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爛陀：那一朵圣潔的祥云

喬仁卯

在玄奘的記憶里，那爛陀，是佛學(xué)圣地，戒賢法師，是佛的化身。

公元625年，年輕的玄奘混跡于逃難的人群中，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長安，獨自踏上了西行的旅途。他面對的，不是《西游記》里的妖魔鬼怪和美女國王，也沒有能上天入地的齊天大圣相隨，更沒有觀世音菩薩一路上的護佑。沒有關(guān)碟的他，面對的是涼州、瓜州、玉門關(guān)守將們嚴(yán)格的盤查，是茫茫戈壁、漫漫黃沙以及冰天雪地、生死未卜、遙遙無期的孤寂路途。

他的目標(biāo)，是公元七世紀(jì)中葉的古印度佛學(xué)圣地——那爛陀，那里有世界上最為恢弘的佛教寺院，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百歲圣僧——戒賢法師。只要活著，他必須到達目的地，必須見到戒賢法師，以解生命之惑，以求宇宙真理。

一

公元600年，玄奘出生于洛州（陽）附近陳河村一個書香傳家的官宦人家。10歲，父母雙亡，隨兄長在東都洛州遁入空門；13歲，在洛陽凈土寺被破格剃度，正式成為佛門弟子。彼時，洛陽寺院林立，僧侶如織。不到5年，玄奘以其超群的智慧和記憶，在大唐東都聲名鵲起。

公元618年，玄奘到了隋都長安。這時，建立不足30年的大隋王朝瞬間敗落，天下大亂，長安城內(nèi)百業(yè)凋零，寺院敗落。于是，玄奘南下北上，游歷了大半個中國，遍訪高僧大德。然而，七年之后回到長安，他的心中依舊有許多不解之惑。這些疑問，無人能答。于是，玄奘倍感寂寞，靈魂深處充滿了迷惘。

這時，印度高僧波頗來到長安。玄奘與波頗徹夜長談，他認為：中國翻譯的佛經(jīng)甚少，譯文錯亂，門派林立，不知如何化解。波頗告訴他，遠在萬里之遙的西方，有一個叫那爛陀的地方，有一位圣僧名叫戒賢，可解此等疑惑。

于是，那爛陀就像黑夜里的明燈，一下照亮了玄奘前行的路程。他想起了小時候母親的那個夢：自己騎著一匹白馬，向西而去。玄奘覺得，母親的夢應(yīng)驗了，決心奔赴那爛陀。奔赴那爛陀求法，成為玄奘不可動搖的理想和信念。

此時的長安，已經(jīng)是大唐帝國的都城，李唐王朝一方面要鞏固新生政權(quán)，另一方面面臨著西部新崛起的突厥，惶恐不安。公元627年（貞觀元年），朝廷禁邊，玄奘不得西行。那一年夏天，霜災(zāi)突然降臨八百里秦川，百姓顆粒無收。大批災(zāi)民西行尋找活路，官府無奈放行，玄奘混跡其中。告別了長安，踏上人跡罕至的西域，首先到了涼州城。

二

涼州（今甘肅武威），是絲綢之路上的著名商都和文化中心，佛教氣息濃厚。但是，此時突厥和吐蕃兩面夾擊涼州，城內(nèi)氣氛十分緊張，官府禁止西行。玄奘設(shè)壇講經(jīng)，備受眾生尊崇，被譽為精神導(dǎo)師。此時，玄奘接到官府發(fā)來的勒令，命他返回長安。執(zhí)意西行的玄奘，在兩位僧人的掩護下偷偷出城，隱姓埋名到了瓜州。四世紀(jì)時，法顯大師曾經(jīng)從這里前往印度。后來的兩百年中，赴西方求法或者沿絲綢之路經(jīng)商的人從這里繼續(xù)西行的人，不是死在半路上，就是半途而廢，打道回府。玄奘面對的每一個關(guān)卡都是戒備森嚴(yán)，困在瓜州的玄奘幾近絕望。執(zhí)意西行的他最終還是被瓜州守備李昌根據(jù)通緝令捕獲。意料不到的是，信奉佛教的李昌，不但撕毀了通緝令，而且偷偷地放玄奘出城。

在瓜州塔爾寺，玄奘收了一個異族徒弟，名叫石磐陀（后來的孫悟空形象大概就是來源于他），不久，徒弟畏懼邊關(guān)檢查，半路棄他而去。玄奘毅然獨自前行，走向不可預(yù)知的未來。

就要進入大沙漠了，必須取水，水在烽火臺下。在穿越和躲避五座烽火臺檢查的過程中，官兵抓住了企圖偷越邊境的玄奘。幸好，烽火臺指揮官王祥亦信仰佛教，他為玄奘提供方便，私下放行。

西出瓜州，到西域第一個小國伊吾（現(xiàn)哈密地區(qū)），必須通過300里死亡之地——沙漠。擺脫了官府的緝拿，卻很難戰(zhàn)勝可怕的自然環(huán)境。更要命的是，玄奘把紅馬馱著的皮囊打翻在地，救命的水全部流干。以后的四天中，狂風(fēng)夾著暴沙，烈日潑灑高溫，玄奘終于跌落于馬下。對于這個執(zhí)著的、舍命求法的僧人，仿佛已經(jīng)到了生命的盡頭。玄奘在迷離之間，看到了成千上萬的“妖怪”捧著鬼燈向他走來，母親在前方召喚，死亡來臨。也許，是玄奘不屈的精神感動了天地，在斷水的第五個夜晚，天降大雨，澆醒了已經(jīng)昏死過去的玄奘，紅馬又帶著他找到了一處水源。

第一個沙漠的盡頭，就是星星峽，過了星星峽，就是伊吾國了。這里有西域的第一座佛寺，主持是來自中原的漢僧。當(dāng)玄奘看到主持用家鄉(xiāng)話迎接他時，出生以來第一次顯露出激動、感動的神色。

其實，這只是他萬里征程上第一次生死考驗。更大的風(fēng)險和死亡威脅還在后面。

三

在玄奘西行的道路上，雖然也經(jīng)歷了官府的追捕和盜匪、異教徒的搶掠與威脅，但是，最要命的還不是這些人為的阻攔，而是嚴(yán)酷的自然環(huán)境。從瓜洲到哈密之間，有一個長達八百里的沙漠，自古就是死亡之地，隨時可見累累白骨。對于第二次進入沙漠的玄奘來說，這里沒有任何參照物，迷路是家常便飯。這是玄奘一生最為難熬的日子。他一次次產(chǎn)生幻覺，妖魔鬼怪如影相隨，久久不肯離去；鬼火憧憧撲面而來，死亡一次次招手。然而，只要稍微恢復(fù)體力，他就繼續(xù)前行。他的心里只有一個信念：寧可西行而死，絕不東歸而生！在他的腦海中，很遠很遠的地方，那一座神圣的佛都在向他招手。那爛陀，掩埋在濃郁的菩提樹叢中，佛光普照，祥云繚繞。

在絲綢之路的古道上，有一個名叫高昌的王國，國王鞠文泰曾經(jīng)到過洛陽和長安。那里的繁華與文化，讓他十分震撼?；貒?，他就按照中原的模樣營建都城，并廣為傳播中原文化，光大佛學(xué)。聽說大唐高僧到此，高昌王率文武大臣，親自迎接玄奘入城。

高昌位于今吐魯番地區(qū)，是當(dāng)時西域最大的國家，曾經(jīng)是漢帝國管轄的西域重鎮(zhèn)。漢滅后，這里是漢人最為集中的地方。玄奘到高昌之時，這個王國已經(jīng)生存了百年之久。在這個沙漠綠洲王國，人們篤信佛教。玄奘在這里講學(xué)月余，舉國聽從教誨。高昌王欲留玄奘，言辭懇切，幾乎不能拒絕。玄奘感動之余，說：“大唐佛典尚不齊全，佛法還不能深入人心，玄奘不敢停留。舍命求法，不可半途而廢”。王要挾他，要將他押解回大唐，玄奘絕食以示決心。在所有的威逼利誘失效后，王無奈，相贈珍寶珠玉、絲綢瓷器和茶葉錢財，并派官員和30名勇士，護衛(wèi)玄奘西行。一個內(nèi)心強大，學(xué)識淵博的高僧，就這樣征服了路途上一次又一次的誘惑和強留，一路向西，向著那座菩提搖曳、祥云繚繞的圣城而去。

四

玄奘認為，人的欲望是苦難的深淵。

正值盛年且高大俊朗的玄奘，是怎樣克服了正常人的種種無名欲望和大自然無情的摧殘，而最終修成正果？我們在他的身上，不得不敬畏信仰的力量。

后來，在五萬里的旅途上，龜茲國華麗的樂舞，帕米爾高原暴龍（雪崩）的奪命，中亞大草原上突厥人的喜怒和高溫酷暑，撒馬爾罕拜火教的驅(qū)逐，貴霜王朝第三代在迦濕彌羅30萬人的頌典，都沒有留住玄奘西行的腳步。

經(jīng)過大月氏，便到了古印度文化中心——犍陀羅。此時，佛教在這里已經(jīng)蕭條，僧院荒廢，僧人流離失所，人們大多信奉了印度教。即使這樣，玄奘也感覺到了神圣而莊嚴(yán)的佛學(xué)氣氛。梵音繚繞，依舊彌漫在這個曾經(jīng)的佛國。玄奘在經(jīng)歷了九九八十一難之后，就要走進那座圣城了，內(nèi)心充滿了喜悅。

公元629年秋，唐太宗發(fā)動了對東突厥的戰(zhàn)爭。630年，唐軍俘虜了東突厥可汗，數(shù)十萬突厥軍士投降，大唐西域再一次恢復(fù)了平靜。崛起的祖國，對玄奘西行提供了更加安全的保障。從犍陀羅出發(fā)南下，玄奘心中的佛教圣地，已經(jīng)近在咫尺了。

五

《三藏法師傳》記載：公元631年春，玄奘一行來到了印度的圣河——恒河岸邊，但見水天一色，波光瀲滟，河水潔凈清澈。然而，就在這時，信奉突伽女神的強盜，將路過的玄奘押上祭臺，他們要用美貌的中原男子祭祀突伽女神。就在他們點燃熊熊烈火的時候，黑風(fēng)四起、折樹飛沙、河沉涌浪、舫船翻覆。強盜大驚失色，認為天神發(fā)怒，急忙放人。玄奘最后一次躲過了死神的威脅，來到了釋迦牟尼的故鄉(xiāng)——迦毗羅衛(wèi)的藍毗尼。在這里，玄奘拜謁了佛陀的誕生地和涅槃處。在佛祖涅槃處，在高大的菩提樹下，在佛祖講經(jīng)的鹿野苑，在大菩提寺和畢波羅樹，玄奘回顧了佛祖拋棄錦衣玉食和無量前程，毅然出家，流浪在恒河平原上，尋找人生真諦，最后大徹大悟的往事，內(nèi)心充滿了感動和感悟。他從心靈深處發(fā)出感嘆：“生死大海，誰做舟楫？無明長夜，誰為燈炬！”佛祖也！

在茫茫的五萬里旅途中，佛祖釋迦牟尼是他唯一的心靈支柱，支撐著他堅韌不拔地走下去，步履艱難，步步蓮花，悲壯艱難，令人震撼。佇立在藍毗尼闊大的菩提樹下，玄奘告訴自己，真正的求法才剛剛開始。

六

公元631年孟秋，玄奘終于到達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爛陀。那爛陀的僧侶們早已得到大唐高僧到來的消息，當(dāng)玄奘進入那爛陀的時候，鼓聲回蕩，經(jīng)幡飄揚，誦經(jīng)聲此起彼伏。那爛陀，這個讓玄奘九死一生追求的佛教圣地，此刻，以最莊嚴(yán)神圣的儀式，歡迎這位百折不撓，一心向佛的大唐高僧的到來?？裆?、雪崩、路上倒下的弟子和隨從、恐怖密林、異教徒的追殺，以及高昌王的深情厚誼，西突厥可汗的慷慨相助，一路上照顧自己生死相依的官員和僧侶……一幕幕往事涌上心頭，令玄奘感慨不已。

那爛陀，是古印度的佛學(xué)中心，但是玄奘到來的時候，古印度佛教百花凋零。那爛陀是古印度文明最后的一朵奇葩。玄奘記載：“這里寶臺星列，瓊樓岳峙，關(guān)疎煙中，霞飛殿上，生風(fēng)云于戶牗。交日月于軒檐，寶閣重重，僧院林立，虬棟虹梁，綠櫨朱柱……”

那爛陀的主持，是百歲圣僧戒賢法師。冥冥之中，他拖著衰弱的病體，等待玄奘的到來。

這是玄奘一生最幸福的時刻，他和戒賢法師的因緣，由于有了共同的信仰和追求，終于在世界上最早的最宏大的綜合性大學(xué)里相見。戒賢法師給予玄奘最高待遇，出門乘大象，入室居高堂。戒賢法師曰：玄奘，高僧也，非徒！

那爛陀佛學(xué)院受眾萬余人，每日開設(shè)上百場講壇。其中名聲遠播者，不下數(shù)百人。公元632年春，戒賢法師專門為玄奘開講時長達15個月的《瑜伽師地論》，該法典規(guī)模宏大，非常人能解。

七

玄奘在那爛陀整整五年，期間，他字斟句酌地閱讀了幾乎當(dāng)時學(xué)院里所藏的所有經(jīng)典法典，游覽了印度70余國，對中土傳說的西方樂土那爛陀進行了深刻的體悟。

忽一日，玄奘在那爛陀附近夜夢故鄉(xiāng)院落、水牛、化為灰燼的村莊。菩薩在他的夢中說：“你該回去了，這個地方十年內(nèi)大亂”。夢醒，玄奘遵囑，設(shè)立講壇，與不同學(xué)派進行生死辯經(jīng)，取得完勝，名聲大振。公元640年，東印度國王邀請玄奘前去輔國，玄奘拒之。王怒曰：“塵世的歡樂里，豈能無真佛。玄奘不來，踏平那爛陀！”與此同時，后來統(tǒng)一印度的戒日王也盛情邀請玄奘前去講經(jīng)。戒日王兵強馬壯，國力雄厚，印度王只得屈服。戒日王與玄奘見面的夜晚，萬把火炬照亮了恒河左岸。玄奘在這里進行了規(guī)模最大的講經(jīng)辯論會。參加的僧人3000，他教2000人，那爛陀1000人。講經(jīng)辯論會進行了整整18天，無一人挑戰(zhàn)。最后一天，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跪地頌揚，哲人和智者玄奘被大乘教、小乘教共同推舉為佛學(xué)大師。

玄奘信奉的主要是大乘教，在他的感染下，信奉小乘教的公主毅然改信大乘教。641年春，在玄奘的感召下，即將成為印度王的戒日王與大唐帝國互派了使節(jié)。在以后長達半個世紀(jì)的歲月中，中印每年都有宗教、經(jīng)濟、文化和商貿(mào)往來。印度的白糖熬制法、療眼法等醫(yī)學(xué)技術(shù)傳至中土；中國的絲綢、茶葉、瓷器等也源源不斷地輸入到了印度。

八

公元641年夏初，踏上歸途的日子到了。玄奘收集了大量的奇花異果的種子和大批佛學(xué)典籍，在一批志愿者的護送下，告別那爛陀，北上東進，向長安進發(fā)。

與唐太宗同代的戒日王是印度一代開明君主，盡管依依不舍，還是給了玄奘最高的禮遇，安排大批人馬護送玄奘東歸，與玄奘垂淚告別。

玄奘告別那爛陀六年后，戒日王逝世，印度大亂，傳承了1000多年的佛教，在印度迅速衰退，乃至終結(jié)?！盎脑淌闪松畟H，森林覆蓋了寺廟”，甚至淹沒了印度古代幾乎所有的記憶。

古印度在人類歷史上曾經(jīng)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歷史，但是，他們對自己的歷史沒有任何記錄。直到19世紀(jì)，英國的康寧漢姆才從剛剛在英國出版的《大唐西域記》譯文中了解了古代印度的歷史。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古代的印度歷史一片黑暗，是玄奘點燃了一束明亮的火把，照亮了古印度的天空。玄奘，是中印友好史上偉大的先行者。

九

公元642年，玄奘一行歷經(jīng)艱難，翻越了千山鳥飛絕的蔥嶺（帕米爾高原），進入絲綢之路南道。原本可以乘船回國的玄奘，為了實踐對高昌王“歸途路過高昌，講經(jīng)三年”的諾言，選擇了路途艱險的旱路。然而，此時，高昌王已經(jīng)去世，高昌國已非昨日。經(jīng)過白骨累累的瓦罕走廊，險峻的明鐵蓋達坂大峽谷、荒涼的塔什庫爾干，玄奘于公元644年進入于闐。在這里，人情世故練達的玄奘給唐太宗寫了一封十分懇切的長信。信中說，沒有朝廷的聲望和支持，一切無從談起。希望皇上諒解自己偷渡的苦衷，并匯報了17年的舍身求法歷程，懇請皇上準(zhǔn)予回國。

雄才偉略的太宗沒有問罪，一代英明君主李世民看信后龍顏大悅。大唐初建，百廢待興，讓他最擔(dān)憂的是西域邊防。玄奘遍訪西域諸國，一定會帶來許多準(zhǔn)確的信息，為制定國家戰(zhàn)略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

在于闐度日如年地等待了半年后，大唐特使終于率部而來，國家以至高無上的禮節(jié)，隆重歡迎大唐高僧玄奘載譽負重回家。那一刻，早已世事洞明的玄奘，內(nèi)心波瀾不驚。走過的生死場，耗費的青春年華，如淡淡的浮云，早已在慢慢的旅途上消弭。心中留下的，唯有把自己的學(xué)識和帶回來的經(jīng)卷，回報給自己的祖國，回報給和自己一樣曾經(jīng)迷茫的同胞。

急匆匆的腳步，越過塔克拉瑪干，再過樓蘭，看見胡楊，長安，越來越近。玄奘就要結(jié)束人類歷史上最為悲壯的求法歷程，回到他17年來朝思暮想的故土，實現(xiàn)他矢志不移的理想，疲憊的心，漸漸舒緩了下來。

公元645年，玄奘回到長安，萬人空巷，皇家以最隆重的儀式，歡迎舍身求法的玄奘歸來。

十

此時，唐太宗尚在東都洛陽，聞訊，立即召玄奘到洛陽覲見，興致勃勃地與玄奘徹夜長談。睿智的太宗，從玄奘智慧的講述中，喜歡上了這位博學(xué)多才、相貌堂堂的高僧，想請他留下來輔佐朝廷，并把一路所見所聞寫下來，供朝廷制定國家戰(zhàn)略所用。玄奘婉言謝絕了前者，對后者欣然認命。

太宗回到長安后，在弘福寺再次召見玄奘，詢問西域和西方諸國的風(fēng)土人情。安排玄奘翻譯帶回來的佛經(jīng)，并撰寫《大唐西域記》。

玄奘西行，經(jīng)歷了沿途110個國家，對于沒有走到的其他28個國家也聽到過不少傳聞。公元646年，玄奘口述，辯機撰文的《大唐西域記》問世，通曉梵文、漢文的玄奘，生動地記述了沿途138個國家的歷史、人文、地理和風(fēng)土民情。太宗閱后，欣然作序，長達781字，以華美文字贊賞玄奘和他的豐功偉績。將大唐帶入貞觀之治輝煌時期的唐太宗，在漢代結(jié)束300年后，讓西域全部領(lǐng)土重歸中國版圖。眾多突厥人、印度人、中亞諸國的能人雅士，在帝國出將入相，與中土各族人民共建繁榮盛世。

公元649年，太宗病危。在最后的一個月當(dāng)中，陪伴在他身邊的，唯有玄奘。作為知音，他們內(nèi)心深處有許多相通之處。盡管方法不同，但最終殊途同歸。感恩的玄奘，把對太宗的最后關(guān)懷和撫慰，毫無保留地給了他。

十一

玄奘知道，翻譯浩繁的經(jīng)卷，離不開皇室的支持。

公元652年，唐高宗登基三年后，玄奘主持的大型翻譯活動取得了初步成果。此時，玄奘最為焦慮的，是從那爛陀帶回來的大批經(jīng)卷都是貝葉經(jīng)，易燃易朽，需要建立一個最佳的保藏地。于是，他上書高宗，營建佛塔。于是就有了聞名中外的、嚴(yán)格按照印度亙婆塔建造的長安大慈恩寺大雁塔。大雁塔建成，褚遂良親筆手書，兩側(cè)是唐太宗、唐高宗的功德碑。據(jù)說玄奘帶回來許多佛骨舍利。于是，大雁塔層層舍利。

為了匡正法典，弘揚佛法，玄奘每日只歇兩個時辰，他和他的弟子們夜以繼日，青燈黃卷，度過了一個個不眠的夜晚。然而，29年前在大雪山落下的頑疾，每時每刻都在折磨著他，舊病復(fù)發(fā)，幾乎喪命。

大病初愈，玄奘受命隨高宗、武則天赴洛陽視察。期間，請假回陳河村探親。帝后欣然應(yīng)允。

轉(zhuǎn)眼間，將近半個世紀(jì)過去了，父母的墳冢已是荒草凄凄，兄長也早已離世，只有一個老姐姐風(fēng)燭殘年。睹物思情，玄奘在重新整修過的父母親墓前，回憶兒時幸福的時光，不禁潸然而淚下。

十二

公元659年，時年60歲的玄奘已是華發(fā)蒼顏。繼譯完《迦什師地論》之后，又開始翻譯另一部相當(dāng)于數(shù)百萬漢字的大型佛典《大婆羅經(jīng)》。在此，玄奘還親自督造了洞窟石佛，在他的辦公地點肅成院栽下了兩顆象征智慧的菩提樹，并把帶回來的佛陀腳印復(fù)制在巖石上，供后人禮拜。

公元660年，身心疲憊的玄奘，肌體全面衰竭。664年正月初三，《大婆羅經(jīng)》譯作完工，開始翻譯《心經(jīng)》，幾行之后，玄奘放下經(jīng)卷，平靜地告訴弟子們，歸期不遠。正月初八，冥冥之中，眾僧聽到了梵音裊裊飄來，由遠而近。一弟子說夢見巨塔倒塌。玄奘夜夢身穿錦衣的上千人眾，手舉如云華蓋，手握各種珍寶，在肅成院排列成行，久久不愿離去。

第二天，唐高宗聞訊，速派御醫(yī)前往玉華寺救治。

彌留之際，玄奘一次次夢回那爛陀。那爛陀，在他的夢中梵音四起，祥云繚繞。

公元664年2月5日，一代宗師玄奘化作一朵祥云，向西方極樂世界那爛陀飄去，安詳圓寂。高宗連連痛呼：朕失國寶、朕失國寶矣！長安百姓、各路僧侶得知高僧大德圓寂，無不掩面垂淚，玄奘弟子在吊喪兩月期間，整日撕心裂肺，痛不欲生，長安一片哀傷之聲。唐高宗親撰挽幛：“苦海方闊，舟楫遽成；暗荷猶香，燈炬斯掩”，表達了痛失大師的心情。

玄奘始葬白鹿原，高宗在皇宮每每望見白鹿原，便心情抑郁，無限傷感。五年后，朝廷將其靈柩遷葬長安縣南樊川。

高宗下大詔，建玄奘舍利塔，以表彰他的偉大精神和業(yè)績。

玄奘之后，他的兩個優(yōu)秀弟子窺基和圓測繼承他的衣缽，創(chuàng)立了法相宗。法相宗在后來的韓國和日本，成為最重要的佛學(xué)流派。

十三

其實，玄奘不僅僅是一位圣僧，他對中國和世界的貢獻遠遠超越了宗教范疇。旅行的重要意義在傳播文化。他在漫長的旅途中，到處傳播中華文明和佛學(xué)知識，又把印歐大陸的文明和風(fēng)土人情留給了世界。他不顧一切艱難險阻舍身求法，他把中國人的智慧無私地奉獻給沿途各國人民。他從印度次大陸和中亞大草原帶回來無數(shù)的奇花異果種子，豐富了中國的飲食。

公元2016年6月6號，我和同行的幾位洛陽文化學(xué)者在臺灣日月潭的孤島上，禮拜了“玄奘寺”，面對那座我們十分熟悉的玄奘西行塑像，我們的眼眶都濕潤了。

玄奘，是中華民族精神的象征，也是中華民族團結(jié)和統(tǒng)一的象征。華夏兒女，炎黃子孫，將永遠銘記玄奘大法師的功德，繼承玄奘舍身求法的精神，為建設(shè)更加繁榮富強的中國而進行不懈的奮斗。

那爛陀，那一朵圣潔的祥云，縈繞在每一個炎黃子孫的生命旅途中，無始無終。

責(zé)任編輯 楊麗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