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情記趣

童稚時，能夠睜大眼睛看太陽，明察秋毫。纖小的東西，我也必得去細細觀察其紋理，所以時不時能得些意外趣味。夏天蚊子嗡嗡聲如雷，我就把它們想象成鶴群在空中起舞。心意所向，就覺得看上去，蚊子真成了鶴啦；便這么昂頭看著蚊子們，脖子都僵了。又想了法子，把蚊子留在蚊帳里，慢慢拿煙噴它們，讓蚊子們沖過煙霧飛翔鳴動，就當作是白鶴青云來看，果然就像是鶴唳云端，于是心情怡然，拍手稱快。

我又常在土墻凹凸的所在、花臺小草叢雜的地方蹲著身子，和石臺齊平，定神細看，就以叢草為樹林，當蟲蟻是野獸，把土礫凸起的地方當作山丘，凹下的地方當作溝塹，神游其中，怡然自得。后來，我愛花成了癖好，喜歡修剪盆景。后來認識張?zhí)m坡先生，才開始精通剪枝養(yǎng)節(jié)的法則，繼而也領(lǐng)悟了接花疊石的套路。

花以蘭花為最佳，我喜愛蘭花的幽香韻致，但是蘭花的花瓣品相好到能入圖譜的，實在不可多得。張?zhí)m坡先生臨終時，贈給我荷瓣素心春蘭一盆，都是肩平心闊、莖細瓣凈，可以入圖譜的上等蘭品。我珍愛這盆春蘭，當作拱璧寶玉一般。我在外擔當幕僚的時節(jié)，蕓便親自灌溉，于是蘭花的花葉頗為繁茂。沒兩年，一天早上，這花忽然枯萎死去。挖起花根查看，色澤瑩白如玉，而且蘭芽生機盎然，怎么就會死了呢？開始真不能理解，我只以為是自己無福消受，只能長嘆罷了。后來才知道，有人想分我這盆蘭花，我不許，他們便找了機會，用開水澆花，把它燙死了。從此我發(fā)誓，再不種植蘭花了。

蘭花之外，我也鐘愛杜鵑花。雖然沒什么香氣，其色彩卻可以久供賞玩，而且容易剪裁。因為蕓憐惜花枝花葉，不能放開修剪，所以我家的杜鵑也難以長成好樹。其他盆景也都是如此。

每年籬下菊花綻放，我們便大發(fā)秋興，終日品賞。我喜歡摘了菊來插瓶，不喜歡栽作盆景。倒不是盆景菊花不好看，只因我家中沒有園圃，沒辦法自己種菊花。市場上倒也有賣已經(jīng)插好瓶的菊花，但大部分插得叢雜散亂，沒有風致，所以不喜歡。

菊花插來，宜單數(shù)，不宜雙數(shù)。每瓶只插一種品種、一種顏色更好。選用的花瓶，瓶口應該選開口闊大的，而窄小的不宜：闊大的瓶子宜于花枝舒展。無論五到七朵還是三四十朵，必從瓶口作一叢怒發(fā)豎起，以叢不散漫、不互相擠壓、不靠著瓶口為最好，這就是所謂“起把宜緊”。這些花兒，有的亭亭玉立，有的飛舞橫斜?；ǘ鋺敳宓脜⒉?，夾雜以花蕊，以避免因太過整齊而難看。選花之時，要選葉子不亂、花梗不太硬的，如此易于固定。固定花的針，應該隱藏起來，如果針太長的話，寧愿弄斷一截，不能讓針露出花梗顯得難看，這就是所謂的“瓶口宜清”。看桌子的大小，一桌子可以放三瓶到七瓶，多了就眉目不分，好像市井攤販上的菊花屏了?；◣椎母叩停匀拇绲蕉呶辶?，必須參差高下，互相照應，最重要的是氣勢聯(lián)絡(luò)。如果中間高、兩邊低，或是后面高前面低，成排成列，又犯了俗稱“錦灰堆”的毛病了?；蛎芑蚴瑁蜻M或出，全在心領(lǐng)神會得其入畫的意境。

（摘自《浮生六記》天津人民出版社 圖/憐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