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圖個啥

舒煒

一名村支書說：“在我們村，對富人來說，擺宴是展示實力，籠聚資源的機會。對窮人來說，不擺宴往往更糟糕，本身能利用的人脈就已經(jīng)有限，再不加深一下印象，更沒了。”

老舍先生的自傳小說《正紅旗下》說，“辦婚喪大事的人，往往傾家蕩產(chǎn)”。時至今日，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與變遷，“擺宴”的傳統(tǒng)意義逐漸發(fā)生變化，更多地具有了功利性，成為人們進行面子競爭、攀比、炫富或斂財?shù)墓ぞ摺?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2/20/lzlw201603lzlw20160319-1-l.jpg" style="">

通常來說，婚喪嫁娶雖不至于讓人傾家蕩產(chǎn)，但只要大操大辦，總還是會搞得一家人身心俱疲，人們卻樂此不疲，到底是圖個啥呢？

最初是圖個熱鬧

農(nóng)耕社會中，人們局限在相對狹小固定的地域，一個家庭遇到婚喪嫁娶的大事，需要花很多錢，親朋好友會用賀禮的方式來籌集一部分財物，對普通人家可謂意義重大。

人們操辦宴席的原始動機很多?！笆紫纫粋€就是慶祝功能，像結(jié)婚、小孩出生這些喜事，大家肯定都想熱熱鬧鬧慶祝一下，被請到的人一般也不會太反感?！贝夏晨h一民政局長說，“有人做生日是為了所謂的‘避災(zāi)，比如49歲生日、36歲生日。如果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就會覺得被‘綁架了?！?/p>

“家里小孩子讀書好，工作好，一家都榮耀?！被亟K宿遷農(nóng)村老家創(chuàng)業(yè)的大學(xué)生小王就很不適應(yīng)，老家人覺得遇到點事不辦鬧熱點，走兩步路都沒別人響?！盎蛟S是大家都不希望錦衣夜行吧?！?/p>

過去一些農(nóng)村里，由于交通和通訊不便，村民對人際關(guān)系的互動更加渴求，并且通過為數(shù)不多的擺宴表現(xiàn)出來，以獲得在村里的歸屬感和安全感。

“我還在讀書的時候，村里生小孩、打發(fā)（嫁）姑娘、娶媳婦、死老人、修房子是必須要擺酒的。有些親戚有點遠，平時大家都不怎么見面，擺宴時大家才會來，這樣子就可以在一起擺龍門陣?！痹摼珠L表示。

遇到重要的事情辦酒席，在有些地方也是一種宣示。改革開放之前，閩南民間只認“鞭炮夫妻”“吃酒夫妻”，不認法律夫妻和結(jié)婚證夫妻。夫妻不管有無婚姻登記，都要鞭炮、排場公示，否則大家就不認他們是夫妻。若在農(nóng)村，沒經(jīng)過鞭炮和酒席甚至不給新娘分地。

上述民政局長的哥哥在村里當(dāng)支部書記，他說：“在我們村，對富人來說，擺宴是展示實力、籠聚資源的機會。對窮人來說，不擺宴往往更糟糕，本身能利用的人脈就已經(jīng)有限，再不加深一下印象，更沒了?！?/p>

他進一步解釋說，你如果在外發(fā)達了，回來不請客會被人說“忘本”；若請不來人，則說明這家人在村里被孤立了。中國青年政治學(xué)院教授梁鴻在《中國在梁莊》一書中寫過農(nóng)民清立的故事，他們家在梁莊屬于被欺負的對象，很少有人去串門，也幾乎沒有擺過酒場，逐漸造成了他性格孤僻和最后的精神疾病。

攀比和虛榮心

在前述鄧亦武教授的調(diào)查里面，當(dāng)?shù)卮迕裢讶种坏氖杖攵寄脕碚埧退投Y，其中有64.6 %的人認為如果不操辦和參加各種紅白喜事，別人就會瞧不起自己。由此常常演化出來的其它動機是，擺闊以滿足虛榮心。

有人說，大多數(shù)國人的幸福往往取決于別人的評價。廉政瞭望記者就接觸到一家人，由于父親去世較早，家里條件很差，母親覺得自己“十多年都沒在村里風(fēng)光過”一次。前年春節(jié)她過50歲生日，不顧兒女手頭拮據(jù)， 逼著他們要借錢擺酒，而且規(guī)定辦酒不得少于3萬元，兒子一氣之下離家打工，兩年沒和家里聯(lián)系。

作家閻連科就講過，在過去，村里不少男女結(jié)婚時不領(lǐng)證，因為要花七十塊錢，但借錢都要在家請客吃飯。

記者采訪中還遇到一種情況。小張姐弟常年在廣東打工，老家只剩下高齡的爺爺奶奶照看，就有意減少了村里的人情往來。去年年初爺爺不幸去世，他們花了一整天才趕回老家，在處理后事的過程中，周圍鄉(xiāng)鄰都不愿意站出來幫忙。還有人在旁說：“那還不是你們先不和村里走動了?！?/p>

今年春節(jié)，小張回鄉(xiāng)也參加了不少酒宴，鄉(xiāng)親們這才稱他“懂事”，還有人說：“二娃，回不來‘走人戶（赴宴），錢可以讓我們墊著，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過年一起給嘛！”小張“想不過”，也走之前也給奶奶做了一場壽酒，把份子錢“回籠”了一部分。

在農(nóng)村，老人去世如果不辦得體面，子女可能會背上不孝的罵名；子女婚宴辦得不風(fēng)光，父母則會被鄰里笑話寒酸。但在城市里，父母可能沒有機會和兒女共擠蝸居，即使來到城市，老一輩人離開幾十年熟悉的圈子，想請客，也找不到對象了?，F(xiàn)實中，就有不少人包下幾輛大巴 ，把老家人接到省城來參加婚宴的?？此坪芎眯?，但這卻是真實的社會反映。

過去在一些地方，除了比禮金數(shù)，還要比有多少領(lǐng)導(dǎo)出席。有個局長兒子結(jié)婚，來了兩個縣委常委；但下個月某鄉(xiāng)鎮(zhèn)書記的50歲生日上，來了個市局的局長；很快，下一個請客的，就想方設(shè)法把自己一個拐彎抹角親戚——在省委辦公廳當(dāng)處長的請了回來，順便“帶動”了縣委書記的出席。

人際關(guān)系的“變現(xiàn)”

雖然“份子錢”在不斷上漲，但成本也同步上升，酒席上助興的“花樣”也越來越多。如今，通過大辦宴席來斂財?shù)?，已?jīng)不多了。

“農(nóng)村辦酒成本低，但禮金并不比城里少，人們潛意識里，份子錢得和身份地位掛鉤。每請一次客，其實都是人際關(guān)系的變現(xiàn)?？赡苡械木陀玫袅?，有的今后還能續(xù)上。”前述民政局長表示，“我年前參加了一次遠房親戚辦的酒，給了200元，后來被告知禮少了，被主人說‘縣城的局長這么小氣，因為很多村民都給了400，還有給600的。”

“真正要通過紅白喜事斂財?shù)?，那太顯眼了。”相關(guān)紀委干部表示，“現(xiàn)實中隱形的手段常讓人防不勝防。有一個科級干部家里辦婚宴，因為有規(guī)定宴席不能超過20桌，他就同時在當(dāng)?shù)氐目绝喌辍⒑吁r館等3個飯店，各擺了幾桌，一家子三個飯館來回跑，跟打游擊一樣。”

記者在今年春節(jié)參加了兩場婚禮，有一場男女方的父母都是機關(guān)干部。他們甚至表示：“兒子（女兒）就這么一個，哪怕受處分也要把這個宴席辦得熱熱鬧鬧的”。當(dāng)然，這兩場婚禮的男女雙方父母的確受到了紀律處分，但他們的年齡剛好在55歲上下，自認為對仕途沒有什么影響了，卻在社會上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北京師范大學(xué)社會學(xué)院教授董磊明在河北順平縣東委村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這里主流禮金數(shù)從每十年一個檔位，到每五年一個，到近幾年更是每兩三年就有一次提升。但以2000年為轉(zhuǎn)折點，禮金的提高由“齊步向前”變?yōu)榱藚⒉畈积R，一部分人在提高禮金，一部分人在勉力追隨，而另一部分人則掉了隊。最后一部分人與之俱來的，很可能在村里的“認同感”下降，這也是村民最為擔(dān)心的。

更有的地方，如果不大辦宴席，就可能面臨“家庭破產(chǎn)”的局面。如重慶巫溪縣辦一場酒的禮金收入少則幾萬元，多則十幾萬元。本意是不愿意辦，但送禮的人為了能“撈回”禮金，又只能想方設(shè)法整酒，最終導(dǎo)致惡性循環(huán)，被迫“樂此不?！?。一些巧立名目的“辦酒”甚至被編成了順口溜：“年年辦酒有搞頭，兩年辦酒打平手，三年才辦冤大頭?！?/p>

“越?jīng)]錢就越想通過整酒掙錢。一個家庭要是兩年不整酒，可能就得破產(chǎn)了！”當(dāng)?shù)匾幻鶎痈刹空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