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宏
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秋日午后,一個人在老家西窗下,閑翻舊時書。
世界名著普及本《戰(zhàn)地鐘聲》(海明威著)的空白扉頁上,又重見她娟秀清新的筆跡。她提筆抿嘴寫字的可愛模樣,浮現(xiàn)出來,歷歷在目。
往事如浮云退卻后的山峰,清晰如畫。
走過懵懂歲月,已然將很多問號拉成感嘆號,唯有這一個,永遠成謎——初戀是怎么開始的?
世上那么多女孩,就那么遇上、戀上,就像認識多年,毫無違和感,沒有陌生感。歡喜之心如月光灑地,覆滿心房。那時,即使喜歡,也羞于明說,便逮住機會夸她字寫得漂亮,學習成績好。我送的學習好的“帽子”,她堅決不戴,只笑納了對字的夸贊。于是,我買來幾本世界名著普及本,讓她留下墨寶。她趴在書桌上,就著昏暗的燈光,抄錄雪萊的詩句:“過去屬于死神,未來屬于你自己?!蔽已胨鄬懸恍?,被她溫柔婉拒。
一本書,因為有了她的字,越看越溫柔,成了我的至愛珍品。這就是傳說中的愛屋及烏吧,我算是領會了。由此,《戰(zhàn)地鐘聲》成了我通讀的第一本世界文學名著。
當時流行《東方之珠》,校園內(nèi)外,處處有人傳唱。找機會請她幫我抄錄此歌,苦求白賴,她才勉強答應。拿到她手抄的歌曲,如獲至寶,心里那個樂啊,無以言表。
收妥她的手跡,興奮不已,一個春夜里,手寫一封情書,表達了羞澀的愛意。一早站在水房等候,抖抖索索塞到她手上,飛也似的逃離,一天上課都無心。當晚,收到她的回信,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無奈,傻愣了很久。她沒有答應交往,也沒有拒絕,只說以后要我多管束她,讓她收收心,不要玩瘋了。她希望我們共同學習,一起進步——我愣是沒琢磨透她是什么意思。
陸續(xù)有書信往來,珍存了好幾年,直到那次后,統(tǒng)統(tǒng)付之一炬。
那時,我們都已參加工作,中間有段時間沒聯(lián)系——當時沒有手機、沒有網(wǎng)絡,聯(lián)系起來很不方便。幾經(jīng)輾轉(zhuǎn),我要到了一個電話號碼,據(jù)說能找到她,便興沖沖地打過去,被一個阿姨接到,我心想肯定是她媽媽吧,熱情地喊阿姨。阿姨卻很不友好地質(zhì)問我是誰,是她什么人?我說我是她同學。她拖長尾音的反問,讓我終生難忘:“同學——?”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大膽地說:“我是她同學,也是她的男朋友!”就這一句,往日種種美好,統(tǒng)統(tǒng)歸零,情義退去,怨懟上場。
——阿姨不是她媽媽,而是她未婚夫的媽媽,她未來的婆婆!
她搶過婆婆的聽筒,我聽見了有生以來最惡毒的罵語!咬著嘴唇,無聲地隱忍,不怪她,是我傷害她在先,我罪有應得。
此后再無她的消息。
兩人如微塵,被無情的風刮到南一處北一邊,永無交臂的可能,了無交織的機會。
初戀總是絕戀。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秋陽下,她的字跡鮮潤如初,仿佛剛剛從她手上接過來似的。這是最初的交往物證,無關風月,頂多算是風月前曲吧??吹竭@些精靈般的字,心里凜然一驚,卻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從前。
思念從未消失過,哪怕她曾賜予世上最毒的傷。就像歌詞說的那樣:“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p>
傷感時光飛逝,傷心上天不成全,如蟻咬心,如立冰原。多少次午夜夢回,對著無盡的黑夜,我在心里默默問候:“你好嗎?”不知身處何方的她,若知此情,能否會心一笑,爽快地默答:“我很好!”
——這是我最想聽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