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次被判死刑后的重生

莫名卷入血案

曾愛云1997年考進湖南湘潭大學(xué)，畢業(yè)后工作兩年，2003年9月再次考進母校讀碩士。同年10月8日，曾愛云與同級女生李霞相識。聽說曾愛云打算與李霞戀愛，有同學(xué)提醒說，李霞與讀研三的周玉衡戀愛四年了，雙方還見過家長，雖然多次鬧過分手，但畢竟還沒有斷。如果曾愛云卷進去，有橫刀奪愛的嫌疑。

10月27日下午，周玉衡在校園論壇上發(fā)帖，說曾愛云在工作期間生活作風不好，并將這一消息告知李霞。曾愛云看到后，憤怒地打電話質(zhì)問他。電話那頭，周玉衡哭著說，上午李霞提出和他分手，這讓他極度沮喪，甚至精神崩潰。聽了對方的訴說，曾愛云起了惻隱之心，在電話里，他跟周玉衡約好，當晚8點帶李霞到校圖書館，大家有話就當面說清楚。

當晚8點，曾愛云和李霞如約趕到，卻發(fā)現(xiàn)周玉衡被同學(xué)陳華章攙扶著站在圖書館門口，臉色蒼白。李霞問怎么回事，周玉衡有氣無力地回答：“頭好暈?！痹鴲墼埔詾檫@是周玉衡失戀的表現(xiàn)，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后，拉著李霞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示意自己退出，讓他們和好，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10月28日零時28分，李霞打電話，說她上樓后撥打周玉衡電話無人應(yīng)答，打了周玉衡室友屈岳波電話才知道，周玉衡被扶回宿舍后，于當晚21時左右又被陳華章帶到工科南樓308室去了，一直未回宿舍。李霞不放心，她要曾愛云陪她一起去找周玉衡。

兩人約好在工科南樓下會合，然后一起上樓，但在工科南樓樓下就被校保衛(wèi)處工作人員攔住了。工作人員告訴他們，周玉衡死了。曾愛云嚇壞了，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沒想到他的這一舉動引起了警察的警覺，曾愛云和李霞被帶到校保衛(wèi)處。

從10月28日2時至20時，辦案民警兩次審訊曾愛云，曾愛云如實將10月27日當晚的事情經(jīng)過講述了一遍。第二次審訊時，辦案民警問曾愛云：聽說周玉衡的死訊后為什么有異常表現(xiàn)？曾愛云說，自己以為周玉衡因失戀做出傻事，別人會認為是自己搶了他的女朋友，擔心以后在同學(xué)里抬不起頭來。當時，曾愛云并不知道陳華章第一次接受公安機關(guān)審訊時就指認他殺害了周玉衡，還講述了曾愛云作案的詳細過程。

周玉衡對曾愛云與李霞的接觸心存芥蒂，加上陳華章的指認，當時民警斷定曾愛云是殺害周玉衡的嫌犯。曾愛云不承認，他們就說只要承認了便可從輕處理。曾愛云想，自己明明沒有殺人，憑什么要承認呢？見曾愛云頑固，辦案民警不耐煩了，拍著桌子罵他，邊罵邊用腳踢，曾愛云的腿被踢得淤青。

第四次提審時，曾愛云還是說沒殺人。最后在辦案民警的軟硬兼施下，第五次提審時，曾愛云被迫承認了殺人，并簽字按了手印。

四次被判處死刑

不久，檢察機關(guān)向法院起訴，指控曾愛云和陳華章涉嫌犯故意殺人罪。起訴書說，2003年10月27日18時，陳華章在周玉衡的茶水里下了安眠藥。當天22時28分左右，曾愛云趁李霞接聽電話時離開，獨自來到308室，用棕繩將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周玉衡勒死。事后，曾愛云和陳華章共同轉(zhuǎn)移了尸體。

接到起訴書，曾愛云大呼冤枉。遠在重慶的大哥聽說這事后，也立刻請假趕回湖南，為曾愛云請了一名代理律師出庭應(yīng)訴。2004年7月14日，法院第一次開庭，曾愛云稱是受刑訊逼供才承認殺人的，此后多次開庭他都否認殺人。2004年9月1日，湘潭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曾愛云死刑，判處陳華章無期徒刑。

對于判決結(jié)果，曾愛云十分憤怒，當場就把法院送來的判決書撕了。曾愛云大哥是刑法學(xué)博士，面對這樣荒唐的判決，只能無奈嘆息。

一審判決后，曾愛云上訴至湖南省高院。2005年6月28日，湖南省法律援助中心指派鐘致遠律師做曾愛云的代理律師。鐘律師對偵查機關(guān)違法取證提出了質(zhì)疑，認為檢察機關(guān)指控曾愛云涉嫌故意殺人缺乏足夠的事實依據(jù)，法院一審對證據(jù)的采信程序違法，判決不公。同年，湖南省高院裁定湘潭市中院一審判決事實不清，發(fā)回重審。這讓曾愛云沉重的心有了些許安慰，也似乎看到了昭雪的曙光。然而，當年12月，湘潭市中院再審依舊維持原判。

2008年5月23日，湖南省高院在湘潭市開庭二審，并請來公安部法醫(yī)學(xué)司法鑒定專家對曾愛云和陳華章進行心理測試，測試結(jié)果認定陳華章對周玉衡實施了堵嘴、勒頸和拋尸行為，而曾愛云沒有。但測試沒有被采信，湖南省高院支持了湘潭市中院的一審判決。見曾愛云離死刑只有一步之遙，鐘律師心急如焚，將辯護詞寄給最高人民法院負責死刑復(fù)核的法官。同時，曾愛云的大哥也給最高人民法院寫信請求調(diào)查核實。

最高人民法院承辦法官十分重視，親自到湘潭大學(xué)調(diào)查，并提審曾愛云。一個月后，最高人民法院作出刑事裁定，認為一審、二審認定的曾愛云犯罪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撤銷死刑判決，發(fā)回重審。曾愛云想，這次有最高人民法院把關(guān)，應(yīng)該不會再判自己死刑了，冤屈就要被洗刷了?？蓻]想到，曾愛云的希望再一次破滅了。2009年5月，湘潭市中院第三次審理該案，再次認定曾愛云伙同陳華章實施了殺人行為，判處死刑。這次判決，使曾愛云對法律的尊嚴與公平徹底失望了。

幾次死刑判決，幾次死里逃生，手上腳上的鐐銬戴了又取，取了又戴，每判決死刑一次，曾愛云都要戴上上訴期間摘掉的十多斤重的手銬和腳鐐。無罪釋放的希望，在腳鐐摩擦聲中一次次被敲碎。在看守所里，因為受不住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他幾次試圖自殺。在崩潰的邊緣，鐘律師多次寫信并到看守所看望他，鼓勵他不要輕易放棄，“法律終歸是公正的，你要有信心，你的案子我會負責到底。”在鐘律師的幫助下，他再次上訴。

2011年8月，湖南省高院作出第三次二審判決，以湘潭市中院兩次開庭中沒有對定案證據(jù)進行舉證、質(zhì)證，程序違法，裁定撤銷一審判決，再次發(fā)回湘潭重審。2013年7月，湘潭市中院第四次開庭，湖南省政法機關(guān)將此案列為“2014湖南省一號案”。

重獲自由后該何去何從

2015年7月21日上午，湘潭市中院作出一審判決，認定公訴機關(guān)指控曾愛云犯故意殺人罪的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指控的罪名不能成立，并審理查明了事實真相：周玉衡是被陳華章殺害的。檢察機關(guān)查明，陳華章因嫉妒起了殺心。陳華章為除掉周玉衡并掩人耳目，決定嫁禍他人。曾愛云恰好在這時出現(xiàn)，成了陳華章嫁禍的最好對象。

至此，曾愛云終于脫下了那件穿了11年的看守所馬甲，重獲自由。回到老家時，親朋好友和鄰居們都到曾愛云的家門口來迎接，還燃放了一掛鞭炮，曾愛云和母親緊緊相擁禁不住哽咽起來。

家里給曾愛云買了智能型手機，可他不會用。他不知道什么是APP，不知道如何下載，也不會用微博、微信，也不會網(wǎng)購，恢復(fù)自由后，在各地扎根的同學(xué)紛紛打電話來問候他，邀請他去玩。他到了廣州、北京、貴州、長沙等地方，但卻需要有人陪同，只因不會在網(wǎng)上訂火車票和機票、不會坐地鐵，連手機上的電子地圖也不會使用。作為土生土長的湖南人，即便到過多次的長沙，他也已感到完全陌生。

他曾想再次回到學(xué)校完成碩士學(xué)業(yè)，母校湘潭大學(xué)也愿意給他提供機會。但考慮到自己已38歲，且需要承擔家庭重擔，他最終選擇了放棄。

2015年11月12日，曾愛云向湘潭市中院提出國家賠償申請，認為自己被關(guān)押了4382天。按照《國家賠償法》相關(guān)規(guī)定，根據(jù)2014年度職工日平均工資，應(yīng)賠償申請人誤工費940841.04元。他本可以有個理想的前程，卻因誤判死刑顛覆了人生軌跡，更遭受了十余年的牢獄之災(zāi)。此外，他的母親也因錯案遭受巨大的精神打擊，出現(xiàn)失憶、失眠等癥狀，應(yīng)賠償精神損失傷害撫慰金200萬元。湘潭市中院于2015年12月25日依法作出國家賠償決定，支付曾愛云賠償金共計127萬余元。

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曾愛云希望找份工作踏踏實實過日子，然后結(jié)婚成家，過平淡安穩(wěn)的生活，照顧年邁多病的母親。（作者聲明：本文謝絕任何形式的轉(zhuǎn)載，違者視為侵權(quán)?。?/p>

編輯 鐘健 12497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