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去五厘米之外

五厘米之外，

啪一下，哧一聲，

一團輕煙起，

風一來，化作一縷縷。

消失無蹤影，再也無處尋。

別去五厘米之外，別去五厘米之外。

球球小妖谷里，每一個小妖都會唱這首歌。

球球阿藍一邊輕聲哼著，一邊從他的球球小房里走出來，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草莖做的卷尺，往正前方量了一下，五厘米的地方有一株野百合花，幾片花瓣上滾動著一顆顆露水。他搖了一下花莖，仰起下巴，露水紛紛落進他張開的嘴里。

露水是球球小妖們唯一的食物。

就在不遠的地方，球球阿紫正喝下一朵風信子上的露水，她也站在離球球小房五厘米的地方，覺得有些無聊。

球球小妖們不能去自己的球球小房五厘米之外，這個規(guī)矩，球球小妖谷里每一個小妖都一清二楚。

別去五厘米之外，去了五厘米之外，會發(fā)生什么呢？“啪一下，哧一聲，一團輕煙起，風一來，化作一縷縷?！备枥锊皇怯写鸢竼?？

哎呀，球球阿紫一看腕上的手表，十九秒時間馬上到了。她迅速跑回房里，與此同時，球球阿藍也沖了回去。

球球小妖們離開自己的房子不能超過十九秒。超過十九秒，會怎樣呢？“啪一下，哧一聲，一團輕煙起，風一來，化作一縷縷?！备枥锊皇怯写鸢竼?？

藍色的球球小房咕嚕咕嚕滾動起來，紫色的球球小房也咕嚕咕嚕往前滾。

“不好！”他們幾乎同時喊道，在相距十四厘米的地方，幾乎同時停住了。

球球小妖谷里，任何兩個球球小房之間的距離不能少于十四厘米，少于十四厘米會怎樣呢？“啪一下，哧一聲，一團輕煙起，風一來，化作一縷縷。”歌里不是有答案嗎？

按照習慣，他們應(yīng)該掉個方向，然后繼續(xù)往前滾?？墒沁@一天，他們同時把腦袋從小窗子里探了出來。

阿藍看到了阿紫，阿紫也看到了阿藍。

阿紫的眼睛嚓地亮了，她嚷道：“我們——我們好像一起出生的呢。”

球球阿藍搖搖頭，他不記得了。出生那天，他和自己的房子一起從巖石上往下滾，不知道滾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滾了多少路。停下來的時候，他看見周圍跳著、滾著許多球球小房。過了好一會兒，一陣沙啞的歌聲傳來：

五厘米之外，

啪一下，哧一聲，

一團輕煙起，

風一來，化作一縷縷。

消失無蹤影，再也無處尋。

別去五厘米之外，別去五厘米之外。

阿藍從窗戶里往外看，看見一個紅色球球小房開了窗子，窗子里露出了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坝涀?，別去五厘米之外！別超過十九秒！別和另一個球球小房相距十四厘米之內(nèi)！帶上尺子，帶上尺子！”

后來，阿藍知道她是球球小妖谷里最年長的一位了，她負責教會每一個剛出生的小妖這首歌。

球球小妖們沒有爸爸媽媽，他們誕生在山谷上方一塊赭紅的大巖石上。每年的第一場春雨以后，大巖石上就會冒出米粒一樣大小的幾個小球球，下一場春雨就大一圈。下到第十七場春雨，巖石上的球球們就開始往下滾，小妖們就在里邊睡著，一直滾到球球小妖谷里。

阿紫是睜著眼睛往下滾的，她看見一個藍色的球球小房從她身邊滾過去，她還去追過呢，可惜沒有追到。

“你真沒有見過我？”阿紫急切地問。

阿藍繼續(xù)做搖頭的動作。

“反正我們是一起出生的，我叫阿紫！”阿紫好興奮，情不自禁要往前滾，嚇得阿藍趕緊往后退。

“請保持距離啊！”阿藍慌慌地喊。

阿紫停住了：“哦，對，會消失的哦?！?/p>

藍色球球小房和紫色球球小房保持著十四厘米的距離，藍頭發(fā)的腦袋和紫頭發(fā)的腦袋從各自的窗戶里探出來。

“你的額頭上為什么會有一枚星星呢？”阿紫問。

“房門上磕的唄?！卑⑺{回答。

“能磕得這么好看啊?！卑⒆蠞M臉羨慕。

“你真有趣?！卑⑺{笑了起來。

他們兩個說了很久，不對，應(yīng)該說是喊了很久，因為他們保持著十四厘米的距離，輕聲說話是沒有辦法聽到的。不一會兒，他們的聲音就沙啞了。

最后阿紫想了一個好主意。

他們同時打開房門，同時走出房子，走了五厘米，哈哈，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只有四厘米了，說起話來省力多了?？墒撬麄兒芸炀桶l(fā)現(xiàn)這樣也不省力，因為小妖們離開自己的房子不能超過十九秒嘛。來去的路上需要四秒鐘，說話的時間就只剩十五秒了。

“那首歌唱的是真的嗎？”阿紫問。

“應(yīng)該是真的吧。”阿藍回答。

“可是我從來沒有看見誰變成輕煙，消失了?！卑⒆险f。

阿藍說：“那是因為大家都很小心，都帶著尺子呢。”

光說這段話，他們就跑了好幾趟呢。

于是阿紫又想出一個主意：“我們跑快一點，跑出來只用一秒鐘，跑回去也只用一秒鐘，這樣我們不就多了兩秒來說話嗎？”

啊，真是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主意了。

“預(yù)備——”阿藍和阿紫站在各自的門口， “跑！”耳邊只有風的聲音，好快啊，快得他們收不住腳，等他們終于剎住車的時候，阿紫已經(jīng)撞在了藍房子上，阿藍已經(jīng)撞在了紫房子上。

他們，他們竟然跑到了五厘米之外。

他們，呆住了?？謶志o緊地抓著他們，他們同時閉上了眼睛。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他們慢慢睜開眼睛，一邊回頭望著對方，一邊靜靜地等待著。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好像不會消失了呢。他們手拉著手，穿行在草叢里。確實沒有消失呢。

他們手拉著手，穿行在球球小妖谷里。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他們的后面，每天都跟著許多球球小房子。

怎么一點可怕的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還記得那個最年長的球球小妖嗎？是她老人家弄錯了！其實，那首歌是這樣唱的：

五厘米之外，

啪一下，哧一聲，

一團輕煙起，

風一來，化作一縷縷。

消失無蹤影，再也無處尋。

別去五厘米之外，別去五厘米之外。

去了——也沒關(guān)系！

去了——真的沒關(guān)系！

她把最后兩句給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