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歸田

“我希望我就像爬上一樣‘野蠻生長’，有墻就去攀援，有光就去吸納，有雨就被敲打，至于長成什么姿態(tài)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只要我是自由的，那么我的藝術就會是自由的，而自由正是藝術的精髓?！毕﹃栁鞒?，坐在廊檐下，望著親手打理的充滿野趣的花園，方巍說。

他們從鄉(xiāng)間小路迎出來，Uma（楊靜）被兩只愛犬——東方相遠和東方千夏簇擁著，旁邊一位黝黑的男人，反穿著一件藏青的T恤，脖頸間圍著一條白毛巾，粗心的人或許已經很難辨認出這是曾經西裝革履三件套地坐在永嘉路充滿當代藝術名家作品和古董收藏、帶有屋頂花園的自家公寓里，抽著古巴雪茄出現(xiàn)在雜志里的男人——方巍。

做過古董生意，開設過與國內一線藝術家合作的版畫工場，方巍卻“做了一個慎重而大膽的決定”——重新回歸僻靜的工作室，面對畫布?！袄^續(xù)循著原來的跑道，并沒有任何問題，但你自己知道心里已經沒有了熱情?！彼f“回想起來，永嘉路的家更像一個會所，是你談生意、擺‘腔調’的地方。”

幾乎同一時間，與bma邂逅，戀愛的第一次旅行便是去云南山區(qū)一起苦尋出產野蜘蛛絲的苦聰族部落，“住怎樣的房子并不重要，最優(yōu)美的是人和人之間的遇見，生活情趣一致，彼此內心的聲音可能1+1就被放大了，于是一切自然而然就發(fā)生了”。退出經營得有聲有色的舞蹈學校，Uma也開始嘗試從舞蹈跨界，利用牛皮紙、紙黏土、野蜘蛛絲和鐵絲網等材料創(chuàng)作繪畫和裝置作品，用另一種語言表達與“身體和地面”相觸時同樣微妙的體感和內心感受。

2014年12月31日，他們簽下了崇明6畝地的租約，這座緊鄰河岸、荒廢多時的1960年代漁獲捕撈站就成了他們“夢開始的地方”。沒有設計師，這是一場“隨性而即興”的建設：一人一支粉筆，在地上劃分臥室、餐廳、各自的工作間，畫小了就擴大點兒，畫大了就縮小點兒；保留可以被利用的部分，在粉筆線上壘砌起隔離墻；從東臺路采買來廢舊小材，成了這棟兩層主樓里的地板、桌子、門窗和房梁；8噸大卡車來來往往30個來回，用土填埋了樓前的蓄養(yǎng)池，整成花園，又挖了一口小池塘……“我們倆之間有個契約——任何再小的‘決議’也必須雙票通過，但沒有施工圖，裝修隊快給我們‘逼瘋’了。”Uma笑著回憶道：“進度根本不管用，這里的人是看天吃飯，天好開工，下雨就走親戚、喝茶、打牌，鄉(xiāng)下跟自然的關系更緊密，我們慢慢倒也學會了讓自己慢下來、松下來?！?/p>

生活的日常在不經意間發(fā)生著篡改：遠離景點區(qū)域，沒有郵寄地址，卻漸漸愛上了去鎮(zhèn)上取郵件、包裹的那些散步；月色妖嬈、蛙鳴狗吠的鄉(xiāng)村之夜，從容易驚醒到沉沉酣睡；墻上多了一塊新的雨漬，就要換一塊相配的桌布；騎著摩托車去鄰村覓樹，把心儀的香樟、梧桐移栽到自家院子里，臺風肆虐后在堤岸上補種一排矮灌木；不下廚的Uma學會了烤面包、做比薩；甚至豢養(yǎng)的魏瑪獵犬都學會了打獵，叼回一只大羊腿，索性請徐震他們一幫藝術家朋友來晚餐……“最初一段時間每個周末回市區(qū)還常常流連忘返，現(xiàn)在反而待在鄉(xiāng)下不肯離開，在他身上，在這里，找到了‘家’的感覺，”Uma一邊說著，一邊摘下幾片自裁的新鮮薄荷葉放在水杯里飲著。

當晚，方巍參與的展覽在市區(qū)開幕，他沒有去?！皬姆比A都市移居島嶼的荒僻一隅，人們覺得著‘不正?！?，而在我們自己看來，我們倒是從‘不正?！貧w到‘正?！?，感受到自己真正應該存在的樣子。在空氣都顯得微甜的早晨以喜悅的心情開始每一天，那種幸福又時刻伴隨著失去的恐懼，這些切實的體驗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投射到作品中去，人是隨著環(huán)境和遭遇變化的動物，作品如人，所以我從來不認為作品需要突破，只要人足夠自由，創(chuàng)作的變化也會自然而然地發(fā)生?！北绕?年前滬申畫廊首展上的作品，方巍的繪畫已經進入了更為瀲滟而明亮的色譜。

如果有一個跨時空的聚會，我想，他們一定會愿意把E.B.懷特列在嘉賓名單上，因為后者說過——“我始終有一種直覺，人與自己訂有極其重要的契約，必須保持自我，又能容受萬物、獨立自強，憑借與此星球的偶然遇合，隨機應變，又像獵犬一般執(zhí)著、不離不棄。我的初戀，刻骨銘心，就發(fā)生在我與我們所謂的自由一事之間，這位魅力無限的美人危險、明艷、高貴，她使我們回歸本性，煥發(fā)生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