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悠長悠長的小巷里,雨,是三月的簫音,細(xì)細(xì)薄薄地下著,遮著山,遮著水,遮住了遠(yuǎn)處的寺廟。有鐘聲,一杵一杵傳來,在小巷里回蕩著。
三月的傘下,她如一朵潔凈的丁香,帶著說不盡的哀怨,說不盡的憂傷,在細(xì)雨里慢慢地走著,走成水墨畫里的人兒。間或,抬起頭,望著遠(yuǎn)方,投出太息一般的目光。
她來了,來到江南,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
她來赴一個約會。
杏花春雨江南中,她薄衫如煙,寒怯怯的,讓人一見,有種心疼的感覺。
一年的恨,結(jié)成一個丁香結(jié),永遠(yuǎn)也解不開的結(jié)。現(xiàn)在,這個結(jié)也到了該解開的時候了。
迷蒙的細(xì)雨中,誰家的木門吱嘎一響?誰家的小院響起了女子清亮的笑聲?多好的江南啊,多好的市井人家啊。
小巷的那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她回過頭,一個人影從那邊走來,戴著斗笠,穿著長衫,頎長的身子,如一竿修竹。一年了!一年里,雖沒有見過他,可是在夢中,他總會千回百折的出現(xiàn),一如初次相見。
夢中,也有小巷,也有蛛絲一般飄灑的細(xì)雨,也有一場刻骨銘心的見面。他們?nèi)栽谛∠锉M頭的亭子中,她依然碧羅裙子杏黃衫,低斂著長長的睫毛。他輕輕走來,喊一聲云英。她不說話,低著頭,淚珠一顆顆滑落,抬起頭道:
“你,終于來了。”
他一笑,點著頭,慢慢走近她。
她一咬牙,長劍一閃,扎入他的腹部。
他望著那把滴血的劍,睜大眼睛,不相信地道:
“為什么,為什么這樣?”
她手里的劍顫抖著,兩顆淚珠順著睫毛滑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狠狠道:
“不為別的,為的是以免天下女孩都像我一樣受騙?!闭f完,她淚流滿面,消失在雨中。身后,他撫著腹部,緩緩倒下。
夢中,這種情景,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夢中醒來,枕上,已濕了一片。
今天,又是細(xì)雨如紗,把江南沁潤得一片水色。又是那條小巷,在雨里曲折有致,伸向遠(yuǎn)方。又是傷心亭,在小巷盡頭的湖面上。她來到亭上,站定,看著亭外的水,如同細(xì)膩的絲綢,和當(dāng)年他們初次相會時一樣,絲毫沒變。
可是,他變了。
她流著淚,無言佇立。
他走進亭子,見到她,臉帶喜色,輕聲道:
“云英!”她望望他,張張嘴,卻沒有說出夢中的那句話。她的手緩緩伸入衣袖內(nèi),等著他一步步走近,突然白光一閃,一柄短劍,閃電一樣刺入他的身體。這一招在夢中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因此,顯得穩(wěn)、準(zhǔn)、狠。
他駭然,望著那劍,還有殷紅的血。
他輕聲問:
“為……為什么?”
她咬著牙,狠狠道:
“你為什么要背叛我?”
是的,一年前,他撇下被毒手女王毒傷的她,飄然而去,不為別的,為的是迷醉于毒手女王的絕世容顏。消息傳來,病中的她傷心欲絕,千百次發(fā)誓,一定要在毒發(fā)前,為自己的癡情討回公道。
現(xiàn)在,她實現(xiàn)了自己的愿望。
在毒發(fā)瞑目前,她終于可以無憾了。
看著他的雙眸散亂無光,她慢慢蹲下,輕聲道:
“我誅殺你,以免將來純情如我者受騙。”
淚眼中,她看見他艱難地張張嘴,然后顫抖著伸手入懷,拿出一個布囊,高高舉起。人,卻慢慢閉上眼。她疑惑了一下,輕輕掰開他的手,布囊打開,里面是幾粒藥丸,毒手女王的黃花玉露丸,一種絕世解藥。
她望著這藥,瞪大眼睛。
亭子外,三月的雨如排簫中的音樂,飄飄渺渺地下著,遮著天,遮著地,遮沒了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