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將她寫在詩中時,離群雄并起的漢末亂世已有六百多年。歲月的荒原塵煙漫起,很多真相被隔空掩埋,已無人知曉“宓妃留枕魏王才”這句詩里,甄氏是否真有過這樣一段旖旎殘夢。
她自小便美艷無匹,因此在曹軍大破鄴城時,盡管她已嫁作袁家婦,小她數(shù)歲的曹丕仍對她一見鐘情,甘冒與父爭色的風險求娶她。據(jù)說彼時年少的曹植也有意于她,怎奈這綺念只能深埋心底,一個還未成熟的少年爭不過風頭正健的世子。
她是被曹丕橫刀奪愛的女子,盡管這在亂世不算稀奇,但多年后重將往事梳理,仍會有淺笑綻在眼角,原來她曾有過那樣熾艷的愛情!
那日大軍如潮水涌來,袁府已傾巢覆瓦,她渾身戰(zhàn)栗,將臉埋在袁夫人膝上。她以為此命休矣,見一個英氣凜然的男子提劍沖入內(nèi)室,不由閉上眼想象片刻后刀劍刺穿胸膛時的疼痛。不料提劍男子站住,對垂頭散發(fā)的她低喝:抬起頭來!她仰起臉,內(nèi)心充滿恐懼和絕望,被淚水沾濕的發(fā)絲遮住了半邊臉頰。她不敢看這個年輕男子,只隱約覺得他的戾氣被一種新的情緒取代,她仿佛聞到灼熱的氣息,像一條曖昧的河將她淹沒。
她成了曹丕的女人,說不清是命運垂青還是殘忍。這個既是仇敵又是夫君的男人對她寵愛有加,不久她生兒育女,在成群的姬妾中,她享有的恩榮如五月石榴艷絕枝頭。但過往的遭際像深重的陰影在她心間久久不去,眼前這個男人摧毀了她的家園,而故夫袁熙也在四處奔逃中被人斬殺。
史書從不記載一個女子的悲,但她總有一汪未曾涌出的淚存在心底,無法痛快一哭。
也許,知她心曲的人唯有曹植。她善詩,心思細膩,同樣善作詩的曹植懂她的悲切。那是一種遠隔重山復水無須面對也能相通的情意,從大軍攻破鄴城的那刻起,為她魂不守舍的不只是曹丕,幾乎沒人知道,另一顆錦繡少年的心正為她狂跳不已。
在兄長一心要娶她之后,他選擇遠離,隨父親東征西討,后因戰(zhàn)功被封臨淄侯,卻又將青春交付詩酒。后來占盡先機的世子終于成了魏王,權(quán)力魔杖在他面前劃下一道無法逾矩的鴻溝,既已塵埃落定,他便就此放下。
直到曹丕稱帝后他奉詔入朝,如驚雷入耳的,卻是甄氏已被賜死的消息。
“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眾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闭缡系摹短辽闲小防飳憹M幽怨哀切。登上皇位的曹丕,已不是當初那個鐘情于她的男子。當年那個提劍青年的一腔熾熱柔情,到頭來只剩薄情與寡恩。
傳說她離世后,曹丕將她的玉鏤金枕送給了悲傷的曹植。在回封地的舟中,曹植夜夢甄氏凌波而來,因此作《洛神賦》寄托他百轉(zhuǎn)千回的哀念。
她是不起眼的蒲草,正史丟失了她的名字,卻因為曹植的《洛神賦》,人們從此稱她為甄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