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10年前投身獨居生活還被當作一場社會實驗的話,現(xiàn)在人們早已將其視為一種追尋現(xiàn)代價值的時代風潮。獨居的盛行,意味著對個休自由的推崇和對自身權利的掌控,人們可以在適宜的時間,以自己的方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作為大城市中主流生活方式的獨居生活,其益處現(xiàn)已被廣泛地認同,即人們有機會去探索并認知自身生命的意義與目的。
選擇獨居,便要獨自承擔更多的人生挑戰(zhàn)。好在人們已經(jīng)樂于接受廣泛的私人生活被商業(yè)外包,尤其是共享經(jīng)濟時代的到來,它的范圍和進程都被大大加快了。唐萬里把退休在家的叔叔阿姨和全職主婦與這座城市最忙碌的年輕人相匹配,用一款“回家吃飯”的APP撫慰北漂孩子的胃,它的價值遠超過一碗家常菜的可口美味;李厚辰試圖在協(xié)同共享的語境下,用信用值取代金錢,打造一個“享借”的平臺,讓用戶免費出借取用閑置物品,這既是沖動消費的終結,更是一種充滿信任感的社會氛圍的重新塑造;“懶投資”的張磊把年輕人的閑散資金拿去與優(yōu)質(zhì)小企業(yè)對接,共享的背后,倡導的是一種樂享生活的新消費理念……共享經(jīng)濟的要義是重新配置閑置的社會資源,一旦匹配戰(zhàn)功,顯然獨居者將會更享受“輕生活”帶來的樂趣。
同樣,獨居并不意味著孤獨。蘇占在“我有飯”上做私廚,用自己認為最舒服的社交方式來招待陌生人,既熱衷認、只形形色色的新朋友,又享受曲終人散后一個人的寂靜。堅守獨立的空間,又需要保持活躍的社交關系,這已成為獨居者的標簽之一,但卻是傳統(tǒng)商業(yè)社會和虛擬的互聯(lián)網(wǎng)并不能獨立解決的困局,這一點我們在共享經(jīng)濟中同樣看到了希望。人們需要在切實的生活需求中自然而然地去交朋友,共享經(jīng)濟讓人們從線上走到現(xiàn)實,需求的配對、共同的志趣、善意和信任感的釋放,這些將成為真實社交得以達成的必要前提。
獨居絕不是離群索居。正如古希臘詩人提奧克里圖斯所說:“人類永遠彼此需要?!?/p>
匹配鄰里關系
“北京這個城市很有意思,上班族一天花兩三個小時在路上,十幾個小時在工作,但卻很難用一兩個小時來做飯。”3年前唐萬里從阿里巴巴離職,到北京來創(chuàng)業(yè),和他一直生活的廣州相比,這座超大型城市的面貌仍不免讓他感慨。
很多人在電梯里看過這樣一則廣告,廚房里一個穿著淺紅色毛衣的阿姨露出帶著梨窩的微笑,“給閨女煲的雞湯,給你也盛一份。老加班,喝點兒補的?!毕掳嗷丶?,心里不免被觸動一下,又溫暖又心酸。唐萬里就是這款“回家吃飯”APP的創(chuàng)始人,他試圖用鄰居家的一道家常菜來撫慰上班族的胃,“看看能否改變這一代人吃飯的方式?!?/p>
這款產(chǎn)品現(xiàn)在應用于北京、上海、杭州等5座城市,根據(jù)你所在的位置,生成附近家庭廚房的列表和各自當天提供的菜品。唐萬里說,公司做過凋查,產(chǎn)品的核心使用者是25歲以上,已經(jīng)工作幾年,“對營養(yǎng)和健康越來越重視的年輕人”。他們對吃飯問題相當敏感,“我希望找到一種新的模式,解決吃飯的需求,不再通過開更多餐館,招聘更多廚師,而是將家庭資源變成社會資源?!币虼耍鉀Q的雖是年輕人的吃飯問題,但第一個突破口卻是社區(qū)里退休的大爺大媽。
公司里有一支300人的隊伍去尋找并維系散落在城市各個角落的家庭廚房?!白铋_始只能是地推,去找街道辦、居委會和各離退休組織,還要去跟大爺大媽跳廣場舞,通過贊助他們的跳舞服裝博得好感,之后再推進到全職太太,到學校、菜市場和特長班里去找家長和主婦做推廣?!碧迫f里說,充分撬動家庭廚房這一端,吸引年輕用戶就不再是難事。首先是便利性,有人評論這款產(chǎn)品說,自己在一個位置隱蔽的小區(qū)里租房子,每次叫餐館的外賣都要跟送餐員費勁兒地描述很久,但在“回家吃飯”上點了餐,雙方不用溝通,住在同一小區(qū)的大爺做好飯直接就送過來了。另外,在北京這樣雜糅了太多人的城市里,尋找家鄉(xiāng)味也成了很多人選擇“回家吃飯”的一個原因,我的一個朋友是四川人,有天開始樂此不疲地推薦她找到的一個四川家廚,“阿姨做飯?zhí)贸粤?,我在北京從來沒吃過這么地道的四川菜?!?/p>
唐萬里越來越自豪的是,一個關于吃飯的互聯(lián)網(wǎng)產(chǎn)品,逐漸變成了一種協(xié)同共享的新生活方式。就像Rachel Botsman在《共享經(jīng)濟時代》中寫的那樣,“過去,我們建立起各種圍墻保護高度的個人主義;現(xiàn)在,我們需要新的界限來限定共享文化的范圍?!彼e了美國一個共享平臺創(chuàng)始人在社區(qū)中進行實驗的例子,一個地理位置偏狹的街道上,居民們相互都不認識,但通過動員,大家仍愿意坐下來討論去做一個社區(qū)共享項目。“人們開始談論他們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以及遠離家庭、孤立社會的生活狀態(tài)。在開始的時候,他們是帶著不同的動機加入公社生活的。有的為了省錢或者省時間,當然也有部分人出于奉獻精神,純粹出于對鄰里關系的考量??偟膩碚f,他們參與公社的動機不外乎以下幾種:省錢、聚會、生活便利、擴大社交圈。”唐萬里也對家庭廚房的廚師們做過調(diào)查,“50%以上的人說自己之所以要待在這個平臺上,是為了分享廚藝、打發(fā)業(yè)余時間,并且補貼家用。盡管從結果來看,我們似乎是給退休的叔叔阿姨和全職太太提供了新的工作機會,讓他們賺到了一些錢,但很多在這個平臺上活躍的人都是沖著這個分享的氛圍而來的?!?/p>
很多家庭部愿意打開家門,唐萬里說,以前只是沒有契機推動這種信任。望京有個王奶奶特別有趣,女兒在美國,老兩口留守北京,為了排遣寂寞,王奶奶每天中午在“回家吃飯”上召集附近的上班族去她家里吃面條?!巴跄棠痰睦习槭且郧鞍艘魂牭幕@球隊員,他們特別喜歡中午有一幫年輕人來家里和他們一起吃飯,跟他們聊天?!焙芏嗉彝N房與訂戶鄰居成為了朋友,“有的人感冒了,留言給阿姨說,請少放一些辣椒,結果就收到阿姨特意為他準備的一碗熱湯。有人剛拔了牙,天天點阿姨的南瓜粥喝,過幾天阿姨就特意給她換別的菜,跟她說,光喝稀的怎么行,還要吃有營養(yǎng)的東西。也有的直接把家人朋友從外地寄來的食材送到鄰居家的廚房里,讓鄰居幫著做,做完大家一起吃?!?/p>
社會貨幣:重建獨居者的信任感
我們必須承認早已習慣了家庭工作被廣泛地外包,能夠提供家庭服務的產(chǎn)品變得更專業(yè),更依靠技術,針對特殊人群的定制服務也變得多了起來,那些懷念傳統(tǒng)家庭晚餐的人,可以雇一個老奶奶同你一起購物、做飯、分享晚餐,一個單身者會鼓起勇氣租一個伴侶陪你吃飯、看電影、去健身房鍛煉甚至旅行。Arile Russell I Iochschild在《我們?nèi)绾魏葱l(wèi)私人生活》中寫道,“正是市場主要為人們提供生活所需和寬慰?,F(xiàn)代最大的改變是市場服務抵達了我們的精神世界、我們的情感生活,這個以前我們抗拒市場進入的領域?!边@句話倒過來講倒是說出了更多真理,僅僅將滿足物欲需求的資源拉入平臺就會贏得用戶的青瞇嗎?所渭的資源匹配其實遠非那么容易。
李厚辰是一款叫作“享借”的APP的創(chuàng)始人,在這個平臺上,你會看到五花八門的物品借與還的故事。令人驚訝的是,在上面借東西是完全免費的,當然,為了保障物主的權益,需要支付相應的押金,但物品完整歸還后會如數(shù)奉還。產(chǎn)品的靈感來源是他個人的一次吃火鍋的經(jīng)歷,“在核心城市里,平均一個年輕人的居住面積在30平米左右,空間有限,不可能盛放很多東西。吃火鍋時我需要一個電磁爐,但除了這次之外,它并沒有別的用處?!弊詈罄詈癯綇谋比h(huán)一直跑到雙井才借到了朋友的電磁爐,總之是夠折騰的,“那次我立馬意識到,其實我的鄰居家一定是有的,可我不可能挨家挨戶敲門問別人要,現(xiàn)在雖然有各大論壇可以發(fā)布這樣的閑置信息,但并沒有將人聚攏起來,所以核心問題并不是搭建平臺這么簡單,而是如何能建立一種市場機制將撮合的效率提高?!?/p>
“享借”上用以交換的媒介不是金錢,而是信用值?!懊總€在上面出借自己物品的人,不是為了賺錢,而是想著有朝一日我有需要的時候,別人會把東西借給我?!泵恳淮瓮瓿山栉锏男袨?,物主的信用值都會相應增加,這會增加別人對你的信任感,借別人東西的時候更容易,甚至可以減免押金。雅婷是“享借”上面信用值最高的物主,她曬了70多件物品,有上萬元的包包、小禮服、Apple Watch、掃地機器人、旅行箱等等,很多都是剛買回來就直接上傳上來。雅婷本身就是個慷慨之人,朋友要出去旅行,她會毫不吝嗇地把滿衣柜的衣服拿出來任君挑選,現(xiàn)在在“享借”上借給陌生人也不害怕,因為“愿意無償借東西給別人的人,基本上都沒有壞心眼”。她把掃地機器人借給了文亮,幾天后還回,擦得干干凈凈,還附送一封信。文亮很驚訝雅婷居然把全新的東西拿了出來,同時寫了一份詳細的使用報告,“包括優(yōu)缺點有哪些,操作步驟是怎樣的,還拍了一段使用的小視頻,告訴我機器人有多乖多智能。后來他借了我的Apple Watch,還回來時甚至先用酒精消了毒?!?/p>
“人的善意不可能隨便向陌生人釋放?!崩詈癯秸f,“有些人看到美女就會眼前一亮,這是一種偏好;有些人會因為彼此有共同興趣或者地理位置接近而愿意分享;還有的是通過二次關系來善待別人,比如你曾經(jīng)幫我的朋友,即便我們不認識,那么我也天然地愿意去幫助你?!薄跋斫琛钡男庞弥的J秸窍Mㄟ^“我?guī)椭?,別人再來幫我”的動態(tài)合作來推動新的生活方式形成,它與經(jīng)濟學上的“禮品經(jīng)濟”理論不謀而合。送禮者與受贈者中間形成一種未必經(jīng)過理性思考的非明確義務關系,這種原本極具烏托邦色彩的經(jīng)濟理論因為互聯(lián)網(wǎng)的蓬勃發(fā)展而得到復興。Chris Anderson在《免費》里說,禮品經(jīng)濟也是一種交叉補貼,“信譽等級也能轉化為滾滾而來的金錢”,但這種說法聽起來不免功利。更恰當?shù)谋硎鰬撊鏙eremy Rifkin在《零邊際成本社會》中的描述,“享借”的信用值模式相當于一種“真正的社會貨幣,它能使某一共同體內(nèi)的商品和服務實現(xiàn)協(xié)同交換”。
重塑信任,并將其塑造成為一種替代性的社會貨幣是李厚辰對抗社會病的“武器”。他獨自一人生活,覺得自己“未來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會選擇獨居”,語氣里帶著一種淡淡的悲觀,“在這個原子化的社會,保持一段長久的穩(wěn)定關系越來越是一件困難的事。尤其在大城市里,未來我們的穩(wěn)定生活,可能會從單一的強關系中解脫出來,變成多元的中等關系。美國有種社區(qū)互惠的方式叫作‘鄰里守望’,看到奇怪的人出現(xiàn)在你的家門口,鄰居會警惕地問一句在干嗎,這不是市場,甚至也算不上道德,而是一種社會的氛圍,是靠‘信用’這種社會資本塑造的互惠利他的本能反應。”
共享的“輕生活”時代
共享經(jīng)濟時代,人們不再對閑置產(chǎn)能、認知盈余、零邊際成本、免費這些詞匯感到陌生。有了Uber和Airbnb,有車有房似乎不再是舒適生活的標準配置,更多的私人服務圍繞在你周圍,每月幾百塊可以租到很多高品質(zhì)的時裝;你去外地出差,能請一個鄰居到家里給寵物做“鏟屎官”;甚至你忙得走不開,有人可以替你上門照顧年邁的父母;或者當你百思不得其解時,你可以通過共享平臺約到一位行家,讓他同你交流經(jīng)驗和智慧——總之,我們已經(jīng)進入一個資源過剩降低生活成本、服務外包大大增強生存便利性的“輕生活”時代了。
樂善好施的雅婷在“享借”上同樣享受著別人提供的便利。去上海出差忘記帶電腦的適配器,與其花幾百塊新買一個只用幾天,不如發(fā)一個求借帖,很快就會有人響應。文亮借了雅婷的Apple Watch玩了幾天,終于打消了購買的念頭,“買Apple Watch不如買一只小米手環(huán)”。他同樣無私貢獻出自己的諸多電子產(chǎn)品,出借最多的是發(fā)燒友們特別追捧的Oculus的VR頭盔,因為很難購買,在美國賣2000多塊的頭盔在網(wǎng)上炒到了4000多,“但內(nèi)容只有那么多,我很快就看完了,而且在短時間內(nèi)它不會增添新的內(nèi)容,不能物盡其用真的挺浪費的,不如借給更多喜歡的人一起看看?!倍嗌贈_動消費和重復購買終結在此,從擁有權到使用權的欲望轉變也是“輕生活”的要義之一。
在這其中,獨居者群體顯然是共享經(jīng)濟中的明顯受鹽者。Eric Klinenberg在《單身社會》中寫道,獨居不再被當作人性失敗的象征,而是一種個人發(fā)展尤其是職業(yè)發(fā)展上的投資,因為當代的家庭關系非常脆弱,而工作也并不可靠,最后每個人可能都得依靠自己。選擇獨身,意味著要承擔一些自我提升的挑戰(zhàn)和社交上的更多努力。顯然,共享帶來的“輕生活”方式大大降低了獨居的門檻,獨身者因此更有激情面對生活的各種挑戰(zhàn)。
Sala是一個開朗的獨身女孩,也是Airbnb的一位重度用戶。她從2013年年中就開始使用Ailbnb,不光自己旅行的時候要用,出差也盡量不選酒店,而是找“法租界的老房子、山頂?shù)男e墅”去住。Airbnb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她生活的日常。她在北京的崇文門租了兩居室,其中一間專門用來招待背包客,每個月靠租房的收入可以攤掉自己70%的房租。去年她終于換上了密碼鎖,這樣即便自己忙得無法脫身,也可以讓租客輕松入件。她還有一套完整的入件指南,訂單達戰(zhàn)后發(fā)郵件給對方,包括房子的位置、行車指南、家中電器的使用方法等等一應俱全,雙方甚至無須見面就能實現(xiàn)交接。租客走后,請保潔阿姨過來換床單、打掃屋子,已然變成了流程化的一套既定動作。
她也是“回家吃飯”的??汀F綍r常常晚上九十點鐘才下班,小區(qū)里恰好有個阿姨會一直經(jīng)營到深夜。有時送餐的時候她還沒到家,阿姨擔心食物放在門外會被污染,先拿回家等著她回來再送。類似這樣的關心,早已超過了一頓可口飯菜本身的價值,況且她收入不低,對價格并不敏感,只是覺得這樣的服務更能走進一個獨居者的內(nèi)心罷了。
單純算一筆經(jīng)濟賬,使用共享產(chǎn)品并不見得是最便宜的選擇。張磊是“懶投資”的創(chuàng)始人,這是一個金融的共享產(chǎn)品,吸納年輕人的閑散資產(chǎn),對接一些優(yōu)質(zhì)中小企業(yè),使雙方資源得到合理配置。業(yè)余時間,他在微信上開了一個教大家如何利用信用卡和航空公司常旅客計劃提高生活品質(zhì)的公眾號,號召年輕人“對消費脫敏”,不要覺得花錢如“割肉”般難受。他的“懶投資”里最有趣的部分叫作“享樂計劃”,用戶存入9萬多,可以免費拿走一部iPhone 6s,一年期限之后還可以獲得4%的收益,類似這樣的項目總共有十幾種?!拔矣X得年輕人不用看重當下的錢,大可以花掉來改善自己。其實一部新手機再加一年后的一部分收益,和外面10%的投資回報相當,但我希望年輕人能夠享受現(xiàn)在的生活,改變傳統(tǒng)的消費方式。共享經(jīng)濟并不一定能讓我們省錢,而是讓我們生活得更好?!?/p>
獨居與社交的平衡
蘇占現(xiàn)在是“我有飯”平臺上最火的召集人之一。“我有飯”很像國外的EatWith,私廚提供場地和食物,食客通過APP報名,雙方其赴一場完全陌生的飯局?!懊恳恢?,我都可以認識幾個朋友。大家可能來自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成長背景,周末能聚在一起吃我做的飯,這感覺很奇妙?!?/p>
他特別喜歡烹飪,這是一個打小就培養(yǎng)起的愛好,“小時候覺得廚房里有好多工具,爸媽只要幾個簡單的步驟,就能變出一個很好吃的東西來,覺得很神奇,就像有些人喜歡做手工似的。”他對私廚的最初印象來自十多年前的港片《魔幻廚房》,具體情節(jié)完全忘了,只記得那套隱藏在狹窄樓層中的暖色調(diào)房子,盛滿了鄭秀文的廚房秘籍和細密心事。他的私廚的確也和電影里很像,同樣是柔和色彩的裝修,開放的灶臺,他另外增添了很多個人趣味的黑膠唱片、收藏的畫和各種大大小小的玩具,據(jù)說整個軟裝下來,“夠在北京買套房了”。
蘇占本周推出的菜單是:墨西哥沙拉配玉米片、烤蘇尼特羊肋與羊前腿、大蒜土豆泥、新疆烤馕、松茸清湯和香草燉水梨。和以往一樣,周六的聚會,至少在周二時就報滿了。每周他要騰出兩天來準備,周五開始出門采購,在進口超市買調(diào)味料和肉食,去三源里菜市場買菜,有時也求助萬能的淘寶,每個環(huán)節(jié)都絲毫不敢馬虎。他更偏愛做西餐,但沒在國外或者跟西餐廚帥學過藝,做出來的都是自己的理解,“有時去國外玩兒,我會設計一條美食線路,專門去嘗當?shù)刂匾牟蛷d。在北京也一周要訂三個以上的餐廳,可能把一個餐廳一段時間菜單上所有的菜式全都吃遍?!?/p>
做私廚幾個月以來,他招待了100多位客人,在自己最舒適的空間里安排一桌飯局,這讓他覺得很放松?!叭绻顿Y開一間餐廳,那我肯定毛了,我會在意做得是不是地道,廚師是不是從意大利、法國請來的,也很怕顧客給我提意見?!碧K占的客人里,差不多都是獨自來赴宴的,而且80%都在30歲以上,萍水相逢的人們愿意湊在一起,很難說他們只是沖著口腹之欲而來?!按蠹宜坪醪⒉惶籼薏似繁旧硎欠裾?,因為飯局主人都有一個背景介紹,客人來之前會有心理預期,他們可能是沖著我喜歡音樂、喜歡玩具收藏這些特點來的?!?/p>
做私廚讓他獲得了從未有過的成就感,“從小讀書也不好,體育也不好,好像上帝把所有的門都關上了,直到現(xiàn)在我才終于有了一種被認同的感覺?!笨腿藖砹耍麜忍粢粡埑シ?,再一道一道上菜,期間只做些介紹,就默默退到后面讓客人們自己去聊,直到所有菜上齊,客人吃得差不多后,他才會參與到熱烈的談話中。蘇占在交談中更了解了外界在發(fā)生什么,“很快你就能描繪出一代人的面貌,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的人特別地多,變成了這個社會的整體趨勢?!庇袝r真覺得自己像《深夜食堂》里的那個中年老板,只是沒有電視劇里那么戲劇性。有人來他這里包桌求婚,讓他很感動,準備餐食的過程滿是對這對情侶的由衷祝福,蘇占特意為他們挑了Leonard Cohen的唱片《Songs of Love and Hate》,“兩個人最終能走到一起,一定是包含了愛與恨這一切。”有一次來了個19歲的男孩,剛剛到北京讀大一,失落又彷徨,不知人生該往阿處去。他本想邀請一個女生一起來這里過生日,結果被拒絕了,自己獨身前來,宴席過后,蘇占單獨同他聊到了傍晚,跟他講過來人的經(jīng)歷,“沒想到他回去之后給我寫了一封很長的郵件,感謝我對他做的這一切。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p>
蘇占每場飯局的定價是每人200元,算上食材的成本和自己付出的時間心力,勉強持平。想靠這個賺錢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特別樂意去做這事兒,這讓他的生活出現(xiàn)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大學畢業(yè)之后,蘇占就開始獨自生活。他有一個相處了十多年的女朋友,兩人都很享受目前這樣的狀態(tài),蘇占的媽媽也很尊重兒子的選擇。2015年,蘇占第一次感到了孤獨,“沒有什么特別的事兒,但是就覺得和外界的接觸越來越窄了?!彼衲?3歲,和家人一起經(jīng)營一間食品輸送設備公司,是個土生土長的北京男孩,一直沒離開過這座城市,朋友圈子也不曾發(fā)生斷裂,但“人生到了某個階段,很多人就是不再有精力和時間去經(jīng)常聯(lián)系了”。
吃飯是他最喜歡的社交方式。以前是約家人或朋友來,下廚給他們做一頓飯,吃完可以隨意地聊天,“到餐館去吃飯最多三個小時,之后該干嗎去,可能也就各回各家了,在我這里吃飯的話就很自在。”當了私廚后,他原本有些失落的生活一下子熱鬧了許多,但他更享受的是曲終人散之后一個人的狀態(tài),“社交的時候我其實是緊張的,很怕冷場,等把客人們都送走了,我是最放松的。”
蘇占這樣的生活很有代表性。Eric Klinenberg曾分析獨居者,往往表現(xiàn)出私人空間之外,另有一個高度社交化的生活,“單身生活同時也意味著社交上的更多努力——建立強大的朋友與同事的社交網(wǎng)絡?!边^去人們總在詬病,互聯(lián)網(wǎng)的出現(xiàn)使很多人沉溺于虛擬世界的自嗨社交,但共享平臺的出現(xiàn),似乎讓這種憂慮出現(xiàn)了轉機——人們通過線上走到現(xiàn)實,與其他人的真實交往,才為獨居生活真正掃清了障礙。
盡管社交只是共享工具的一項附加功能,但無須質(zhì)疑這項功能的重要性和有效性。對此李厚辰看得清楚,“人們不可能單純?yōu)榱松缃欢缃?,而是在一些具體的需要過程中自然而然地產(chǎn)生了社交關系?!彼驗榻枰苿?G手機和kindle分別認識了一對做設計的情侶和一個藝術家,前者因為都對設計感興趣,變成了每月約飯的好友,后者因為發(fā)表了自己對藝術的想法,被藝術家邀請一起參與一個裝置項目。雅婷也在借東西的過程中收獲了很多友誼,其中有個借她書的大四男孩,最初因為格外有禮貌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男孩后來還在微信上向她請教就業(yè)的問題,談話慢慢展開后,雅婷告訴他,自己特別向往臺灣,很想去旅行。新年時,雅婷收到了男孩寄來的明信片,背面是雅婷曾經(jīng)說過的,覺得臺灣最美的地方,“他的字非常漂亮,寫得也感人,‘你最向往的地方,現(xiàn)在我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