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xiàn)在,顧小曼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秦陽時的情景:背著大大的木質(zhì)畫架,身穿白色耀眼的襯衫,那天格外艷麗的晚霞,以及他眼睛里肆意的光芒。
在同學(xué)們都迷上蛋糕店里甜甜圈的時候,顧小曼還是一如既往地嘬著她最愛的小糖果,酸酸甜甜的美妙滋味是那些添加了過多香料的甜甜圈無法比擬的。那個時候的顧小曼是班級里的異類,她不喜歡聽流行音樂,不喜歡最當紅的明星,更不喜歡班級里那一群只知道追逐流行的同學(xué)。
她一個人背著書包上下課,像獨行俠一樣形單影只。
老師帶領(lǐng)背著畫架的秦陽走進教室的時候,顧小曼正在解數(shù)學(xué)習(xí)題。聽到男生聲音清脆地自我介紹時,她才放下手中的筆。
“嗨,你這道題解錯了。”抱著書包在她身邊坐下的男生伸手指著她剛剛解出來的幾何題,微笑著說,“其實很簡單嘛,你多做一條輔助線就好了。”
男生看似笑容友好燦爛,顧小曼卻看見他眼里一閃而過的類似挑釁的目光,于是象征性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移開了目光。
秦陽的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差,他似乎很安于現(xiàn)狀,并沒有怎樣努力。課間休息的時候秦陽的耳朵上永遠都掛著白色的耳機,他沉默時候的表情被女生們稱作憂郁,微笑的樣子則被形容為王子,這樣風(fēng)格的男生向來是女生追逐的對象。從他踏入班級的第一天開始,原本只屬于顧小曼一個人的角落不再安靜,總有女生以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找他,問他喜歡聽什么歌或者是喜歡踢足球還是打籃球。
漸漸地,顧小曼對這個新同學(xué)有了一些排斥的情緒。
秦陽的東西很少,桌肚里幾本書,桌面上幾支筆,拎起書包就能隨時走人的利落模樣。大大的畫架也一直放在桌子底下,從來不見他用。顧小曼想,他或許只是想模仿藝術(shù)家的氣質(zhì)而已,相比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作畫,秦陽似乎更喜歡在書本上涂鴉,顧小曼不用看都知道他手中的數(shù)學(xué)課本現(xiàn)在肯定是面目全非了。
“秦陽同學(xué),這道題你來回答一下?!睌?shù)學(xué)老師已經(jīng)盯了他半天了。果然,秦陽完全不知道老師講到了哪一章,翻開的書本上畫得亂七八糟。顧小曼迎著他求助的目光,幸災(zāi)樂禍地笑。數(shù)學(xué)老師是出了名的嚴厲,他又是轉(zhuǎn)學(xué)生,口下不留情的后果就是他被留堂思過。
放學(xué)的時候,顧小曼拿著飯卡特意在他面前晃了晃,她知道自己臉上此刻的表情肯定像極了秦陽當初說自己做錯數(shù)學(xué)題的時候。中午吃完午飯回來,秦陽手里高高揚著顧小曼藏在抽屜里的糖紙,大聲地說,“原來你還有收集廢品的習(xí)慣啊,不怕引來蟲子嗎?”
顧小曼的桌肚里塞著各種各樣的糖紙,每一張,她都用書本壓得平平整整,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愛好,只是習(xí)慣。
“誰讓你隨便翻我東西的!”顧小曼在同學(xué)們的哄笑聲中氣憤地瞪他。
“你見死不救我都沒生氣,不過幾張?zhí)羌埗?,有什么好緊張的?!鼻仃柺忠粨P,花花綠綠的糖紙就像蝴蝶一樣,飛散在清風(fēng)微微的教室里。
在所有同學(xué)的眼里,顧小曼高傲自負得不能接近,飄落滿室的糖紙背后只有她孤單蹲著的身影。而秦陽這個家伙不僅招蜂引蝶,小氣記仇,還亂翻別人的東西,顧小曼更加討厭他了。
對秦陽的改觀發(fā)生在后來的一個周末。一個偶然的機會,顧小曼巧遇了在公園里擺攤作畫的秦陽,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相信原來他的畫架真的不只是擺設(shè)。
秦陽作畫的工具很簡單,一把折疊的小椅子,一個碩大的黑色背包,一副畫架,一疊厚厚的白紙,紙張泛著微微的黃,還有很多支粗細不同的鉛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認真專注的模樣沐浴在初春的陽光里,與他平時的嘻嘻哈哈不同,格外的帥氣迷人。
顧小曼一直知道他會畫畫,卻不知道原來他畫得這么好。
“喂,幫個忙吧,不要跟別人說在這里看到過我?!鼻仃栆舶l(fā)現(xiàn)了人群中的她,討好地遞過來一盒糖果。顧小曼喜歡吃糖不是秘密,單從她抽屜里那一大把的彩色糖紙就可見一斑。
散發(fā)著清香的小小糖粒讓顧小曼忘記了對秦陽的討厭,放了一顆糖在嘴里,微微點頭。
從那以后的周末顧小曼都會去小公園里轉(zhuǎn)悠,說不上是為什么,為了一盒糖果還是渴望見到作畫時帥氣沉穩(wěn)的秦陽?甚至有時候她會想,自己是不是有機會做一次秦陽筆下的模特。
“想要畫素描嗎?”次數(shù)多了,他們漸漸熟絡(luò)起來,秦陽開玩笑地說,“如果你愿意把糖紙都送給我的話,我就送你一幅素描?!?/p>
他知道糖紙是顧小曼的寶貝,卻沒想到她猶豫了一下,竟然點頭答應(yīng)了。
秦陽的素描畫得很出色,潤色的手法嫻熟生動,顧小曼覺得他把自己畫得尤其美好,看到成品時她終于露出了笑臉,高興地把封存好的一沓糖紙遞給他。
這個家伙好像越看越順眼了,顧小曼捧著素描的時候想,竟然與她一直幻想中的王子形象靠近了許多。
紙畢竟包不住火。很快,秦陽周末在公園廣場畫畫的事情就被傳開了。
“不是我說的。”上課的時候顧小曼偷偷地給他遞了張小紙條。
“算了,反正我也沒指望能保密?!奔垪l被傳了回來,顧小曼打開一看頓時火起,“他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嗎?”
學(xué)校里的流言蜚語傳得飛快,班里的女生更發(fā)揮了她們八卦的潛質(zhì),關(guān)于秦陽的各種故事一夜之間傳遍全校,而故事的另一個主角就是顧小曼。
這個年紀的愛戀是學(xué)校三令五申明令禁止的,老師對這樣的傳言都是抱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準則,第一時間分別對他們進行了長久而又痛心疾首的談話。
這是優(yōu)等生顧小曼學(xué)生生涯中第一次被談話,不被秦陽信任,又遭老師懷疑,她覺得難堪又難過。
“放心啦,我們清者自清?!鼻仃栒f這話的時候正在用手捂著糖紙寫寫畫畫,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顧小曼忽然就生氣了,抓起一把糖紙揚手撒了出去?!岸际悄愫Φ?,還好意思說!”她哭著說,“秦陽我討厭你!”
這一次,默默撿糖紙的換成了秦陽。
顧小曼當然知道清者自清的道理,可是面對老師苦口婆心的教誨她卻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因為就連她自己都不曉得從什么時候開始對秦陽的情緒由討厭變成了喜歡。可這喜歡卻是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我明天就要走啦,作為朋友你要不要考慮送送我啊?”冷戰(zhàn)了兩周之后的一天,秦陽忽然對她說。旁邊的同學(xué)狐疑的眼神讓顧小曼心頭一刺,瞪了他一眼,“誰跟你是朋友!少自作多情了?!?/p>
周末回家冷靜了一下,顧小曼覺得自己最后對秦陽說話的語氣確實重了一些,當時顧忌有別人在旁邊,不曉得他生氣沒有。也許周一該悄悄跟他道個歉,想起他說要離開,顧小曼心里又是一沉,但是轉(zhuǎn)念回想起他常常說的那些不著邊際的話,她慢慢安下心來。
可是秦陽真的走了,帶著他大大的畫架,周一早晨同學(xué)們對于秦陽的消失議論紛紛,班主任說秦陽只是在這里借讀,時間到了自然就走了。顧小曼看著旁邊空空的座位心里一片荒涼。秦陽與她,是人行道上四分之一的相遇,最終也只能各走兩端的陌路人。
他什么都帶走了,只在抽屜里留下了自己曾經(jīng)送給他的一沓糖紙,每一張上都寫著“送給最好的朋友——顧小曼。”曾經(jīng)空白的糖紙上留下了秦陽的涂鴉,原來他悄悄為自己準備了這么多美好的回憶。
顧小曼抱著糖紙哭出聲來,從無到有的喜悅還沒來得及發(fā)酵,就被再次失去的傷心掩埋,以至于那一句哽在喉頭的“對不起”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胡曉宇摘自《第二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