛、草等的）簇，束。

10. quill： 翎，羽毛管。

11. curator：（博物館、圖書館等的）館長；drone on： 唆，嘮嘮叨叨地說下去。

12. backlight： 從后面照射，backlit為其過去分詞形式。

評介

C. 戴爾·楊（C. Dale Young， 1969— ）是美國當代詩人兼文學編輯，同時也是一名全職的外科醫(yī)生。早在佛羅里達大學攻讀醫(yī)學博士時，楊便開始為《新英格蘭評論》（New England Review）甄選詩歌類稿件，直至2014年卸任該刊詩歌編輯一職，并于同年榮獲斯坦利·W. 林德伯格文學編輯獎（Stanley W. Lindberg Award for Literary Editing）。繼研究生時代獲得格羅利爾詩歌獎（Grolier Poetry Prize）后，楊一直筆耕不輟，曾入圍諾爾瑪·法伯詩歌獎（Norma Farber Poetry Award）、美國詩人學會詹姆斯·勞克林獎（Academy of American Poets James Laughlin Award）、蘭達詩歌類文學獎（Lambda Literary Award in Poetry）等多項美國詩歌大獎，并先后受邀入駐雅斗藝術(shù)村（Yaddo）和麥克道爾藝術(shù)社區(qū)（MacDowell）潛心創(chuàng)作。

萊昂·博納特（Léon Bonnat， 1833—1922）的鉛筆畫《雅各與天使角力》（Jacob Wrestling with the Angel）作于1876年，目前藏于美國的達赫希藝術(shù)博物館（Dahesh Museum of Art）。據(jù)《圣經(jīng)·創(chuàng)世記》第32章（Genesis 32：22—31），雅各與天使（一說是基督顯現(xiàn)，即Christophany）整夜摔跤，得勝時被對方摸了大腿窩以致腿瘸，隨后得到神的祝福，成為以色列民族先祖。這一故事常被解讀為人性的善惡交鋒，用以指導信徒認識自身弱點、篤信神之大能，在猶豫彷徨之際祈求神的恩典。相較于倫勃朗（Rembrandt）、德拉克羅瓦（Eugène Delacroix）、高更（Paul Gauguin）等人的同題材作品，博納特的畫作雖無奪目色彩，卻勝在精準表現(xiàn)了人物肌肉緊繃的互動造型，秉承了他一貫的自然主義寫實畫風。博納特的傳神筆觸明顯得益于對裸體男模的仔細研?。哼@一崇尚人體美的藝術(shù)傳統(tǒng)可追溯至古希臘雕塑，而19世紀初新古典主義的興起，也催生了大量追求完美人體、以裸身男女為主角的繪畫名作，譬如安格爾（Ingres）的《大宮女》（la Grande Odalisque）。因此，《與天使角力》一詩中，敘述者對于博納特“既非古典又毫不寫實”的指責可謂無理取鬧，而結(jié)合詩末有關撒旦之翼的自白，不難看出，楊故意作此謬誤，恰恰是為了警醒我們質(zhì)疑敘述者的身份及其言論的可信程度。

敘述者（而非詩人本人）似是而非、扭曲事實的堂皇狡辯向來是戲劇獨白詩（dramatic monologue）的一大賣點：讀者需如偵探般，憑借蛛絲馬跡還原所涉及人物或事件的真實面貌；而詩人也需仔細揣摩虛構(gòu)角色的性格及視角，于字里行間有所暗示卻又不顯荒唐突兀。全詩的前半部分刻意回避第一人稱描述，并以“首先”、“其次”二詞開篇，看似客觀公正、條理分明，實則別有用心。《圣經(jīng)》原文以雅各為主角，稱其無名對手為“那人”（the man）；詩作卻頻頻將天使作為各句主語，雅各反倒被喚作無名男子“the man”（直至第11行方才出現(xiàn)他的名字）。關系倒置與稱謂互換這兩處細微改寫，說明敘述者的焦點不再是雅各蒙恩，而是天使本身，這也正是為何敘述者率先對其“翅膀”發(fā)難。但繼首句指責后，他卻遲遲不愿解釋緣何“這對翅膀太過完美”，因為這必然會引出其真實身份——因羽翅蒙灰、光輝不再而嫉妒正義天使純潔雙翼的墮落天使撒旦。所以，在敘述者不得不自白身份前，他必須狡黠地竭力詆毀天使形象：在內(nèi)容上，他故作客觀地描述天使對雅各半推半就、欲迎還拒的擁抱，并強調(diào)“這一點都不色情”，以欲蓋彌彰的方式營造曖昧；在形式上，他精心布置綿延全篇的跨行句（run-on line），暗示二者如膠似漆的糾纏。此番煽風點火必會焚及自身，敘述者也深諳“心有所想、目有所見”的道理，所以當他稍有表露主觀態(tài)度（“我當真有些激動”），便隨即加以否認，說“這倒也很尋?！保⒃噲D通過雙重否定表述（“I would be lying if ...”，“hardly unexpected”）掩飾內(nèi)心齷齪，直至詩末不得不自述雙翅形態(tài)時，方才隱晦表明身份。

同性戀是基督教之大忌，但作為一名同性戀者，楊創(chuàng)作該詩的本意卻耐人尋味。2008年，楊在接受西佛羅里達大學（University of West Florida）《執(zhí)筆者》（Panhandler）雜志采訪時曾指出：“即便不是自傳性的詩歌作品，也很難將個人生活完全排除在外?！睏钏鶊?zhí)教的沃倫·威爾遜學院是美國對于同性戀最為友好的高校之一，并且自2015年6月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做出判決，同性婚姻在全美各州合法化以來，美國公眾積極接納同性戀群體的態(tài)度足以令諸多他國民眾羨慕。盡管如此，詩中敘述者的小心謹慎以及習慣性地自我否認，恐怕是包括楊在內(nèi)的大多數(shù)同性戀者都曾經(jīng)歷的心路歷程；而楊故意將自己的性向與撒旦聯(lián)系在一起，到底是出于試圖否定自我的羞愧之心，還是為了這一群體的艱辛不易發(fā)聲吶喊？而作為讀者——尤其是有宗教信仰的讀者——面對詩人此番挑戰(zhàn)精神底線的舉動，我們又該如何看待同性戀以及其他LGBT [女同性戀者（Lesbians）、男同性戀者（Gays）、雙性戀者（Bisexuals）與跨性別者（Transgender）] 族群成員的政治訴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