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
肖瀟捧著盒子,和母親依偎著回家。
我半是醋意半是好奇地撬開肖瀟的木盒,結果半是欣喜半是懊悔。這個硬木做成的精致小木盒里,空無一物,哪怕是有點灰塵也好,什么也沒有。沒有好,證明肖瀟沒什么瞞著我;這么冒失撬開木盒,肖瀟下班回來該不高興了。
肖瀟按時下班了,換下高跟鞋,脫掉外套,嘴角一動,笑像陽光般灑滿三室一廳。我扎著圍裙,水滴從無措而又生硬的手指間撲嗒嗒落在地板上。我望著一堆菜,腦袋里灌滿了面粉和水,偏要晃晃頭,結果滿腦子糊涂。肖瀟解掉我的圍裙,扎在她腰間,手腳麻利地洗菜、切菜,靈巧得宛如可愛的燕子,在大小鍋灶、雙層洗碗臺、大小菜柜、碗柜、盤子和碟子間自由穿梭,又像個魔術師,轉眼間變出了一桌美味佳肴。
她俏皮地挑幾下眉毛,焦輝,從實招來,犯什么錯了?每次我積極下廚做飯,的確都是犯了什么錯,如今天,我撬開了她的一個小木盒。小木盒半尺長五公分寬,硬木質地泛著幽幽的亮光,泛出歷經(jīng)歲月的厚重。我從沙發(fā)墊子下拿出木盒,我太好奇了,從來沒見你打開過,我就——肖瀟接過木盒,咯咯笑了。她不生氣,我很高興,說實話,結婚快一年了,我從來沒見過她皺眉頭。她的快樂,宛如清風宛如月光,清純,無邪,美好。如果生活是一池水,肖瀟就是一尾帶著燦爛陽光自在戲水的魚。
她掀開木盒,看,你把一盒月光放跑了。我驚訝,一盒月光?肖瀟點頭,娓娓地講了一盒月光的故事。
肖瀟上小學的時候,一場意外奪走了父親的生命。她體弱多病的母親不得不挑起生活重擔,用羸弱的肩膀為肖瀟支撐一個溫暖的家。雖然鄉(xiāng)下做木工的舅舅時常接濟她們,生活還是很艱難,肖瀟的母親白天在一家超市做理貨員,晚上還要去一家飯店干洗碗工。小小的肖瀟因為父親的去世和母親的苦累變得郁郁寡歡。她十二歲生日那天,鄉(xiāng)下的舅舅來給她過生日。母親做了一桌菜,送給肖瀟一套文學名著作為禮物,舅舅把一小沓錢硬塞給肖瀟,又拿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送給她,說是可以讓肖瀟裝些女孩子喜歡的小飾物。舅舅說,這只木盒是我親手做的,用的是上好的硬木。肖瀟應承著這一切,想著疼愛自己的父親,望著母親憔悴的面容,眼淚悄悄滑落。今天,學校里還有同學追著她喊,你是個沒爹的孩子。
夜里,肖瀟踏著月光獨自走到父親墳前,輕輕哭泣。沒有父親的家,沒有父親的疼愛,肖瀟覺得她和母親是多么可憐,多么無助。肖瀟想念父親,悲嘆命運,甚至恨上天的不公。她用腳狠狠踢腳下潮濕的大地,把草根和土屑踢得四飛。肖瀟想,多病的母親那么憔悴,可能也會很快離開自己,舅舅還有他的一大家子要照顧,我該怎么辦?我將會一無所有,一無所有地獨活在世間。什么都沒有,活著有什么意思?肖瀟大喊。
母親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肖瀟身邊,她拿著小木盒,輕撫著女兒的肩膀。肖瀟倚在母親懷里,痛哭著。母親擦干女兒的眼淚,笑著說,肖瀟,從你出生起,就收到了一件非常非常珍貴的禮物。肖瀟止住淚,抬頭望母親。母親指指夜空的月亮,肖瀟,你一出生就收到了美麗的月光,這月光會陪伴你一生,帶著我和你父親的祝福,你會在月光和祝福中長大,找到愛你的人,建立家庭,生育可愛的孩子。你父親離開了我們,但是只要月光在,他的祝福就在。我有一天也會離開你,但是只要月光在,我的祝福就在。肖瀟,美麗皎潔的月光會帶著我們的祝福永遠陪伴著你。母親說完,微笑著打開木盒,對著月亮,讓月光照滿盒子,輕輕合上。肖瀟,盒子里的月光送給你。母親牽起女兒的手,把木盒放在女兒手中。肖瀟捧著盒子,和母親依偎著回家。
肖瀟把木盒放在枕頭下面,睡得很香甜。慢慢的,肖瀟樂觀起來,笑容開始綻放在美麗的臉龐。肖瀟上高中的時候,病魔奪走了她的母親。安葬好母親,肖瀟返校學習,考上了一所南方的大學。
我輕輕擁著肖瀟,幫她拭去眼角的淚珠,道著歉,對不起,肖瀟,我不該打開盒子,放跑月光。肖瀟笑了笑,只要月亮在,月光就在,父母的祝福就在,吃過飯陪我去郊外。我忙點頭。
郊外月光皎潔,我和肖瀟一起打開木盒,對著月亮,讓月光照滿盒子。我在肖瀟耳邊說,等我們有了孩子,一定把這盒月光送給他。肖瀟點點頭,微笑著輕輕合上木盒。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