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南木雕中的悠悠典故

湖湘木雕中的南北風格在三湘四水都享有各自的盛名，湘北“桃源工”的“螺螄轉(zhuǎn)井床”和“瀟湘八景拔步床”等家具，以其獨特的造型和巧奪天工的雕刻技藝名噪一時，要說湘北木雕中的典故足可引出一部人文歷史大全。那么湘南木雕中又有哪些鮮為人知的歷史典故呢？筆者帶著好奇心專訪了在古典家具收藏界有著“湖湘木雕收藏大王”譽稱的趙雄教授。

趙雄，湖南省收藏協(xié)會常務(wù)理事兼湖湘古玩藝術(shù)品市場分會會長、英達外語學校校長、岳麓書館湖湘古代木雕藝術(shù)館館長。從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以獨具慧眼開始專門收藏木雕，至今已收藏湖湘木雕、徽雕、東陽雕等近萬件；用執(zhí)著的精神研究和挖掘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木雕文化與藝術(shù)，與同道中人合著了《湖湘木雕》、《傳統(tǒng)木雕》等書刊20余本；曾先后多次受邀到美國哈丁大學藝術(shù)系和PEABODY博物館之等地，演講有關(guān)中國的古代木雕藝術(shù)和舉辦中國古代木雕藏品展覽；在中南五省非物質(zhì)遺產(chǎn)博覽會和省市舉辦的文博會、民間收藏精品展中均設(shè)有木雕專題展覽室，其藏品深受各大媒體關(guān)注和觀摩者為此大開眼界的稱贊。還因為他過手的古代木雕件不計其數(shù)，只需看一眼，就知道雕板出自哪個省或什么地方哪個縣，其資深的學識被圈內(nèi)人盛贊趙雄為“雕花板收藏大王”。

筆者在趙雄先生的陪同下，全方位地參觀了“湖湘古代木雕藝木館”（圖1，趙雄先生向筆者講述湘南木雕的風格），并按我的要求，趙雄首先介紹了湘西南及湘南地區(qū)的木雕：湘西南及湘南地區(qū)的木雕風格則比湘北傳統(tǒng)些，由于它具有民風色彩，其湖湘韻味強烈。自古以來，楚地巫風很濃，東漢至唐宋經(jīng)濟發(fā)達，民間生活富足，并有財力、條件追求器物及屋宇之精美。由于山區(qū)豐富優(yōu)質(zhì)的木材資源，祠堂、民宅和寺廟等建筑對木雕件的藝術(shù)裝飾大量需求，從而吸引了大批技巧超群的木雕藝人，各流派工匠的匯集，為深厚的湘楚文化成就了木雕中質(zhì)樸生動、別具一格的藝術(shù)風格。

清中晚期，在西風東進的影響下，湖南地區(qū)的雕刻造型藝術(shù)也迅速向?qū)憣嶏L格轉(zhuǎn)化，由于湘南地區(qū)山高林密，交通不便，所以保持了自秦漢以來獨立形成的質(zhì)樸風格，這也是現(xiàn)代的西方藝術(shù)家看中并更欣賞這些原汁原味的湘南木雕的原因，這些湖湘木雕中的湘南代表作主要來源于永州、郴州、衡山等地。

面對這些風韻各一的湘南木雕，筆者觀其物卻難領(lǐng)會其意，便打破沙鍋問到底，硬要弄清楚當年創(chuàng)作者的構(gòu)思故事。趙雄先生見我一股子的盤根究底勁，笑嘻嘻地說：“每一幅木雕都是立體的歷史畫卷，要弄清畫卷中的典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的內(nèi)涵元素不是簡單的看圖說話，因為它的藝術(shù)寓意深刻并完全承載了不同于文字實質(zhì)的文化。對學者而言，花錢買一幅木雕作品的難度遠遠低于研究這幅作品的典故，為了弄清我?guī)浊Ъ仄返牡涔?，花費的精力大大超出了意料，這中間酸甜苦辣的滋味，只有心儀的藏者才能體會或感受到。”

接著，趙雄先生為筆者講了其中的一個感受故事：我的木雕板中有幅作品“一個婦女光著身子躺在一片樹葉上，只穿了一個菱形的兜兜。”我當時百思不得其解，既査閱了不少資料又聯(lián)想琢磨了很久，仍然過不了學術(shù)論證這一關(guān)。后來我去湘北調(diào)研另外幾塊木雕板的古拙寫意，順便攜帶了這幅作品的彩照，在座談會上一位老民間雕刻藝人告訴我，這幅木雕的圖意叫“一夜思君”，是床架上的一幅花板。

這次參觀“湖湘古代木雕藝木館”，趙雄館長親自擔任解說員，筆者是逐幅觀摩、傾聽還不時詢問，除開吃午餐花去了半個小時，硬在館內(nèi)呆了6個小時，1000多件湘南木雕作品的歷史典故，令人陶醉，回味無窮。筆者特從館藏中選擇了16幅最有代表性、最具詩情畫意、最引人入勝的作品，與讀者分享湘南木雕中的悠悠典故之樂趣。

文王訪賢圖（圖2）

商紂暴虐，周文王決心推翻暴政。太公姜子牙受師父之命，下界幫助文王。但姜子牙覺得自己半百之齡、又和文王沒有交情，很難獲得文王賞識。于是在文王回都途中，在河的一邊，用沒有魚餌的直鉤釣魚。魚鉤應(yīng)當是彎的，但是姜子牙卻用直鉤（那其實也不能叫鉤了）、不用魚餌，離水面三尺釣魚。文王見到了，覺得這是奇人，于是主動跟他交談，發(fā)現(xiàn)這真是個有用之才，招入帳下。后來姜子牙幫助文王和他的兒子推翻商紂統(tǒng)治，建立了周朝。后來就有了歇后語：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唐明皇游月宮（圖3）

有一天，唐明皇批完國事后，感到非常困倦，昏沉沉的就睡著了。忽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到了一個很幽靜的陌生之地，到處都布滿云霧。在不遠的云霧里還有一座宮殿，他想看看眼前這奇異的景象，于是就走向前去，再仔細地打量宮殿的門楣上方的匾額，原來是“廣寒宮”。唐明皇感到非常驚喜，連忙闖入宮去。這時有陣清脆悅耳笛聲悠悠地從宮中傳來。曲調(diào)由低沉漸漸轉(zhuǎn)為高亢，一會兒更清脆嘹亮，一會兒回旋曲折。然后又有各種樂器同時響起，配合笛子的聲調(diào)，動聽極了。唐明皇平日最愛吹笛子，忍不住就加快腳步，想看究竟是誰在吹笛子，赫然傳來一聲呼喚，“陛下，請回寢宮休息吧！”將他從夢境中拉回。他回神一看，自己原來是坐在金鑾殿上，一位宮女驚醒了他的好夢。

劉海戲金蟾（圖4）

劉海戲金蟾是古老的漢族民間傳說故事，來源于道家的典故。常德城內(nèi)絲瓜井里有金蟾，經(jīng)常在夜里從井口吐出一道白光，直沖云霄，有道之人乘此白光可升入仙。住在井旁的青年劉海，家貧如洗，為人厚道，事母至孝；他經(jīng)常到附近的山里砍柴，賣柴買米，與母親相依為命。一天，山林中有只狐貍修煉成精，幻化成美麗俊俏的姑娘胡秀英，攔住劉海的歸路，要求與之成親?；楹螅阌⒂鷦⒑５翘?，口吐一粒白珠，讓劉海作餌子，垂釣于絲瓜井中。那金蟾咬釣而起，劉海乘勢騎上蟾背，縱身一躍，羽化登仙而去。后人為紀念劉海行孝得道，在絲瓜井旁修建蟾泉寺，供有劉海神像，而這個神話也在湘南木雕中廣泛采用。

哪吒鬧海（圖5）

傳說托塔李天王在陳塘關(guān)做總兵時，夫人生下一個肉蛋。李天王認為是不祥之物，一劍劈開，卻蹦出一個手套金鐲、腰圍紅綾的俊俏男孩，這就是后來起名為哪吒的神童。哪吒自幼喜歡習武，有一天，他同小朋友在海邊嬉戲，正好碰上東海龍王三太子出來肆虜百姓、殘害兒童。小哪吒見此惡徒，義憤填膺，挺身而出，打死三太子又抽了它的筋。東海龍王得知此訊，勃然大怒，降罪于哪吒的父親，隨即興風作浪，口吐洪水。小哪吒不愿牽連父母，于是自己剖腹、剜腸、剔骨，還筋肉于雙親，借著荷葉蓮花之氣脫胎換骨，變作蓮花化身的哪吒。后來大鬧東海，砸了龍宮，捉了龍王。人們借助這個神話故事，發(fā)泄對造成水害的龍主的怨恨。

拜師入學圖（圖6）拜師求學圖（圖7）

這二幅木雕均產(chǎn)自湖南郴州地區(qū)，圖6中的學者遍訪名師，終于找到了一處學習的好去處，老師領(lǐng)著學生往書樓去的場景雕刻得十分生動。圖7中的學者首先乘船出行，棄船后又騎馬前行。最終在書院里找到了心中理想的名師，終于有機會侍奉老師，并向他請教。

空城計（圖8）

三國時期，蜀國丞相諸葛亮因錯用馬謖而失掉戰(zhàn)略要地——街亭，魏將司馬懿乘勢引大軍15萬向諸葛亮所在的西城蜂擁而來。當時，諸葛亮身邊沒有大將，只有一班文官，所帶領(lǐng)的5000軍隊，也有一半運糧草去了，只剩2500名士兵在城里。眾人聽到司馬懿帶兵前來的消息都大驚失色。諸葛亮登城樓觀望后，對眾人說：“大家不要驚慌，我略用計策，便可教司馬懿退兵?！敝T葛亮傳令，把所有的旌旗都藏起來，士兵原地不動，如果有私自外出以及大聲喧嘩的，立即斬首。又叫士兵把四個城門打開，每個城門之上派20名士兵扮成百姓模樣，灑水掃街。諸葛亮自己披上鶴氅，戴上高高的綸巾，領(lǐng)著兩個小書童，帶上一臺琴，到城上望敵樓前憑欄坐下，燃起香，然后慢慢彈起琴來。

司馬懿的先頭部隊到達城下，見了這種氣勢，都不敢輕易入城，便急忙返回報告司馬懿。司馬懿聽后，笑著說：“這怎么可能呢？”于是便令三軍停下，自己飛馬前去觀看。離城不遠，他果然看見諸葛亮端坐在城樓上，笑容可掬，正在焚香彈琴。左面一個書童，手捧寶劍；右面也有一個書童，手里拿著拂塵。城門里外，20多個百姓模樣的人在低頭灑掃，旁若無人。司馬懿看后，疑惑不已，便來到中軍，令后軍充作前軍，前軍作后軍撤退。

漁樵耕讀之耕（圖9）

漁樵耕讀圖是明清木雕上的常見紋飾。漁樵耕讀是漢族農(nóng)耕社會的四業(yè)，代表了漢族勞動人民的基本生活方式和價值取向。漁樵耕讀分別指捕魚的漁夫、砍柴的樵夫、耕田的農(nóng)夫和讀書的書生。

漁樵耕讀即漁夫、樵夫、農(nóng)夫與書生，既是中國農(nóng)耕社會民間的生活方式，也是官宦用來表示退隱之后生活的象征，我國古代器物中也常常以漁樵耕讀的圖案為主題。

“耕”所指的是舜在歷山下教民眾耕種的場景。畫中一隴田畝上，老農(nóng)身披短襖，拄鋤而立。圖案使人不禁產(chǎn)生對黃天沃土及躬耕田畝的農(nóng)人的敬意。

“夫農(nóng)，天下之本也（漢文帝）”，中國古代社會一直以農(nóng)為本，耕織不僅是農(nóng)民的生活之源，也是歷朝歷代君主治國興邦的基礎(chǔ)。

漁樵耕讀是中國傳統(tǒng)農(nóng)耕社會的四業(yè)，代表了民間的基本生活方式。這四業(y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古代不同的價值取向。

得勝還朝圖（圖10）

本木雕產(chǎn)至湖南湘南地區(qū)。構(gòu)圖創(chuàng)意十分明白，非常形象也表達了前方將士們得勝后還朝時，一國之君王出城迎接將軍回朝的情景。

打馬還鄉(xiāng)加官晉爵（圖11）

科舉考試，鄉(xiāng)試第一稱解元，會試第一稱會元，殿試第一稱狀元。唐制，舉人赴京應(yīng)禮部試者皆須投狀，因稱居首者為狀頭，故有狀元之稱。從隋朝開始實行科舉制以來，從中經(jīng)歷唐、宋、元、明、清各代，直到清光緒31年（1905）廢除，歷經(jīng)1000多年。在“學而優(yōu)則仕”的年代，封建社會的文人都把考狀元作為躋身仕途的唯一途徑。“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些千古名言不知激勵多少學子臥薪嘗膽、懸梁刺股、死鉆八股、勇跳龍門。中狀元者號為“大魁天下”，為科名中最高榮譽。高中后狀元郎打馬還鄉(xiāng)，加官晉爵和及第則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漁樵耕讀之漁讀圖/漁樵耕讀之耕樵圖（圖12、13）

耕，如前文所述。

讀?！白x”則是講述蘇秦埋頭苦讀的情景。戰(zhàn)國時縱橫家蘇秦到秦國游說失敗，為博取功名就發(fā)奮讀書。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一直以“讀書求取功名”為人的至高追求，更有“鑿壁借光、映雪讀書”催人奮起讀書的故事。仕進不僅是讀書人的至終歸宿，也是社會的價值導向。

漁樵耕讀是中國傳統(tǒng)農(nóng)耕社會的四業(yè)，代表了民間的基本生活方式。這四業(y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古代不同價值取向。其中漁為首，樵次之。如果說耕讀面對的是現(xiàn)實，蘊涵入世向俗的道理。那么漁樵的深層意象是出世問玄，充滿了超脫的意味。

漁?！皾O樵耕讀”典故之“漁”原型是東漢的嚴子陵，他是漢光武帝劉秀的同學，劉秀很賞識他。劉秀當了皇帝后多次請他做官，都被他拒絕。嚴子陵一生不仕，隱于浙江桐廬，垂釣終老。李白曾有詩云“昭昭嚴子陵，垂釣滄波間”。畫中風輕草綠的鄉(xiāng)間溪頭，老翁靠在枝椏新發(fā)的柳樹上，手執(zhí)釣竿，等待收垂，一派悠然自得的閑情逸致。

這“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的逍遙自在從古至今，一直是人們所向往的。這種遠離塵世的喧囂和煩惱的出世思想，雖隱隱有幾許簫瑟和孤寂，但其恣意的田園生活和淡泊自如的人生境界卻令人期許。

樵?！伴浴笔菨h武帝時的大臣朱買臣。朱買臣出身貧寒，靠賣柴為生，但酷愛讀書。妻子不堪其窮而改嫁他人，他仍自強不息，熟讀《春秋》、《楚辭》，后由同鄉(xiāng)推薦，當了漢武帝的中大夫、文學侍臣。畫中在山巒層疊，溪水潺潺，綠樹新葉，在一片生機中，砍柴下山的樵夫正歇息在山徑上，心緒回蕩在逢春的草木中。

鹿回頭（圖14）

鹿，《漢書·蒯通傳》：“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張晏注：“鹿喻帝位。”即鹿作“祿”解。鹿在古代還被視為神物，認為鹿能給人們帶來吉祥幸福和長壽，那些長壽神就是騎著梅花鹿。在商代鹿骨已用作占卜，認為鹿角有神、異之力，對死者在冥界生活起到某種保護作用。古代寓意紋樣中有一種鹿回頭的畫面，這種鹿一般指皇帝發(fā)給官員的工資。而鹿回頭則寓意皇帝又要給某人發(fā)工資，提示他又要回朝廷做官了。

調(diào)情圖（圖15）

本木雕作品中，正中間在撫琴的是主人家的小姐，旁邊端坐的是她的母親，門外拿著掃帚的男人是她們家的仆人。仆人正在偷聽小姐彈琴。這幅木雕的寓意為調(diào)情，因為掃帚又稱為條帚，發(fā)“調(diào)”的音，而小姐在彈琴，發(fā)“情”的音，連在一起寓意“調(diào)情”。

衣錦還鄉(xiāng)圖（圖16）

此木雕還原了古代文人苦讀高中后衣錦還鄉(xiāng)的場景。講述一個人還是小人物時離開家鄉(xiāng)，考取舉人后日子過得比原來好得多，再回到家鄉(xiāng)的時候騎著高頭大馬還有仆人跟隨，房子住一片，還有家廟，這就是古人高中后的衣錦還鄉(xiāng)。錦是很好的一種布料，在過去一般是有錢有勢的人才能穿上錦做的衣服。同樣的，能穿上這樣的衣服回到家鄉(xiāng)，會讓別人知道自己高中可步入官門了。

觀音送子圖（圖17）

古代的中國人，尤其是婦女，崇拜佛教中的觀音，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相信觀音能夠送子。觀音在佛教中并不是最高神，但由于有了送子功能，其在中國的影響要比佛祖釋迦牟尼大得多?？梢哉f，平常百姓幾乎沒有不知道觀音的，但知道釋迦牟尼的卻并不很多。觀音的寺廟遍布中國，觀音的塑像，無論是被當作工藝品，還是被當作尊神，也常見于普通人家。觀音隨著佛教而進入中國后，受到中國文化的巨大影響，發(fā)生了變化。最大的變化是觀音的性別由男性變?yōu)榱伺?。觀音在印度佛教中原是男性打扮，初傳入中國時也是男性打扮。如敦煌佛畫中的許多觀音像都具有男性特征，有的還有兩撇胡子。觀音是屬法力無邊、無所不能的菩薩，但古代民間崇拜她，卻主要不是由于她那些眾多的法力，而是在于她能送子。所以老百姓到觀音廟里去燒香或家中供奉觀音神像，主要是為了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