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穎 齊雄
近來,關于民主生活會的新聞,頻頻進入民眾視野。從中共中央政治局到各級黨委領導班子,都在召開民主生活會。
民主生活會制度是隨著黨內民主的發(fā)展而產生的,并在各個歷史時期不斷豐富和完善,對永葆黨的生機和活力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那么,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的第一次民主生活會是在什么情況下、由誰提議、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召開的?民主生活會制度是如何形成和發(fā)展的?這當中有什么經驗和教訓呢?
為此,我們特別邀請中央黨史研究室李穎和齊雄同志撰寫此文,以饗讀者。
《古田會議決議》提出“厲行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生活”
民主集中制是列寧首先提出來的,中國共產黨完全接受了這個原則。
從歷史上看,中共一大通過的第一個綱領和四大前的黨章都體現了民主集中制的原則精神。1927年中共五大后中央政治局通過的黨章修正案第一次明確規(guī)定黨的指導原則為民主集中制。但由于黨處于幼年時期,各方面缺乏經驗,民主集中制原則事實上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貫徹執(zhí)行。
大革命失敗后,全國革命形勢處于低潮,集中體現中國革命正確方向的是毛澤東、朱德等領導的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斗爭。1929年1月,毛澤東、朱德、陳毅率紅四軍主力向贛西南出擊,隨后同從井岡山突圍出來的紅五軍主力會合,并向閩西發(fā)展。轉戰(zhàn)贛南閩西過程中,紅軍的環(huán)境相當艱苦,紅四軍內部,包括高級領導干部,對井岡山時期以及下山后的一些政策和做法產生了各種議論。對紅軍中黨的領導、民主集中制、軍事和政治的關系、紅軍根據地建設等問題,爭論更是一直不斷。紅四軍第四縱隊司令員傅柏翠曾回憶說:“朱、毛之間對某些問題的看法也有爭論。沿途為了解決這些問題,曾召開過一些大小會議,在黨內展開辯論,朱、毛也多次在小會上作答辯?!?/p>
1929年6月8日,紅四軍在閩西長汀白砂舉行前委擴大會議,決定撤銷臨時軍委。6月22日,中共紅四軍第七次代表大會在福建龍巖召開。會議由陳毅主持,號召“大家努力來爭論”。會議所作決議對許多具體問題的結論是正確的或比較正確的,但錯誤地否定了毛澤東提出的黨對紅軍領導必須實行集權制(當時對民主集中制的稱謂)和必須反對不要根據地的流寇思想的正確意見。會后,毛澤東被迫離開紅四軍的主要領導崗位,到閩西特委指導地方工作。其后,紅四軍出擊閩中,冒進東江,結果連吃敗仗。
在這種情況下,8月下旬,陳毅代表紅四軍前往上海,向中央報告工作。中央政治局專門聽取陳毅的報告,并決定組織以李立三、周恩來、陳毅三人組成的委員會,由周恩來召集負責起草對紅四軍工作的指示文件。周恩來對紅四軍七大和前委擴大會議在處置紅四軍領導內部分歧問題時的缺點提出了批評,指出:朱、毛兩人仍留前委工作,毛澤東應仍任前委書記,并須使紅四軍全體同志了解并接受。
陳毅以中央8月21日給紅四軍前委的指示信為基礎,并依據周恩來多次談話精神,代中央起草了一封給紅四軍前委的指示信,經周恩來審定后,帶回紅四軍,這就是著名的“九月來信”。周恩來又囑咐陳毅,回去后,把毛澤東請回來,繼續(xù)主持前委工作;召開一次會議,澄清思想,分清是非,統(tǒng)一認識,最好能作出一個文字決議,使大家有章可循,按規(guī)定辦事。
陳毅回到紅四軍后,立即召開前委會傳達中央“九月來信”精神。會后,又致信毛澤東:“七大沒有開好,我犯了錯誤。中央認為你的領導是正確的。四軍同志盼你早日歸隊,就任前委書記。這是中央的意思,也是我和玉階(朱德,字玉階——作者注)以及前委的希冀。”
毛澤東收到中央指示和陳毅的信后,隨即趕赴紅四軍前委駐地長汀,與朱德、陳毅會面。朱德和陳毅當著毛澤東的面作了自我批評。朱德承認過去的爭論,自己是錯的。陳毅說自己這次回來就是來打倒和稀泥的“陳毅主義”的。毛澤東也承認自己說了一些傷害朱德、陳毅感情的話,并請朱德、陳毅多多包涵。三位領導人的手再次緊緊握在了一起。
毛澤東、朱德、陳毅三人完全遵照中央和周恩來“召開一次會議”“有一個文字決議”的意見,于12月28日至29日在上杭古田舉行紅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即古田會議。
經過兩天民主而熱烈的討論,形成了著名的《古田會議決議》(以下簡稱《決議》),并選舉毛澤東為前委書記。曾經在紅四軍中發(fā)生尖銳思想對立的一場爭論,最終在古田完全化解。
在古田會議籌備和召開過程中,毛澤東、朱德、陳毅等人勇于作批評與自我批評,以大局為重,最終凝心聚力;他們親力親為、重視調查研究,深入連隊、農村召開座談會,聽取不同意見,詳細調查了解紅四軍部隊和黨內存在的各種問題。正是由于做了充足的會前準備,只用了短短兩天,就正確解決了關乎紅軍未來發(fā)展和前途命運的一系列矛盾和問題。《決議》明確指出:“在組織上,厲行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生活?!薄稕Q議》強調:“黨內批評是堅強黨的組織、增加黨的戰(zhàn)斗力的武器?!薄耙逃h員懂得黨的組織的重要性,對黨委或同志有所批評應當在黨的會議上提出”。
古田會議,以沖突開始,通過黨內批評和自我批評的方式,以團結告終,開創(chuàng)了正確解決黨內矛盾的范例。
古田會議后,由于對黨內民主的認識還不夠深刻,沒有形成慣例,且缺乏有效的制度約束,加之革命戰(zhàn)爭年代,斗爭形勢異常復雜,以王明為代表的“左”傾教條主義錯誤影響全黨達四年之久,他們對持不同意見的同志進行“殘酷斗爭、無情打擊”,扼殺了黨內民主生活,給中國革命帶來了嚴重損失。
這種現象,一直持續(xù)到遵義會議。
遵義會議“我們黨建立了一套黨的生活制度,樹立了一套好的傳統(tǒng)作風”
1935年1月15日,遵義,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在這里召開。
會議由臨時中央負責人博古主持,他首先作了第五次反“圍剿”的總結報告,對軍事指揮上的錯誤進行了自我批評,但同時又強調失敗是由于種種客觀原因所致。然而,博古的這一說法并沒有得到與會者的認可,甚至沒能得到同為最高“三人團”成員周恩來的認可。在周恩來的副報告中,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的主要原因是軍事領導的錯誤,而非其他。周恩來主動承擔責任,作了自我批評,并批評了博古和李德。隨后,中央政治局常委張聞天代表他和毛澤東、王稼祥作了聯合發(fā)言,尖銳地批評了“左”傾軍事路線。
接下來,毛澤東發(fā)言。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錯誤軍事路線的癥結所在,即軍事上的單純防御路線,主要表現為進攻時的冒險主義、防御時的保守主義、突圍時的逃跑主義。毛澤東的發(fā)言代表了中央各位同志和各軍團首長的想法。陳云在會后的傳達提綱中說:“擴大會中恩來同志及其他同志完全同意洛甫及毛王的提綱和意見,博古同志沒有完全徹底地承認自己的錯誤,凱豐同志不同意毛、張、王的意見?!蹦莿P豐為什么不同意呢?毛澤東在上世紀60年代初曾多次講過,凱豐當時用反批評的方式維護博古、李德。他說:“遵義會議時,凱豐說我打仗的方法不高明,是照著兩本書去打的,一本是《三國演義》,另一本是《孫子兵法》。其實,打仗的事,怎么照書本去打?那時,這兩本書,我只看過一本——《三國演義》。另一本《孫子兵法》,當時我并沒有看過。那個同志硬說我看過。我問他《孫子兵法》共有幾篇?第一篇的題目叫什么?他答不上來。其實他也沒有看過。從那以后,倒是逼使我翻了翻《孫子兵法》。”
經過三天熱烈討論,會議改組中央領導機構,選舉毛澤東為中央政治局常委;決定常委中再進行適當分工;取消在長征前成立的“三人團”,仍由最高軍事首長朱德、周恩來為軍事指揮者,而周恩來是黨內委托的對于指揮軍事下最后決心的負責者。
遵義會議在極端危急的歷史關頭,依據民主集中制的原則,獨立自主地解決了黨內所面臨的最迫切的組織問題和軍事問題,結束了“左”傾教條主義錯誤在中央的統(tǒng)治,確立了毛澤東在中共中央和紅軍的領導地位,挽救了黨,挽救了紅軍,挽救了中國革命。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遵義會議充分運用批評和自我批評這個有力武器,擺事實、講道理,以理服人;充分發(fā)揮黨內民主,進行激烈爭論,最后達成共識,統(tǒng)一思想。對犯了錯誤的人,既嚴肅批評,又熱情團結。對犯錯誤的主要責任人進行嚴肅批評,并從組織上作相應調整,但又不單純追究個人責任,而是重在吸取教訓。對于博古,仍然安排了適當的領導職務;對于周恩來,仍然委以重任。遵義會議樹立了黨內正確對待犯錯誤同志、維護黨的團結的榜樣。
賀子珍曾說:遵義會議后,毛澤東對我感嘆地講,辦什么事都要有個大多數??!她比別人更清楚地察覺到:“毛澤東在遵義會議以后,有很大的變化,他更加沉著、練達,思想更加縝密、周到,特別是更善于團結人了。”
遵義會議后,民主集中制在實踐中成為了全黨遵循的原則,批評與自我批評成為解決黨內矛盾的有力武器。正如鄧小平所說:“從遵義會議以后,我們黨建立了一套黨的生活制度,樹立了一套好的傳統(tǒng)作風?!?/p>
延安整風運用“批評和自我批評”武器的典范
1938年10月召開的中共六屆六中全會指出,“必須在黨內施行有關民主生活的教育”,做到“一方面,確實擴大黨內的民主生活;又一方面,不至于走到極端民主化,走到破壞紀律的自由放任主義?!?941年7月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了《關于增強黨性的決定》,強調要加強組織紀律性、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領導干部必須參加黨的組織生活,聽取黨員群眾對自己的批評、增強黨性,等等。
1941年9月起,中共中央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即九月會議),討論黨的歷史上特別是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的路線問題,由此揭開了中央領導層整風運動的序幕。在會上,黨的高層領導人尖銳地開展了批評與自我批評。特別是一些曾經犯過錯誤的同志,在會上進行了深刻檢討,不少同志兩次發(fā)言,甚至三次發(fā)言,誠懇地檢討自己的錯誤。
會議的第一天,在毛澤東作了關于反對主觀主義和宗派主義的報告后,張聞天第一個作自我批評。他說:第五次反“圍剿”的損失,我是最主要的負責者之一,應當承認錯誤。共產國際把我們一批沒有做過實際工作的干部提到中央機關來,是一個很大的損失。在9月29日的會議上,張聞天再次作自我批評。他說:“這次會議精神極好,對自己極有幫助?!薄拔覀€人的主觀主義、教條主義極嚴重,理論與實踐脫離,過去沒有深刻了解到?!睆埪勌斓淖晕遗u不是說的空話,在會議結束后不久,他就去了農村,以自己的行動“補課”去了。
博古也兩次發(fā)言作了自我批評。他說:“1932年至1935年的錯誤,我是主要負責的一人。這次學習會檢查過去錯誤,感到十分嚴重和沉痛?,F在我有勇氣研究自己過去的錯誤,希望在大家的幫助下逐漸克服。”
王稼祥批評自己實際工作經驗很少;林伯渠批評自己是老經驗的教條,因襲陳舊的知識,缺乏創(chuàng)造性;任弼時批評自己“毫無軍事知識”,等等。
李維漢當時雖然不是政治局成員,但是在立三路線和中央蘇區(qū)時期在中央擔任過領導工作。在會上,不少同志對李維漢提出了較重的批評,有的言辭還很尖刻,但他還是愿意作自我批評,檢討一次比一次深刻。
與會者都是在黨內外有很高名望的領導人。但他們以追求真理的精神,勇于批評與自我批評、坦然承認過錯并愿意改正,真正體現了共產黨人坦蕩無私的胸懷。
在此基礎上,1942年春開始了全黨普遍整風運動。在整風運動后期,審干工作中出現了偏差,但很快得到了糾正。
1945年“黨的七大明確把批評和自我批評確立為黨內生活的一個基本方法,確立為黨員干部必須遵循的一個行為準則。”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