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燕坦言自己“最不能缺失的東西”,就是“愛”。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知道自己“要給予這個世界最多的,也就是自己最渴及的東西”。
2011年,江一燕缺席第六屆華語青年影像論壇,那時她正在巴馬山區(qū)給孩子們放映電影。那是江一燕曾給孩子們許下的諾言。江一燕設(shè)法從縣城弄來了放映機,自己學(xué)會了放電影。電影是露天放映的,孩子們和附近的村民都跑來看,大家坐在石頭上、臺階上,那場面令人難忘。
“其實他是個孤兒”
“其實他是一個孤兒。”江一燕很難忘記那個畫面。當村民輕輕說出真相時,拍戲時一直跟在江一燕身邊有說有笑的小孩子,眼淚唰地掉下來,立刻轉(zhuǎn)身跑開了。她對孩子這種微妙的心理非常敏感。江一燕生于江南,小時候江一燕常搬個小板凳呆坐在門前看雨,一坐就是一整天。她是中國第一代獨生子女,爸爸媽媽工作忙碌,她只好跟自己說話,渴望一個能夠交流的人。
2006年,在廣西巴馬縣小嘎牙村拍攝電影時,江一燕敏感細膩的心,一次次被村里的孩子們觸動。
拍戲間隙,江一燕是孩子王,常常收到孩子們送給她的禮物,比如幾個新鮮的玉米。當?shù)赝恋刎汃ぃ衩琢阈堑胤N在陡峭的山上,孩子們背著小籮筐,需要爬四十分鐘才能摘到。有次聊天說起野生木瓜,她隨口說自己從來沒吃過,第二天野生大木瓜就出現(xiàn)在她眼前。
“我還不知道怎么給予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想到了要給予你。那些孩子得到的東西好少好少,但還愿意付出。”江一燕一字一頓地說。
小嘎牙村本來有一間教室,狹小簡陋,因為沒有老師愿意來上課,漸漸廢棄。村里的孩子們只能走兩個多小時的山路,到東長鄉(xiāng)的長洞小學(xué)上課。翻山越嶺中,孩子們的腳被磨得又黑又腫。當?shù)卮蠖鄶?shù)孩子是留守兒童,五歲的孩子已經(jīng)是“小家長”,需要照顧自己的弟弟妹妹。還有很多孩子早早輟了學(xué)。
戲拍完了,江一燕的心卻留在了小嘎牙村。一開始她捐物資、修學(xué)校,留意孩子們的需要,后來索性帶著助理直接過去給孩子們上課。短則一周,長達一月。2015年,已經(jīng)是江一燕在巴馬做支教老師的第八個年頭。
對孩子越了解,我也越知道如何去做一個支教老師
從南寧下飛機,再坐車到巴馬縣,需要六七個小時,從巴馬到東山小嘎牙村,又需要一個多小時,一路上陡峭難行,還需要爬一段山路。每次去支教都像是一次大冒險。
在長洞小學(xué),江一燕跟當?shù)乩蠋熗酝?,睡的是上下鋪的木板床。宿舍簡陋,冬天風(fēng)灌進來,她常凍得一宿宿睡不著覺。剛支教時趕上半夜想上廁所,她要做上好半天思想斗爭,才敢走進黑寂的曠野里。
即便如此,江一燕視支教為自己每年最重要的公益假期,“是一種享受而不是工作”。她教孩子們唱歌、跳舞、做手工,“希望他們在主課之外,有一點點藝術(shù)上的感知”。
學(xué)校環(huán)境艱苦,江一燕幫著修路、建廚房和小藥房、建廣播站,設(shè)立獎學(xué)金。2009年11月19日,長洞小學(xué)舉辦了有史以來第一屆運動會,孩子們參與其中,非常開心。此后這天被定為“長洞小學(xué)爬行者運動會日”,校長承諾江一燕,每年都要把運動會辦下去。
有一次山里下雨,江一燕清晨打開門,看到孩子們都蹲在教室門口呆呆地看天,上課也心不在焉,她立刻感受到“那一刻他們特別孤獨”,就像自己小時候經(jīng)歷的那樣?!昂⒆泳褪沁@樣,當感到冷的時候,就開始想念爸爸媽媽,想要多一點溫暖。”
江一燕開始思考在課堂上帶入一些價值觀的引導(dǎo),她希望孩子們不要因為生活的現(xiàn)狀,而去承受“比想象更多的恐懼感”。有一節(jié)課,她帶著孩子們討論“孤獨”的話題,很多孩子連這兩個字還不認識。她為孩子們解釋孤獨的意義,引導(dǎo)他們?nèi)绾蚊鎸陋?,也教他們唱《隱形的翅膀》這樣的歌。
江一燕也會跟孩子們討論“分別”。早年間,每次支教離別時她都很傷感,而孩子們也會一直哭。有一年,她回到北京排演話劇《七月與安生》,竟產(chǎn)生了一種恐懼,“面對很多車,很多人,就想回去,不想演出了”。后來,她反思這樣的情緒容易傳染給孩子們,于是嘗試微笑著跟他們告別。她告訴孩子們,分別也意味著“再相聚”,換一個角度,“即使小江老師離開了,我是不是已經(jīng)在你們心里了?這樣我們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江一燕在乎孩子們的想法,常?;ê芏鄷r間思考。有一年她帶了很多項鏈給大家,女孩子們因為太過喜歡而爭搶起來,江一燕感覺到自己“讓孩子們覺得不平衡,有選擇了”,她心里有些生氣和責(zé)備。第二年,她帶了很多的珠子,決心穿一百條項鏈,給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一樣的。
“這種教學(xué)經(jīng)驗是你在實踐中,一點一滴累積的。就是因為時間久了,對他們越來越了解,我也越來越知道如何去做一個支教老師。”江一燕說。
做公益,可以發(fā)現(xiàn)江一燕更多的可能性
十四歲離家北上,江一燕在演藝圈一直是個獨特的存在。當其他演員忙著拍戲、參加商業(yè)活動時,她寫歌、演話劇、寫作、旅行、攝影。在澳大利亞游學(xué)時,曾有一個很重要的角色機會,經(jīng)紀人苦口婆心寫了一封長信勸她考慮,她也不為所動。她自詡“江小爬”,粉絲和志愿者也被稱為“爬行團”,“就像我做的事情、走的路一樣,一點一滴,慢慢的,小小的,但它是可以深入人心的”。
2015年9月11日,江一燕LOVE公益攝影展在北京798開幕,她的攝影作品以單幅最低5000元人民幣公開拍賣,最高一幅賣出20萬。圈中好友黃渤高價買下兩幅作品,爾冬升的妻子羅曉文也花3萬多買下一幅作品,這些收入將全部用于巴馬的支教。
江一燕的鏡頭中,有火山,有極地,也有非洲大草原上的獅子、長頸鹿和斑馬。2011年,她結(jié)束肯尼亞納庫魯湖的拍攝返程時,在飛機上瞥見一大群火烈鳥飛成一個大大的心型,隨手拍下那一瞬,這幅作品后來入選了《美國國家地理》。
江一燕認為攝影更多的是“表達自我”。每張照片表達的都是她當下的一種心境,“大部分時候我看到跟愛、跟美好有關(guān)的畫面,這是我心里的一個憧憬和詮釋?!倍龉?,則是一個“尋找自我的過程”,“可以發(fā)現(xiàn)江一燕更多的可能性,會知道愛的重要意義,會知道你的價值何在,生命的意義是什么?!?/p>
早年間山里的孩子們并不知道江一燕是明星,他們連電影也沒看過。2011年11月,正值第六屆華語青年影像論壇舉行,江一燕被評為新銳女演員大獎。她沒有出現(xiàn)在領(lǐng)獎現(xiàn)場,而是想辦法從巴馬縣城弄來一臺放映機,在露天給孩子和村民們放電影。
相比于獎項,江一燕喜歡這個“可愛”的時刻,“孩子們神奇壞了,小江老師怎么會在屏幕里?怎么可能,她怎么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江一燕熱愛演戲,卻不想當明星,不喜歡被裹挾在演戲以外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里。她曾動念離開娛樂圈。在德國柏林,她看到一個雕塑的小人要從高空墜落,但又不甘心。他的手抓著一根橫桿,做著最后的努力,就像自己內(nèi)心的寫照。陳道明曾開導(dǎo)她,在這個圈子里,平衡是一種能力,既然身處其中,就不能只有自我。
在《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一劇中,江一燕飾演陳道明的女兒“周蒙”,并憑借此角色走紅。但此后她沒有再接同類角色,而是想嘗試更多可能,她愿意是《南京!南京!》里的妓女小江,是《四大名捕》里的女俠姬瑤花,是《消失的兇手》里的女殺人犯。經(jīng)由打磨一個個角色,她慢慢把糾結(jié)放在一邊,只關(guān)注自己最在乎的部分,“通過角色,體驗了不同人生,也審視和改變著自己”。
通過孩子,我學(xué)會了跟這個世界交流
江一燕坦言自己“最不能缺失的東西”,就是“愛”。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知道自己“要給予這個世界最多的,也就是自己最渴及的東西”。
小學(xué)時,江一燕曾跟一位名叫章燕的老師學(xué)習(xí)舞蹈。父母因為工作忙碌,常常沒時間接她放學(xué),章燕老師會把她帶到宿舍,給她做飯。天再晚些,老師會騎著單車,把她送到媽媽單位。這些記憶讓江一燕覺得無比幸福?!半m然跟別的小朋友不一樣,但是我擁有的比他們更多,我有老師對我的一份愛。”
后來章燕得白血病去世,那是江一燕第一次面對生離死別,很長時間她都不能接受。有朋友開導(dǎo)她,其實老師并沒有離開,“她的很多教導(dǎo)都在你心里了,她變成了天上的一顆星星。不管走到哪里,找到那顆星星,它會鼓勵你?!?/p>
因為這段經(jīng)歷,她在山里支教時,也會跟自己說,“我要做孩子們心里的這樣一位老師?!?/p>
大山的孩子也教會江一燕許多,改變了她“自我”的一面。常被粉絲稱為“理想主義課代表”的江一燕,在跟孩子相處中學(xué)會了權(quán)衡。“他們考驗了你的耐心。有時候一根筋是因為自己沒有耐心,你不想去聽別人的聲音,但是面對孩子時,永遠不可以這樣,要想更多的方法,告訴自己冷靜下來?!?/p>
演了十年戲,大多數(shù)時間接戲憑感覺、只想透過角色表達自我的江一燕,開始對工作產(chǎn)生“責(zé)任感”,她愿意嘗試更多機會,希望能“帶給孩子們更多的好”,通過一些角色傳遞“正能量”。觀眾甚至在真人秀節(jié)目里看到了她的身影,放下細膩和敏感,在一個游戲里全身心投入,大叫,大笑。
公益讓江一燕與自己的內(nèi)心和解?!鞍ㄉ肋@樣的問題,全部慢慢化解了,整個人在這樣愛的路途上全部被打開了,你遇到的是更勇敢、更無畏的江一燕,可以跟自己妥協(xié)的一面,可以跟世界做朋友的、不那么自私的一面,全部都發(fā)現(xiàn)了,找到了,同樣它會在你的作品里詮釋出來。”
“通過孩子,我學(xué)會了跟這個世界交流。”江一燕說。
張彥摘自《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