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蟬
簡介:朕打小就是個有志氣的好姑娘,十七歲登基后兢兢業(yè)業(yè)處理朝政,全國上下無人不夸贊一聲“明君”。然而,本明君卻不慎拜倒在宋殊的褲腳下,還沒等朕將他追到手,他轉(zhuǎn)臉就將朕的前夫送到了跟前……
(一)
我打小就是個有志氣的好姑娘,自從十七歲登基,我兢兢業(yè)業(yè),廢寢忘食,僅僅七年便將混亂的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僅打退了外夷,還百姓一太平天下,還降低了賦稅,讓百姓安居樂業(yè),就連陳太傅都夸贊我為百年來難遇的明君。
之后,陳太傅甚至要為我著書立傳,爭取將一個真實的明君展現(xiàn)給后世之人。
原本我不打算做自賣自夸這種事情,奈何太傅派來做采訪的那個小弟子是宋殊。說起來這宋殊長得那叫一個面如冠玉、英俊瀟灑,最關(guān)鍵的是,我已覬覦他多年,偏他不進朝堂,讓我一直沒什么機會親近。
我正沉醉于他的美貌,有些出神,忽聽他問:“陛下,您敘述的這段里,是不是跳過了十六歲這一年?旁人都說您這一年是去了民間體驗民間疾苦,可否具體聊一聊呢,百姓肯定會非常感動,并且更加愛戴您?!?/p>
我把手里的奏折往桌子上一扔,扭頭:“朕困了,想睡覺。”
“可是,陛下您不是午睡剛醒嗎?”
我臉一黑:“朕又困了不行嗎!”
宋殊啞了,道了聲“諾”便轉(zhuǎn)身退下,轉(zhuǎn)過身后他微微搖頭,嘖嘖感慨:“果然伴君如伴虎,師傅誠不欺我啊……”
我腹誹道:站住別走,你以為聲音小我就聽不見嗎?
只不過我是個明君,明君必須擁有能撐船的胸懷,也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他了。但是吧,說起來歷史上的明君,基本上都有點兒讓人詬病的黑歷史,而我的黑歷史,便是十六歲那一年。
因為父皇沒有兒子也沒有兄弟姐妹,偏他又想早早地和母后出宮共度游山玩水的晚年生活,所以十六歲那年,他就想把皇位傳給我。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我自認還在長身體的年齡,每天早起上朝,睡眠不足,肯定會影響我的成長,所以我就離家出走了。
那個時候我比較天真,雖知道出門要帶錢,卻沒搞清楚宮外的物價以及沒有料到這世界充滿了騙子的惡意,很快我就變成了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之后我就順理成章地被一個善良的窮書生撿回了家。
窮書生長得極好,氣質(zhì)溫潤如玉,我一看就覺得他是個好人。他待我極好,就算是手里僅有幾十文用來買書的錢,若我想吃點兒好的,他也會放棄買書而買我喜歡的東西。之后我就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他,并嫁給了他。
那時候日子雖然辛苦,可我過得很開心。他學(xué)問不錯,我原本打算著等他中了舉人,去京城參加春闈時便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可我沒想到的是,他雖然如我所料中了舉,卻被府城的一家員外郎招為了女婿。他回來告訴我說,他已經(jīng)過夠了窮日子,這段時間和同窗游學(xué),見識多了便知自己之前多么膚淺,官場水深,他需要錢財與人脈,如果我愛他,便應(yīng)該支持他。
于是我就這么順理成章地被拋棄了,之后我便拿著他給的遣散費回了京城,登上了皇位。
那段過去就像刺一樣釘在我的心上,每次碰觸都難受得緊。就在我準備摸杯子喝點兒茶水壓壓驚時,剛剛出去的宋殊竟然又回來了,他隨意彎了彎腰權(quán)當行禮,然后慢悠悠地從袖子里掏出個折子:“這是師傅托微臣遞給陛下的,還請陛下過目?!?/p>
我接過后,翻了翻發(fā)現(xiàn)是今年春闈入圍參加殿試的名單。
宋殊繼續(xù)道:“師傅勾選出幾位十分看好的人,希望您能注意下這幾人的試卷?!彼D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對了,師傅還說,其中有一位謝晉,文章字字珠璣,極為出彩?!?/p>
我翻著名單的手一頓,挑眉:“誰?”
“回陛下,謝晉,東府南陽人。”
我太陽穴猛地跳了兩下,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間,低頭細細看過去,果然在第三行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二)
大梁朝的正式科舉考試分為鄉(xiāng)試、會試、殿試三輪,每三年舉行一次,而謝晉則是我父皇在任最后一年的舉人,我原本以為憑他那點兒學(xué)識這輩子是過不了會試了,沒想到七年后還真的讓他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可惜,他的好運要到此為止了。
很快就到了殿試的日子。
莊嚴肅穆的大殿內(nèi)擺放了許多方桌,考生按照會試排名依次落座,謝晉就坐在左首第一位。殿試的題目是我親自出的,并不簡單,大多數(shù)考生都眉頭緊蹙,猶豫著不敢下手。而謝晉則閉了閉眼,許是在打腹稿,待睜開眼后便執(zhí)筆疾書,在這一群考生中尤為扎眼。
嘖嘖,這干脆利落的姿態(tài)倒是比七年前強上許多。
原本殿試時皇帝是不必親自到場的,但為了制造“故人重逢嚇破膽,腦袋空空交白卷”這種美妙的情節(jié),我便不辭辛苦地親自來了??上麆倓傔M這大殿時硬是沒有抬頭看我的臉,白白浪費了一次報復(fù)機會。
“皇上在看什么?”
耳邊冷不丁忽然傳來宋殊的聲音,我嚇了一跳,連忙回神。宋殊是這次殿試的監(jiān)考,剛剛他還在考生間走來走去,竟不知何時跑到我身邊了。
“皇上是在看謝晉嗎?”宋殊嘴角勾起,“這謝晉長得倒是好,也難怪皇上會多看兩眼。”
胡說!我是那種會為美色所惑的人嗎?我連忙端正了神色,用十分嚴肅正義的語氣解釋:“太傅不是曾說過此人文采斐然嘛,朕只是沒想到此人竟如此年輕。”
“哦,是嗎?”他尾音上挑,顯然不怎么信,并且眼神輕飄飄地往謝晉那個方向掃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兒,看得我的汗毛簡直都要豎起來了,才慢悠悠移開了目光。
之后我便再沒什么心情去關(guān)心謝晉了,一直在琢磨宋殊剛剛那個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會誤會我對謝晉另眼相看吧?這可不行!我張了張嘴,剛想解釋什么,宋殊突然又湊了過來,吐氣如蘭:“臣曾聽坊間傳聞?wù)f陛下喜好美色,可是真的?”
他湊得太近,連長長的睫毛都近在眼前,我甚至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心臟冷不丁快速跳了兩下??粗膫?cè)臉,我差點兒看得呆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剛剛問了什么,連忙義正詞嚴地否認:“怎么可能!完全是誹謗!”他挑眉:“所以,皇上不會看人長相給這些學(xué)子們定名次?”
我拍胸脯保證:“絕對不會!朕可是明君,名次什么的,要用文章說話。”
然而,我這保證下了還沒一天,謝晉就用他那篇《治國論》啪啪啪打了我的臉。我原本以為憑他那點兒水平能混進殿試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沒想到七年過去,他這寫作水平簡直就是脫胎換骨,且不說文辭華麗、字字珠璣,里面列出的治國建議也是一條比一條精妙。這種一看就比旁的考生厲害百倍的文章,我若讓他落榜,宋殊定會起疑心吧?
萬一他問我謝晉是不是得罪過我,我該怎么回答?我想著,黑歷史絕對不能讓心上人知道!但讓仇人當狀元,我又好不甘心哪……
翻來覆去失眠了好幾晚,我最后決定把宋殊叫過來,再把謝晉那篇文章遞給他,問問他的看法。
宋殊沒有官職,所以入宮都是穿自己的常服,今兒他穿了一身銀白底繡紫色暗紋的長袍,愈發(fā)襯得他氣質(zhì)華貴。他接了文章并沒有立即開始看,而是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皇上是想點他為狀元嗎?”那別有深意的目光,分明是在說“我就知道皇上看中了他的美色”。
我頓時就奓毛了,指著他手里的文章:“你先看,先看!”
宋殊眼波蕩漾了一下,笑了,一邊慢悠悠打開試卷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其實若論美色,臣倒是覺得,整個京城,也無人能出臣左右。”
我瞪大了眼,他這話說得好不要臉!但偏偏,我覺得他說這話的時候每一個姿態(tài)都勾人極了,我只覺心臟亂跳,口干舌燥,我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可惜的是,他說完就低頭開始看文了,神色專注,讓人想調(diào)戲兩句都覺得是褻瀆。
好一會兒,他才看完評價:“妙極?!?/p>
我頓時就有些泄氣:“你也覺得很好???”我還以為自己因為謝晉而失了平常心,看不出好壞了。
“不過……”他忽然收起笑容,道,“前兩天我派人去了一趟南陽,倒是查到了這謝晉一點兒不怎么光彩的過去,皇上要聽一聽嗎?”
我眼皮一跳:“什么事?”
“盛康二十三年,這謝晉曾經(jīng)娶過一位妻子,然而中舉后卻休棄了她,另娶他人?!?/p>
我感覺自己的心臟亂跳了好幾拍,然后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地端起了茶杯,深吸一口氣,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控制住自己的語氣,不讓自己顯得心虛:“你……你還查到什么了?”
“就查到這些?!彼问忸D了一下,抬眸看了我一眼,繼續(xù)道,“不過我聽說謝晉的糟糠之妻不僅長得不好,不會做家務(wù),不會做飯,還非常敗家,謝晉當時的日子過得可憐極了,鄰居都說他拋棄得好?!?/p>
我恰好喝了一口茶還沒咽下去,聽到這話差點兒沒噴他一臉。
宋殊完全不看我已經(jīng)黑如鍋底的臉色,最后總結(jié):“我認為他情有可原,可為狀元?!?/p>
……
(三)
其實當年我雖然嬌氣了一些,笨了些,但我真的很努力地去做一個好妻子了,我學(xué)會了裁衣、打補丁,學(xué)會了生火做飯,但或許在旁人眼里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忽然想起來七年前謝晉與我和離時曾經(jīng)說過的話,那時他滿眼的疲憊,他說:“月牙兒,我真的累了,和你在一起,我根本就看不到未來?!?/p>
我雖然早已放下這段感情,可這些年來仍舊對被拋棄一事耿耿于懷,現(xiàn)在想來,或許當年他并不僅僅是貪圖富貴,更多的是我曾經(jīng)的嬌生慣養(yǎng)消磨了他對我所有的愛意。
可打小我爹娘只教了我為君之道、為政之道,根本就沒教過我做飯、洗衣裳,數(shù)一數(shù)歷史上的皇帝,又有幾個是會做飯、洗衣裳的?只能說當年的我和謝晉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分開是注定的結(jié)局。
想通了這些后,那壓在心底的石頭忽然就消失了。之后我便擬了圣旨,點謝晉為狀元。
謝晉得了狀元是要進宮謝恩的,他來之前我便一直在腦海里幻想著當謝晉看到我后震驚得御前失儀的樣子,并樂此不疲。
謝晉果然如我所料,當他真的看到我這張臉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甚至張開了嘴,眼睛里寫滿了疑惑,之后轉(zhuǎn)為震驚,最后沉淀為驚恐,甚至他的身子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我笑了:“朕長得很嚇人嗎?愛卿看起來很害怕?。 ?/p>
謝晉的頭猛地觸地,結(jié)結(jié)巴巴道:“微……微臣惶恐?!?/p>
我又笑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已經(jīng)認出我來了,謝晉,好久不見。”
我沒有再自稱朕,大概是我這種帶著追憶的語氣給了他一點兒安慰,他的身子不再顫抖,雖仍舊跪著卻直起了腰來,他看向我,目光復(fù)雜,語氣澀然:“月牙兒?!?/p>
“你應(yīng)該叫我皇上。”我倚在椅子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我雖然大度,給了你狀元的功名,卻不代表你就有了犯上的資格。讓你做狀元,只是因為你那篇策論寫得委實精妙?!?/p>
瞬間,他的腰又彎了:“是,皇……皇上。”
桌子上正放著他那篇文章,我隨意翻了翻,忍不住嘖了一聲,道:“說起來你這些年來學(xué)識倒是長進了不少,我當年只知你有三分才,不過區(qū)區(qū)七年,這三分就變成了十分。”
明明是夸贊的話,他聽到這話,身子卻猛地哆嗦了一下。
誠然,雖然我肚量大不再計較,這謝晉卻怕極了我,就算真心實意的夸獎他都不敢受。既然如此也不必再多說其他的,我瞇了瞇眼,語氣陡然間變得嚴厲:“你若真有才,朕自然不會埋沒了你,但過去之事你不得跟任何人提起,否則,朕誅你滿門!”我想著,堅決不能讓宋殊知道,謝晉當年那個又丑又懶的糟糠之妻就是我!
況且,待謝晉走后,我再次摸出那個這些天一直被藏在袖子里的小鏡子照了照,這濃眉大眼的,到底哪里丑了!
(四)
定下所有人的功名后,按照規(guī)矩,當由皇帝賜宴于瓊林苑,以表慶賀。
這場宴席原本只有皇上和眾位進士,所有人都知道,有皇帝的地方就算是宴席也熱鬧不了,所以這瓊林宴基本上就變成了各位才子展示才華的地方,談?wù)摰幕旧隙际窃娫~歌賦、經(jīng)略文章,沒意思得緊,我便以“記錄朕與未來國之棟梁同樂場面”為由,硬是把宋殊騙了過來。
好歹美色當前,我無聊了還能偷看幾眼。
他大概是察覺到什么,轉(zhuǎn)過頭來,對上了我的目光,眉梢一挑,燭火映在他瞳孔里泛著閃亮的光。
我也沒有躲,勾搭美男沒有厚臉皮可不行,既然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索性光明正大地盯著他瞧,然后道:“你為朕寫的傳記朕看過了,文采很好,可是,你為什么不參加科舉試試呢?”
宋殊目光閃了閃:“朝堂上沒有臣喜歡的職位。”
我撇撇嘴:“說白了,你就是不想成為朕的人。”
宋殊聽了這話便笑了,目光深邃:“怎么會呢,臣一直都是皇上的人?!彼D了一下,補充道,“天下百姓,都是皇上的人?!?/p>
聽他前一句,我身體里的火都要燒起來了,結(jié)果就被他后一句當頭潑了冷水。偏偏他什么都不知道,還笑得那么勾人心魄。我默默嘆氣,決定再多給他透露點兒故事,爭取這傳記能寫得長一點兒,說不定這日夜相對的時間長了就處出感情了呢?
想到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覺得,朕長得如何?”天知道這些天我都要被這件事折磨得失眠了,沒有美色還怎么勾搭美男!
宋殊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我目光中的迫切,目光在我臉上打了個轉(zhuǎn),好像很難以啟齒般,好一會兒才道:“皇上自然是生得威武不凡?!?/p>
我腹誹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威武不凡”這個詞是對男人的美稱!
因為宴席一開場我的心靈就受到了來自宋殊的傷害,郁悶之下多喝了兩杯酒,沒多大會兒便有些醉了,感覺到酒意上頭后,我便離開了宴席。
瓊林苑的景色好,又有微風(fēng)送涼,我便讓隨侍的宮女太監(jiān)先回了宮,打算獨自一人在這花園里轉(zhuǎn)一轉(zhuǎn)醒醒酒,后來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走到了假山深處,正打算出去,卻猛然間看到不遠處宋殊走了過來,而他后面跟著的卻是謝晉。
我心里咯噔一下,唯恐那謝晉對宋殊說些什么,我正要抬腳露面,卻聽到微風(fēng)中送來了謝晉的聲音:“宋大人,你究竟有何目的!”
宋殊的聲音帶著一貫的懶洋洋的氣息:“沒什么目的啊!”
這對話奇怪了點兒,我心存疑惑,便下意識地收住腳,屏住了呼吸。
謝晉道:“若無目的,那你為什么會把會試、殿試的題目都告訴我,甚至還幫我做好文章!難道你將我推送到狀元之位,只是為了做善事?”
這些話信息量太大,竟讓我一時腦袋空白,不知該做何反應(yīng),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想起來今年的會試題目是太傅出的,宋殊知道倒也不奇怪,而殿試前的那段時間宋殊日日陪在我身邊,知道也不奇怪。想來那些精妙的文章皆出自宋殊之手,可這樣有才能的一個人為什么自己不參加科舉,偏要把謝晉給推上來?我心里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果然——
謝晉聲音因情緒激動而顫抖起來:“你是知道的吧,皇上……皇上她曾是我的妻子。我聽說皇上這些年來一直獨身,你是不是覺得她對我舊情難忘,所以才把我送到她面前?而如今,皇上果然給了我狀元之位,是不是印證了你的猜測?或許將來有一天我還能成為……成為皇夫,而如今你握著我的把柄……”他頓了一下,“你是不是要利用我達到什么目的?”
“我是有我的目的?!彼问庑α艘幌?,他的聲音聽起來危險極了,“而你,只要乖乖配合就好。當然,你也可以揭發(fā)我,只要你有勇氣在皇上面前承認,你不過是個連會試都過不了的庸才,你的功名是用了我的文章。”
(五)
后面他們又說了什么我已完全聽不清了,腦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現(xiàn)出了與宋殊相識的畫面。
七年前我剛剛回宮心情不好,偶爾會女扮男裝溜出來買醉,有一次喝醉了不知怎么就誤闖進了宋殊家。那是一個很精巧漂亮的山莊,我記得莊子里開滿了桃花,風(fēng)吹過來,桃花紛紛落下,他回眸,便驚艷了我這七年的時光。
他懂得多,也會玩,每逢在宮里心情不好,我便會跑到他這里和他聊天說話。他曾經(jīng)告訴過我,他的理想是能走遍大梁的每一處山水。所以,就算我那么那么喜歡他,卻從來都沒有動過強制他陪在我身邊的心思,就連追求都小心翼翼。
但凡他能透露出一點點兒熱愛權(quán)勢、報效祖國的意思,我都會將無上的地位送給他。我現(xiàn)在想來,真的要感慨一聲愚蠢。
他到底什么時候知道我身份的?又是什么時候開始計劃籌謀科舉一事的?我之前真傻,還真以為女扮男裝太成功,才導(dǎo)致他進宮隨侍的時候沒認出我來。
這男人簡直生了顆七竅玲瓏心,如今,我倒是真的想看看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樣。
我壓下了所有的憤怒與感情,拳頭握得緊緊的,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用冰冷的理智將自己武裝起來,忍住了立刻質(zhì)問宋殊的沖動。待他們離開后,我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轉(zhuǎn)身離開。
第二天我冷靜下來后就召見了宋殊。
我和他先聊了聊著書立傳的事,然后裝作不經(jīng)意地隨口問:“你覺得朕找個皇夫怎么樣?”
宋殊挑了下眉:“皇上的年齡,是該立皇夫了。不知皇上看上了誰?”
“謝晉?!?/p>
宋殊的睫毛輕微地顫了幾下,瞳孔陡然一縮,然而不過片刻,他又笑意盈盈:“可他是有妻子的?!?/p>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宋殊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像是有什么極為危險的東西在醞釀著,蓄勢待發(fā)。
我還當他是個什么老謀深算的狐貍,到底是年輕了些,有些浮躁,我不過是剛剛開了個頭,主動入了他的局,他竟然就藏不住了。想到這里,我便笑了,盯著他的眼睛道:“你對他的過去倒是記得清楚,那么你可知道,朕就是那個當年被他拋棄的糟糠之妻?”
宋殊大概是沒想到我竟然這般干脆承認,他竟然呆了一瞬,然后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難以置信地問:“皇上這是……這是對謝大人舊情難忘?”
不得不說,這宋殊雖然心里有幾分算計,可這做戲的功夫委實差了一些,那震驚的表情真是太過了,看著就假,甚至于,他見我不知悔改,竟跪倒在地上,懇求:“請皇上三思。”
有那么一瞬,我真想順著他的話三思一下,想必他的表情定然更精彩。不過我也就是想想罷了,事到如今,我必須要知道他在算計些什么:“你不必多說,朕已吩咐禮部去將婚禮置辦起來,你且將今日談話記下,回去寫到朕的傳記里去?!?/p>
我揮揮手示意他下去,他可能還想說什么,但我已不耐煩聽下去了,因為我害怕,害怕再多看他一眼,就會忍不住質(zhì)問他,再被他三言兩語地一哄,就信了他。
待他走后,我強裝出來的冷漠幾乎瞬間崩裂,不知為什么就流了淚,這么多年來這還是第一次。然后我抬手擦了擦臉,默默告訴自己,朕是明君,朕做得對。
(六)
之后我便派人盯緊了宋殊。
我原本以為他不過是個小人物,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不過數(shù)天,他就走訪了數(shù)十家官員的府邸,這些官員中甚至包括許多我十分看重的幾位一品大員!甚至,就連錦衣衛(wèi)里都有他的人!
很快,這些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開始聯(lián)合抵制我立謝晉為皇夫一事。
我簡直被嚇哭了,我一直以為朝堂已完全掌握在我手中,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大多都是宋殊的人。
甚至,我派出去的人還告訴我,這些官員紛紛稱宋殊為宋先生,就連宋殊那所謂的師傅陳太傅都這般稱呼他,對他十分恭敬。
我已經(jīng)不敢想象這宋殊的手段究竟是有多么通天,他背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拋棄所有的私人感情,我聽到這些消息后唯一的感覺就是汗毛豎立,脊背生寒。我甚至懷疑,說不定哪一天,我的朝臣們,就會隨便找一個由頭將我趕下皇位。
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宋殊和武將們并沒有太多的牽扯。
我原本并沒有真的打算再一次嫁給謝晉,可如今事態(tài)嚴峻,我只能將這件事堅持下去,趁著舉辦婚禮,以百官慶賀為由,將我的大軍調(diào)度回來以應(yīng)變。
可我沒想到的是,謝晉竟然抗旨了。
他的理由很簡單,他說他的妻子溫柔賢惠,他不能背叛她。我聽到這話的時候簡直要拍桌子笑了,當年他拋棄我拋棄得毫不猶豫,今日圣旨壓頭,他竟然癡情起來了?或者,他是因為知道了宋殊的陰謀,不愿意做這一枚棋子,打算退出嗎?那他未免太過天真了,就算我不計較他的抗旨之罪,宋殊又怎么可能放過他!
我看著下面跪著的那個男人,腦子里百轉(zhuǎn)千回,瞇了瞇眼,問:“你可知,抗旨是大罪,會死?!?/p>
謝晉看了看我,目光掃過我身旁的某個位置,定了定神,然后腦袋重重磕在地上:“請皇上恕罪?!?/p>
我偏頭看向身邊的宋殊,挑眉問:“宋卿以為,朕該怎么辦呢?”
宋殊仍舊在扮演那個站在大義上的正直男人,他虛偽地勸說道:“謝晉情深,想必皇上能體諒?!?/p>
“朕自然能體諒?!蔽倚α诵?,“可朕琢磨著,無論如何,朕的身份總是比謝大人的貴重些,倘若朕之情深與謝大人之情有了矛盾,謝大人自然是應(yīng)該聽從朕的吧?宋卿應(yīng)該知道,朕這么多年來一直獨身一人,就是因為心里還記掛著謝大人,倘若不能嫁給謝大人,朕該如何孕育子嗣?皇位由誰繼承?國之社稷又該如何傳承呢?”
宋殊瞇了瞇眼:“皇上這話的意思是,非謝大人不嫁嗎?”
我看著眼前這個我喜歡了這么多年的男人,心道: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非你不可,可是現(xiàn)在,我只能按捺住心里的所有沖動。于是,我點了點頭。
宋殊垂下了眼簾,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突然笑了,轉(zhuǎn)頭看向謝晉:“那就只能委屈謝大人了?!?/p>
(七)
婚禮定在了十天后。
好在這些年禮部一直為我準備著婚禮所用的東西,時間雖倉促了些,該有的也都有了。我其實曾經(jīng)幻想過,這一次牽住我手的人,應(yīng)該會是一位真的深愛我的男人,我們會像父皇母后那般幸福,整整七年,我都認定了那人會是宋殊。
只是可惜……
所以在走整個婚禮流程的時候,我精神都不太好,心里唯一惦記的便是一會兒進了乾坤殿后該怎么把我手底下那幾個得力干將偷偷約出來,共商大計。
因為紅色的蓋頭遮擋了視線,我只能憑聽覺判斷。很快,大殿內(nèi)便安靜下來,我估計乾坤殿內(nèi)應(yīng)該只剩下我與謝晉兩人,他過來就利落地掀開了我頭上的紅蓋頭。許是屋里的燭光太刺眼,我竟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了宋殊,然后連忙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竟然還是宋殊!
而且,他身上穿的分明是禮部準備的紅底繡金龍紋的喜服!
我心里瞬間就翻起了驚濤駭浪,伸出一根手指顫巍巍地指著他:“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謝晉呢?”
宋殊一笑,紅色的袍子襯得他面容不僅俊美,還多了一絲妖冶:“他啊,自然是在他應(yīng)該在的地方。”
我倒吸一口涼氣,他竟然就這么光明正大地代替謝晉和我拜了堂!所有的官員、侍衛(wèi)、太監(jiān)、宮女都瞎了嗎?還是說,他已經(jīng)將整個皇宮的人全都控制起來了?想到這里,我已知事情已不可挽回,只能厲聲呵斥:“大膽!”
宋殊一步步走近我:“皇上莫惱,我大膽的事情還在后面。”他微笑著,“皇上覺得這殿內(nèi)的香如何?這是我專門為皇上尋來的?!?/p>
我心下一沉,以為他會就這么毒死我,可當我回過神來,竟感覺到一股又焦又癢的邪火蔓延開來,我身子甚至開始發(fā)熱。
宋殊已然走到我身邊,抱住了我,剎那,他身上的松木香氣以及灼熱的溫度將我已然壓在心底的那份悸動又全都勾了上來,我甚至抱住了他,手也開始不老實地在他背上摸來摸去。
大概是我的反應(yīng)取悅了他,他低低地笑出了聲,然后我陡然間被這聲笑驚醒。
他他他……他竟然給我下了催情香!
難道他打算殺死我之前先劫個色?不對啊,他之前不是還夸贊我長得威武不凡嗎?不知道是不是催情香的緣故,我的腦子里一片混亂,根本就沒辦法理清思路,再后來,就是一夜歡愉。
第二天睜開眼的時候,我腦子里最初仍舊是混亂的,可很快,我就想起來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一切,朦朧中他似乎還曾在我耳邊說:“我為你做了那么多,你為什么還是忘不了那個男人呢?這么多年了,無論我?guī)煾等绾芜M諫,你卻從不提嫁人一事,我以為你只是想先忙政事,好,那么我?guī)湍?,送你一個太平盛世。后來我又以為你是因為謝晉而對婚事惶恐,想著若要根治必定要從病根下手。月牙兒,我把謝晉送到你面前,可不是讓你們舊情復(fù)燃的,我是想要讓你親手復(fù)仇。可是你,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p>
是我幻聽了?
我微微一動,感覺到身后的人把我摟得更緊,應(yīng)該也醒了。然后,我緊張得心臟簡直快跳出喉嚨,我小心翼翼地問:“宋殊,你是不是喜歡我?”
宋殊嘆了口氣,承認:“對,我喜歡你?!?/p>
我總算是松了口氣,看來小命保住了,他沒有造反就好??!
(八)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英明的圣君,如今才知道宋殊才是那個真正厲害的人。在此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江南有個赫赫有名的知秋樓,天下許多學(xué)子官員都受過其恩惠,而宋殊就是這一代的樓主。而我之前提拔上來的許多有才之士,竟大多是宋殊從大江南北搜羅出來的。
不過,這知秋樓也就是名聲好聽點兒罷了,頂多在許多官員那里有點兒臉面,之前宋殊之所以能夠光明正大地頂替謝晉入宮,實則是他偷偷改了圣旨,讓所有人都誤以為我婚前醒悟,放過了謝晉那個有婦之夫。
呵呵,不得不說宋殊他真是狗膽包天!我黑著一張臉:“你就不怕朕殺了你嗎?”
“怕,當然怕。”宋殊坐在床邊背對著我穿衣服,他動作十分優(yōu)雅,聞言轉(zhuǎn)過頭來,嘴角雖翹著,可臉色并不太好看,“可皇上莫忘了,謝晉還在我手里,你若是不乖乖的,謝晉也就沒命了?!?/p>
我不由得笑了,想到宋殊也蠢了一回,我憋在心里的那一股子郁氣總算是消散了一點兒。想了想,我壓下上翹的嘴角,努力裝作嘲諷的口吻:“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呵,宋殊,朕真的很奇怪,你為什么會喜歡上朕?”
宋殊睫毛顫了幾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六年前,你喝醉了,我說想去西北看大漠,可惜外夷猖獗。你拍著桌子說,定要送我一個太平盛世。我當時就想,就是你了?!彼D了一下,目光對上我的眼睛,“皇上,就算你恨我,要殺了我,我也不會放手的?!?/p>
我從不知道自己竟然還對他說過這種情話。原本打算先耗他一段日子再告訴他真相,可對上他那雙沉痛與深情幾乎要溢出來的眼睛,我忽然間就不忍心了,罷了,朕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他計較了。我清了清嗓子:“嗯,你知道我為什么說要嫁給謝晉嗎?因為在瓊林宴我偷聽到了你們倆的談話,我不過是想著順勢而為,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罷了。知道我之前為什么一直不招皇夫嗎?因為你說你想走遍大江南北,我不好意思拘著你??!”
宋殊瞪大了眼,難得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我樂了,起身摟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拉下來,在他唇上親了一口,戲謔道:“我也喜歡你??!”
紅色的幔帳重新落下,今日君王不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