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臘生：用砂子為國“鑄劍”

任廷會

今年全國兩會上，李克強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強調要“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39年來，毛臘生用智慧、汗水與激情，在平凡的崗位上為祖國的航天事業(yè)獻上一件件精品力作，他的堅守，便是對“工匠精神”最好的詮釋。

39年，毛臘生只做了一件事——讀懂砂子，鑄好導彈。

毛臘生是中國航天科工集團第十研究院貴州航天風華精密設備有限公司（下簡稱航天風華公司）的技術顧問。作為“國家級毛臘生技能大師工作室”負責人，年逾60歲的他依然懷揣“匠心”，堅守在鑄造一線，為導彈制造“外衣”。

2015年“9·3”大閱兵上，某導彈的艙體就出自毛臘生之手，這是他參與生產的產品第四次出現(xiàn)在國家的閱兵慶典上。

“信心是我成長的

‘核動力”

1977年3月，在遵義市綏陽縣團山公社插隊的知青毛臘生接到一個好消息——他被公社推薦進入時稱風華機器廠的航天風華公司工作。

“公社把唯一的進廠名額給了我，是對我的充分肯定?！弊鳛橐粋€文化水平較低的農村青年，能夠進入國營工廠工作，毛臘生深知機會來之不易。自此，他暗下決心，要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加強鍛煉，努力實現(xiàn)人生價值。

剛進廠選擇工種時，同批次進廠的大多數(shù)工人選擇了車工、鉗工、刨工、磨床等熱門工種，而毛臘生卻偏偏選擇了被人戲稱“軍工企業(yè)的挖煤工”的有色金屬鑄造工種，因整天與砂子打交道，又稱“翻砂工”。

毛臘生所在班組承擔著制模、熔煉、澆鑄等工作，鑄件在熔煉、開箱過程中時常散發(fā)著嗆鼻刺眼的氣味。不少人勸毛臘生換一個工種，擔心他又瘦又小，難以勝任這份苦差事。毛臘生婉言謝絕了，環(huán)境的苦并不算什么，讓他束手無策的是自己沒有任何鑄造知識儲備。

僅有初中文憑的毛臘生，最初連基本的鑄造原理都不清楚，面對復雜的鑄造零件，根本無從下手。那段時間，毛臘生很沮喪，甚至開始懷疑當初的選擇?！敖^不能放棄自己進廠時的理想，我要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鑄造工人?！痹跉v經理想信念與現(xiàn)實的反復較量后，毛臘生堅定信心，決定攻克第一道難關。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毛臘生爭分奪秒，把學習當作樂趣，把吃苦當作鍛煉。在別人休息的時候，他一遍遍練習操作技能，多次做不出來的零件，他虛心請教，對于關鍵、復雜的操作部分，他用簡圖分解畫下來，慢慢摸索。

白天在車間熟悉工具、了解基本操作程序，晚上借來專業(yè)書籍補習功課，周末又一頭扎進公司圖書館，吸取更多鑄造理論知識。不到3年時間，毛臘生從一無所知的小學徒成長為一名能夠獨立生產較難鑄件的中級工。毛臘生勤奮好學、刻苦鉆研的態(tài)度贏得車間老師傅和同事們的好感，大家都將自己的經驗和技藝無私地傳授給他。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毛臘生的努力沒有白費，“航天技術能手”（1998年）、“全國勞動模范”（2000年）、“中華技能大獎”（2002年）……榮譽光環(huán)接連不斷。

“從一名小學徒成長為高級技師、航天系統(tǒng)特級技師，從我切身感受來說，信心是我成長的‘核動力?！泵D生說。

“創(chuàng)新讓我品嘗到

技術工人的喜悅”

在航天風華公司鑄造車間副主任王昌明看來，毛臘生有一股韌勁，敢于打破常規(guī)，專注于攻克技術上的疑難雜癥?！霸诓僮鬟^程中，毛師傅非常注意將所學的理論知識運用到實際生產中，糾正了不少經驗上的錯誤。”

一次，在和有多年生產經驗的劉師傅生產一種小型鑄件時，毛臘生提出改變以往的經驗做法，由原來一箱一個改為一箱三個的生產方式。

劉師傅說：“我?guī)煾档膸煾稻褪沁@樣教我?guī)煾档?，我?guī)煾狄彩沁@樣教我的。這種鑄件的生產方式在工藝編制時就是我提出的，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但要尊重事實。”

毛臘生聽后依然堅定地說：“讓我試一下吧！”說完便開始忙活起來。但結果是，按毛臘生的思路生產出來的鑄造零件沒能澆鑄成型。

“那么多年積累下來的經驗，能錯？”看著眼前一堆報廢的零件，劉師傅有些生氣：“稍稍掌握點技術就逞能！”

“太愛表現(xiàn)！”

“不知天高地厚?！?/p>

……小組成員開始議論。

毛臘生沒有放棄，他內心清楚：不管從理論上還是實際操作上，自己的這種做法都是科學的。他找到車間主任，請求再試一次?！白屛以僭囈淮危绻謭髲U了，請車間按規(guī)定扣我的質量工資。”車間主任看著他堅定的目光，點頭答應。

毛臘生認真檢查所有模具和澆鑄系統(tǒng)后，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有一處澆道使用的是之前的澆鑄模具，導致合金無法迅速均勻地流入，從而澆鑄失敗。在眾人的注視中，毛臘生將此處澆道在原有基礎上擴寬加深后再澆鑄，當他從砂箱中取出澆鑄好的鑄件，經X光拍片檢驗，發(fā)現(xiàn)內部的合金結構比原來的還要好，原有鑄件的一些缺陷也得到彌補，眾人投來贊許的目光。

此次成功試制，不僅將原來的工作效率提高了3倍，同時節(jié)約了近10%的輔助材料，此鑄造零件的合格率也在原有基礎上提高了6%。

“探索創(chuàng)新，讓我品嘗到技術工人最引以為豪的喜悅——成為工廠、基地、集團，乃至國家級技術攻關項目組中的一員。”毛臘生說，敢于創(chuàng)新幫助他解決了不少生產過程中的復雜問題，如“重疊澆鑄法”、鑄造行業(yè)的“白裂紋”缺陷等。

憑借探索創(chuàng)新這股專研勁兒，毛臘生及其小組成員相繼參加了《6號鎂合金新材料的開發(fā)》《耐高溫鎂合金的研制》等多項軍民品技術革新和科研課題攻關。

“為航天事業(yè)多貢獻

一份力量”

作為一名退休后被公司返聘的技術顧問，毛臘生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您現(xiàn)在已經是鑄造行業(yè)的高級技能人才，為什么還心甘情愿呆在這個翻砂的崗位上呢？每次毛臘生都是心平氣和地回答：“舍不得這個我熱愛的崗位。”

其實，毛臘生曾有很多次離開鑄造一線，進入二線管理崗位的機會。前幾年，公司和車間領導考慮到他歲數(shù)大了，身體又不好，多次想讓他“退居二線”。而毛臘生總是說：“作為一名工人，我的崗位就是在生產一線。我現(xiàn)在還干得動，想多帶些技術工人出來，為國家航天事業(yè)多貢獻一份力量?！?/p>

“在師父眼中，砂子是有語言的，就像他的孩子一般，不舍得放下?！泵D生的弟子于丹表示，在外人眼中，師父整天與冰冷的砂子打交道，似乎缺乏人情味，但事實上，毛臘生內心有一份誠摯的情感，只是在大事面前，他能沉著冷靜地做出決策。

2009年5月，正是某型號導彈艙體搶制的關鍵時刻，毛臘生得知母親病危的消息，一邊是厚重的使命，一邊是深愛的母親，他必須做出選擇。幾分鐘后，毛臘生平定了內心激烈的情緒沖突，默默地回到型砂前。母親出殯當天，毛臘生匆匆趕到，在各種鑄造難關前從不低頭的漢子，卻在眾人面前失聲痛哭。

這年10月1日，在國慶60周年盛大閱兵儀式上，看到自己參與生產的導彈接受黨和國家檢閱時，坐在天安門觀禮臺上的毛臘生激動地站起來，對身邊人說：“快看！這就是我參與生產的產品?！?/p>

看著自己出過力、流過汗的產品展現(xiàn)在世人眼前，沒有任何語言能恰當?shù)乇磉_毛臘生當時的心境?！澳且豢?，我想到了母親，她一定在為我驕傲?！闭勂鹜?，毛臘生眼眶有些濕潤。

2009年10月18日，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視察貴州航天十院時專門到毛臘生家看望。當副總理得知毛臘生仍然堅守在一線崗位上后，緊緊握住他的手說：“毛師傅，要把手中的絕活傳授給更多的年輕同志，為國家的航天事業(yè)再立新功！”

直到今天，總理的話語仍在毛臘生耳邊回響，“我只干好了自己該干的一件事，沒想到黨和國家卻給了我這么高的認可。這是一種鼓勵，更是鞭策?！?/p>

多年來，毛臘生毫不保留地將自己的技能和經驗傳授給后人。其中兩名徒弟成為國家級技師，多名徒弟走上領導崗位，而徒弟帶出的徒弟也成為公司的生產骨干。

對話毛臘生：

記 者：什么力量支撐著你在鑄造崗位上一干就是幾十年？

毛臘生：這與我的名字有關，小時候我家院里有一株臘梅，父母給我取“臘生”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我能像臘梅一樣，以堅強不屈的信念戰(zhàn)勝人生的各種困難，在磨練中成長成才。

記 者：工作之余你喜歡做什么？

毛臘生：下象棋，看武俠小說，陪家人逛公園。并非像有些人所說的，我成天就知道與砂子打交道，一個健全的人要能調適好工作與生活的關系，兩者是相輔相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