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命中,沒有任何科技玩物能像Walkman那樣讓我神魂顛倒(甚至今天仍是)。這場青春期的膜拜之情恐怕不為我一人獨享,一整代小朋友的手指都曾在索尼小鋁盒的按鈕上來回進退,讀寫記憶的磁道。摩挲著磨砂拉絲的外殼,窮究其自動搜曲的原理,享受著同學(xué)嫉恨的白眼,最后將它擦得干干凈凈放回皮套中——我們稱之為幸福的—天。
直到最近,我才恍然大悟Walkman的重大意義:音樂曾經(jīng)就像美景、西餐和春宮圖一樣,是不可以被移動著隨意欣賞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如果你喜歡音樂,你必須跑到專門欣賞音樂的地方去,比方說音樂廳、俱樂部或者自家起居室。在1979年Walkman被發(fā)明之前,要是我打算在海灘上或者公園里嗨幾下拍子,唯一能揣在口袋里的只有FM收音機,還得祈禱DJ千萬別播徐小鳳金曲回顧。
我很慶幸我出生在80年代,一個將“Walkman”收入牛津詞典的節(jié)骨眼上。我曾經(jīng)在狂風(fēng)暴雨中聽完了一整盤Enva:在春游的回程路上,和班長各一只耳塞分享了George Michael的“新”專輯《Older》(啊!此刻大型傷春悲秋?。?;我還用它錄下了課間休息的一場幼稚談話,幾年后偶然翻出來時,竟還笑得花枝亂顫。在人生的隨機安排中,聽覺到達了不可預(yù)料的維度。
遙想這部精密、復(fù)雜、沉甸甸的小機器的誕生,來自三個日本人的全然不同的欲念:想在長途飛行中也能欣賞古典音樂的索尼工程師井深大,想掏空年輕人口袋的索尼總裁盛田昭夫,想要延長舊式錄音帶壽命的唱片收藏家大賀典雄——物質(zhì)欲望和精神理想,毫不奇怪地盤旋在這件發(fā)明的頭頂,如影隨形。而我,便是為之魂不守舍的其中一員,前前后后我共買了11部Walkman,從最厚重廉價的基礎(chǔ)款,再到由液晶顯示遙控器操作的極高速自動選曲旗艦機,本身就是一段欲壑難填的歷史。青春期的心心念念,讓我至今尚能背得出這11部Walkman中大部分的型號名。
與大部分懷舊者不同,我并不是那種會被童年記憶蒙蔽判斷的人,說句實話,磁帶的音質(zhì)糟透了。我很高興iPod和MP3格式平地而起,將隨身音樂推入了更清澈的21世紀(jì)。但靠著Walkman幸存甚至發(fā)財?shù)囊魳樊a(chǎn)業(yè)至今仍要記日本人一筆情,若不是無數(shù)盤九塊八(常規(guī)磁帶定價,另有部分是十三塊八一盤)撐場,想要出頭來唱歌給大家聽的人會少很多。而我也惦記著自己的意外得益,雨衣里的Enva,以及一只耳的Georqe Micha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