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錦不添花

【一】

駱熙是在簡靜那里知道了邵鵬離婚的消息，簡靜說：“少鵬離婚都快兩年了，前幾天，他問起你……”說著，簡靜笑起來。駱熙知道簡靜話中有話，但裝作不懂，只順著簡靜的話回了一句：“他也是折騰，不是說人不錯嗎，長得漂亮，家庭也好。”

“嗨，感情這事兒，外人說不清楚。”簡靜嘆口氣，“不過，你們倆當初倒是真有些可惜，也就是個小誤會，駱熙，你那時候也太較真……”“都過去了，提它干嗎？”駱熙打斷簡靜。簡靜又笑起來，沒有再繼續(xù)說邵鵬，轉(zhuǎn)了話題的她當然也沒有聽到，駱熙心底兀自發(fā)出的那一聲深深、深深的嘆息。

對于當年和邵鵬的分手，數(shù)年后，駱熙不是沒有后悔過。簡靜說得沒錯，當初的自己，因年輕而氣盛，過于較真了。其實事后，她也相信，當時邵鵬只是偶爾在他們的感情里走了神兒，可是……可是當時的駱熙只有22歲，眼睛里半點兒揉不得沙子。

那天晚上，在溜冰場，當她看到邵鵬和另外一個女孩手拉手輕盈地滑行在五彩燈光中，瞬間怒火沖天……后來，不管邵鵬怎么解釋他只是教那個女孩滑冰而已，駱熙都別不過勁兒——當初，是邵鵬手把手教會了她滑旱冰，周末時，兩人常常一起去學校不遠的旱冰室溜冰，那種感覺，駱熙說，像飛翔。兩個人的飛翔。那是駱熙心底非常非常在意的，屬于她和邵鵬兩個人的事，所以，她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三人行”。

就那么分了。一晃，10年。

【二】

10年后，駱熙已為人妻、為人母，日子過得……對，慣用的一句話，平淡而不失溫馨。丈夫李晨陽和駱熙同歲，相貌普通，性格也普通，在某銀行一家小支行做大堂經(jīng)理。當年，和邵鵬分手后的駱熙，對愛情心灰意冷，畢業(yè)三四年都沒再談戀愛，故此淪為“大齡剩女”，在家人的督促下，無奈加入了相親大戰(zhàn)。

駱熙和李晨陽初次見面確實沒什么感覺，他整個人太平和了，平和到略顯乏味。但事有湊巧，那次短暫的見面中，為緩和氣氛，李晨陽主動以正在熱映的電影為話題，那是一部愛情片，李晨陽說了這樣一句話：“我覺得，感情的寶貴其實在于它的專一性，而不是其他?！?/p>

就是那句話，戳中駱熙的軟肋。于是，暖暖日光里，駱熙又重新抬起頭，認真看了看李晨陽。中規(guī)中矩的藍西裝，白襯衫的袖口淺淺露出那么少許，還有頭發(fā)、面容、眼神……處處透著一種一目了然的整潔。那一刻，駱熙心底對李晨陽生出好感。

后來的交往順暢自如，三兩次見面后，李晨陽把自己所有家底都跟駱熙攤了牌，月薪、獎金，按揭中的房子……半年后，兩人領(lǐng)了證。如今，兒子小笛已經(jīng)三歲，剛剛進了幼兒園。從認識到結(jié)婚，李晨陽沒有和駱熙紅過臉，小摩擦是有的，都以駱熙聲音分貝提高為終點，那表示她真的生氣了，李晨陽便立刻偃旗息鼓。親友都說，駱熙算是好福氣，找了個好脾氣的男子。唯有簡靜偶爾惋惜，在她眼中，當年的駱熙和邵鵬，才是金童玉女，配李晨陽，相貌上，駱熙還是吃虧了。

也只有真正的閨蜜，才會說這樣的話，駱熙心里清楚，所以，每次簡靜提起，駱熙只是笑笑。但是這次，當簡靜的惋惜中摻入邵鵬的名字，駱熙笑不出來了。

那一天，距離駱熙33歲生日還有3天。

【三】

一個月前，李晨陽就開始詢問駱熙想要什么生日禮物了。這就是李晨陽，既不會忘記這樣的日子，也不會給駱熙意外驚喜。駱熙習慣了，磨蹭著，也沒想出什么想要的。

生日倒計時第二天，早上，李晨陽又問了駱熙一次。駱熙不由打趣他：“那要看你有多少私房錢了。”一句話，李晨陽竟然臉紅了。這幾年，送駱熙的禮物，花的的確都是李晨陽攢的私房錢，駱熙當然不介意，沒想到當玩笑說出來，李晨陽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這讓駱熙有些心軟，脫口說：“要么，買塊手表吧。前幾天看到一塊卡西歐紅色款，倒是覺得喜歡?！?/p>

話說完，駱熙看到李晨陽輕輕舒口氣，就勢，他將駱熙擁入懷中，在她耳邊說：“老婆，你真好?！?/p>

駱熙笑起來，她要了禮物，不算貴，也沒有為難他，這就是好了。李晨陽就是如此容易滿足，要是換了邵鵬……駱熙忽然想起自己20歲生日，剛剛和邵鵬戀愛不久，那年冬天，她沒好意思告訴他生日，而他一直也佯裝不察，直到生日那天早上，她推開宿舍的窗，一眼看到邵鵬抱著一個比他還要高的玩具熊，站在樓下仰著頭，氣定神閑地看著她。駱熙瞬間被巨大的幸福感融化。第二年生日，他又帶她蹦極，讓她驚喜和驚嚇到發(fā)狂……邵鵬，他有那么多的別出心裁，帶給了她最深的記憶，一次又一次。

駱熙走神了，直到李晨陽的唇輕輕覆蓋過來，她才猛地回過神兒來，心一陣狂跳。駱熙知道，那天，簡靜重新提起的邵鵬，還是把她平穩(wěn)的生活和內(nèi)心，都輕輕撞了一下。

【四】

生日那天早上，李晨陽毫無懸念地將駱熙提過的腕表奉上。駱熙戴好，晃晃手腕，表帶的寬松剛剛合適。這就是李晨陽的好，他沒有新意，但也足夠細膩。

然后，就在駱熙上班后不久，她意外收到了快遞送來的一份禮物，更讓她意外的，那份禮物竟然也是一塊紅色的腕表，是另外的牌子，價格要更高一些。驚異了半分鐘后，駱熙一下就想到了邵鵬。果然，半個小時后，駱熙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正是邵鵬久違的略帶磁性的聲音。他說：“小熙，生日快樂?！?/p>

駱熙沒有答話，她忽然有種無力感，這世上，恐怕也只有邵鵬，能毫不費力地戳中她所思所想，甚至在分開那么多年后，都輕易破譯她簡單的對物質(zhì)的愿望。這絕對不能說是巧合，只能說，心有靈犀，只能說，知駱熙者，唯邵鵬。

所以，駱熙覺得無話可說，怕一說，舊情就會卷土重來?？墒撬徽f，那端，邵鵬也不說了。和她保持同樣的沉默。駱熙的心跳越來越快，終于，她先開口，打破了這局面，她說：“謝謝你還記得。”

“從來沒有忘記過?！鄙垸i的節(jié)奏感把握得極到位，話不多，足夠深情。駱熙的無力感加重，她實在不知道，該怎樣抵擋下去。這時，邵鵬輕輕地說：“駱熙，我們見個面吧，時間你定。我就是，想看看你。”

駱熙開不了口，艱難地保持沉默。好久，邵鵬說：“不為難你了。駱熙，你好就好?！鄙垸i把電話掛了，駱熙已是滿臉的汗。

【五】

生日晚餐，駱熙吃得心不在焉。她知道，邵鵬的出現(xiàn)，把她這么多年平淡的生活撞了個缺口，讓她瞬間就看到了婚姻里的缺失，確切地說，是她和李晨陽感情的缺失，那就是她和邵鵬曾經(jīng)有的激情澎湃和心有靈犀，那是愛情的錦上花，是愛情的光彩。相比之下，李晨陽的專一性，忽然就顯得有些單薄和無力……

三天后的早上，駱熙再度收到邵鵬的信息，他說：來開封出差，忽然想起那句“看遍潁川花，不似師師好”，當時讀來不覺，此刻方知此中深意。駱熙的心，瞬間有種老房子失火的感覺。她覺得擋不住自己了，其實從那塊紅色的腕表開始，她就知道，她擋不住自己了。

沒想到，擋住駱熙的是簡靜，就在駱熙剛剛打好“等我”兩個字，待發(fā)出時，簡靜的電話先進來了，沒等駱熙開口，劈頭便是一通怒火：“邵鵬可真不是東西，前幾天打電話問我，送你什么生日禮物你會喜歡，我還以為，他是對你用心了呢，結(jié)果今天問我，能不能讓我找李晨陽問問，幫他貸一百萬，他最近公司資金周轉(zhuǎn)出現(xiàn)了問題……我說他離婚兩年干嗎去了，現(xiàn)在忽然蹦出來，這個混蛋……”

簡靜是真的氣急了，臟話都罵了出來，完全不知電話這邊，駱熙握著電話的手指，在輕輕發(fā)抖，還有她剛剛著火般熱烈的心，被這一盆冰水激到僵硬……不知道過了多久，駱熙輕輕掛了電話。

【六】

駱熙離開單位，拐去了李晨陽那里，忽然有些說不出地想立刻見到他。

下午四點鐘，銀行的營業(yè)大廳依舊繁忙，駱熙穿過人流，在等候區(qū)的角落坐下來，李晨陽彎身正和一個客戶說著什么，并沒有看到她。李晨陽工作的時候很專注，臉上始終帶著謙和真誠的微笑，讓人安心。

倒是李晨陽的同事小虞發(fā)現(xiàn)了駱熙，走過來，甜甜地喊了聲“嫂子”。駱熙站起來，應(yīng)了一聲。李晨陽才看到她，滿臉詫異，卻又分明流露出幾分歡喜，跟客戶交代兩句，快步走過來：“駱熙，你怎么來了？”

“來等你下班，不行啊？”駱熙刻意板起臉。李晨陽摸摸腦袋，說：“可是，我今天加班。”

“又加班？”駱熙嗔怪。“可不是？”回答駱熙的是小虞，女孩眨眨眼睛，“嫂子，你不知道加班是李經(jīng)理的最愛嗎，他……”

“小丫頭，別亂說！”李晨陽打斷小虞，“快干活去?！毙∮萃峦律囝^，笑著走開了。李晨陽吵完下屬，自己卻紅了臉，解釋道：“別聽她亂說。”

駱熙卻瞬間明白過來，李晨陽所謂的私房錢，不是從薪水中截留，而是他加班賺出來的。他才是真正浪漫的男子，他的浪漫，不是那些嘩眾取寵的手段，而是潤愛細無聲。她的婚姻，是一塊上好的錦緞，無論添上多么艷麗昂貴的花，也終是畫蛇添足。不會有錦上添花的美好，只會顯得俗氣、多余。

好錦不添花。駱熙輕輕握一下李晨陽的手說，“加班就加班，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