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牧青
第一次見到王佳佳,是在父親的同學聚會上。
彼時的我不善言辭,躲在父親的身后,偶爾探出頭來看看周圍陌生的面孔。當那些陌生的手撫摸我的頭,夸我安靜時,我也只是靦腆地笑。而穿著公主裙的王佳佳,走到哪里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她不慌不忙地背唐詩三百首,跳帶著稚氣的火熱拉丁。直到現(xiàn)在,我依舊很羨慕她,羨慕她的落落大方,能說會道。
或許是巧合,我和王佳佳成了同班同學,還是同桌。小學時候的她,就顯示出了非凡的交際能力,在哪里都是話題的中心。學校的運動會上,她是最美麗的拉拉隊成員;文藝匯演中,她是獨挑大梁的積極分子;鋼琴比賽上,她又是高貴無比的公主。就是這樣一個多才多藝、幾乎完美的學生,卻喜歡整天和我黏在一起。
哦,忘了介紹我自己。我是A校B班第C排第D號座位上的小E。我和許多高中女生都一樣,中規(guī)中矩地穿校服,剪短發(fā),一絲不茍地完成作業(yè),竭盡全力地應付考試。唯一和她們不同的是,我的閨蜜是王佳佳,那個在學校各種場合叱咤風云的王佳佳。
誰都不知道為什么王佳佳那么喜歡黏著我,我也不知道。時間長了,我有點反感。可是,每當她用甜膩的語氣讓我?guī)退龝r,我又不忍心拒絕。
“小E,真好喝啊!”
“對……”
“小E,你看那個女生,好夸張哦!”
“嗯嗯。是蠻夸張的?!?/p>
“小E,你幫我抄筆記吧。你一定會答應的,對吧?!?/p>
“那……那好吧?!?/p>
“小E,你今天穿的衣服好土啊,別說你認識我?!?/p>
“是么,呵呵,我也覺得不太好。”
“小E……”
我回答著她。她顯然露出安妥的表情,歪一點腦袋:“是吧,你也這么覺得哦?!彼o握我的手,借此表達在她看來我們之間堅不可摧的友情。
然而實際上,我心里想說的其實是“我覺得太甜了”“我覺得她很正?!薄拔也幌霂湍愠薄拔矣X得我的衣服很不錯”。
我一直都想說“不”“沒有”“不對”,可我從來沒有開過口。我的話就像鴻毛,紛紛揚揚地落下,卻沒有人感受得到。
每天,我都強顏歡笑地面對她的所有問題。她也總是帶著甜美的微笑問我那些必然是肯定答案的問題。
而討厭就像發(fā)酵的葡萄酒,開始散發(fā)出濃重的氣味。每天的飯桌上,父親總會說,“你看看人家王佳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也要多學學,別老是發(fā)呆?!蔽叶酥耄炖锶豢陲?,卻不知該如何吞下去。淀粉的甜味在嘴里彌漫,我卻覺得是陣陣腥味。就像王佳佳一樣,令人討厭,卻不得不咽下她的好。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很快,就到了王佳佳的生日。一下課,她就興奮地抓住我的手臂,“小E,你一定要來參加我的生日聚會哦。還有,別忘了給我?guī)ФY物?!蔽颐銖娦π?,抽出被她握出汗的手,“我會來的?!?/p>
那天下午,我一個人在大街上閑逛。夏日的午后,只有寥寥無幾的知了在樹上無力地鳴叫。走進一家飾品店,一陣冷風迎面而來,吹散了潮膩的感覺。我來來回回地看著,希望盡快找到一件合適的禮物。就在我這么想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只泰迪熊。柔軟的毛,大大的眼睛,還有一件花襯衫。我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心想,王佳佳應該會喜歡的。
經過一番烈日的燒烤,我終于到了她家門口。她家的別墅很大,紅色的墻磚在太陽下顯得格外耀眼。剛按下門鈴,她的母親就開了門,看到是我,不禁喜笑顏開。“佳佳啊,小E來了?!?/p>
“真的嗎?”王佳佳興奮地跑出來,穿著粉色的公主裙。我跟著她進了她的臥室。她的臥室很洋氣,公主特有的粉紅色墻紙,還有半人高的玩偶??粗切┚薮蟮耐媾?,我不禁捏了捏自己手中的泰迪熊,根本就是相形見絀。
“小E,那是我的生日禮物嗎?”她指著那個紙盒子。我下意識地搖頭,“不……不是,這是買給我妹妹的玩具?!?/p>
“那我的生日禮物呢?”王佳佳有些生氣地看著我。
“我,我忘記買了?!闭f這話時,我感到自己仿佛是臉部充血,透過穿衣鏡,我看到自己像是一個當場被抓的小偷。
王佳佳不曾想到,我會忘記買禮物?!澳阍趺凑f話不算話啊?!?/p>
我們陷入可怕的冷場。
當天的晚會很熱鬧,我卻一直坐在角落,格格不入。
或許是王佳佳的自尊心作祟,從那以后,她不再理我,而我也不想再讓她黏著我,我和她漸行漸遠。而QQ名單里,“王佳佳”也成了最底層的“陌生人”。
后來,我常常會想起,如果我那天把禮物給了她,她又會有怎么樣的反應呢?一念之間,獲得的也許是截然相反的效果。
當時的自己有多幼稚,也只能由自己評判?;蛟S是我的錯,可是,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像無法挽回的幻想,被視線所及的天空束縛。
也許,我們再無交集,這個世界,再也沒有另一個她。
(東北師大附屬中學)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