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的足球毫無樂趣！”

這天下午，阿姆斯特丹大雨如注，但是沒有澆滅100多人前來參加克魯伊夫基金會開放日的熱情。剛剛逝去的荷蘭傳奇球星就是這個基金會的發(fā)起者，活動被安排在奧林匹克體育場，當(dāng)年克魯伊夫就是在這里帶領(lǐng)阿賈克斯創(chuàng)造輝煌，今年的田徑世錦賽也會在這座體育場舉行。場地上擺好了頒獎臺，一名DJ正忙活著，今天的活動是為了幫助殘疾兒童。

克魯伊夫的身份顯然不止是一名曾經(jīng)的足球巨星，人們依舊追逐著請他簽名或合影。在體育場的酒吧里，他接受了我們接近1個小時的采訪，來回顧他與金球獎的故事。老人依舊那么熱情、充滿能量和感染力。每次回看這段訪談，我都如孩子般滿足而欣喜，面對這位足壇巨人，我們都是孩子。采訪中，他只談到了足球，興致高漲。1個月后，我們才得知他已身患癌癥，并最終奪走了他的生命。

克魯伊夫留給我的最后印象，是充滿生機的眼神，談起自己和足球時能讓任何人興奮起來的活力。我們會永遠記得，他承諾會再次接受采訪，我們握手，并拍下了一組圖片，以及他所說的最后一句話：“謝謝。”

“決定性”最重要

FF 40多年過去了，您對自己在1971年、1973年和1974年3次奪得金球獎，保留著怎樣的回憶？

JC 首先，我們要回顧那個時代的背景。當(dāng)時足球幾乎還沒有進行電視轉(zhuǎn)播，你在聯(lián)賽或杯賽中踢球的場景，除了到場的觀眾外，誰都看不到。真正展示的機會，需要等到歐洲俱樂部賽事、洲際杯和世界杯，尤其是世界杯，那是真正的展示窗口。但想要踢歐冠，必須先贏得國內(nèi)聯(lián)賽，這和如今不一樣。一切都說明，在大量觀眾面前展現(xiàn)自己能力的機會非常有限。因此，贏得金球獎這樣的獎杯，困難可想而知。你得付出很多，尤其是在荷蘭這樣一個媒體關(guān)注度不那么高的聯(lián)賽里?，F(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重要比賽的場次明顯比現(xiàn)在少。

FF 1974年的克魯伊夫，與1971年的克魯伊夫是不同的球員嗎？

JC 應(yīng)該說更成熟了，也贏得了更多獎杯。更重要的是，1974年金球獎非常不同，它代表著與前兩次在阿賈克斯獲獎的分野。那一年，我是身穿巴薩球衣獲獎，也因為在1974年世界杯上隨荷蘭隊所取得的成功。除此之外，我認為自己是同一名球員，至少從看待足球的方式上。我的想法一直都是一樣的：比賽開始時，兩隊各得1分，比賽目的是在終場前去奪得另外2分。為此，需要有信心，去進攻，要有創(chuàng)造力。我一直都是如此。

FF 但和1971年相比，您在1974年進球少了一些……

JC 沒錯。我在球場上的位置要相對靠后一點，花了更多精力在比賽組織和分配球上。我一直都是非常聰明、技術(shù)上很有天賦的球員，但職業(yè)生涯初期，你會更加追求踢前鋒的感覺，想不斷進球和贏得比賽。隨著時間流逝，你意識到?jīng)]有集體紀律，一切都不可能成功。贏下比賽靠的是球隊，而不是個人。我竭盡全力地讓其他人變得更好，在他們?nèi)鄙傩判臅r，給予他們信心，在戰(zhàn)術(shù)上去訓(xùn)練和教導(dǎo)他們。和我關(guān)系非常親密的米歇爾斯總是告訴我，如果看到某個隊友遇到困難，我應(yīng)該主動去幫助他，更多地給他傳球，不論如何，都要讓他進入比賽。因為如果他心理上沒有做好準(zhǔn)備，我們等于場上少了一個人。球隊整體表現(xiàn)的和諧，取決于11名球員的全力投入。

FF 贏得金球獎需要什么？

JC 很多素質(zhì)。其中最重要的是決定性。問題在于，這個素質(zhì)通常被等同于進球。我承認這讓我有些傷心，門將和后衛(wèi)有時得不到應(yīng)有的承認。我和貝肯鮑爾對陣過多次，他是個天才，因為他帶著進攻球員的思想和心理踢防守位置。這讓他與眾不同，他擁有極好的視野，與生俱來的組織才能和戰(zhàn)術(shù)紀律。在比賽中，他有著創(chuàng)造空間的自由和能力，這讓他出類拔萃。

FF 1974年，貝肯鮑爾贏得了所有的獎杯：德甲、歐冠、世界杯。但最終卻是您贏得了金球獎……

JC （打斷提問）就是如此！因為贏得冠軍歸功于整支球隊，而不是個人。不論是否愿意承認，1974年屬于荷蘭足球。直到如今，所有人都還記得1974年的荷蘭隊。我們是歷史上最棒的一屆世界杯的決賽球隊，因為我們讓球迷享受到了樂趣。在我看來，這是非常重要的。荷蘭輸?shù)袅藳Q賽，但大家認為我們是最棒的。

FF 您與貝肯鮑爾之間的對立和競爭，能與這個時代的梅西和C羅相對比嗎？

JC 不，只因為唯一一個原因：我和貝肯鮑爾是非常好的朋友。彼此非常尊重對方，并敢于讓他知道這一點。有一次，我們甚至一起到德國去滑雪。我們也是兩名球員，僅僅是球員，沒有如今這樣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我感覺如今的球員從屬于經(jīng)濟，電視和媒體讓進球的重要性越來越高，C羅是偉大的球員，這點毫無疑問，但他不怎么在乎本隊邊后衛(wèi)的付出。然而球隊的成功，是所有人在比賽中完成的細節(jié)共同決定的。當(dāng)C羅打入3球，所有人都只記住了這個，根本不關(guān)心他碰了幾次球，除了進球還做了什么。個人來說，這不是我評價球員的方式。

FF 成為第一名三奪金球獎的球員，這重要嗎？

JC 當(dāng)然。代表荷蘭這個小國家更加讓我自豪。金球獎是荷蘭足球及其成功的象征，我認為范巴斯滕與古力特、里杰卡爾德一同在荷蘭國家隊和AC米蘭效力的時候，一定也會有同樣的感受。

創(chuàng)造要為球隊服務(wù)

FF 球場上的自由，這個概念對您重要嗎？

JC 顯然，但如果不能通過工作達到目的，自由就失去了意義。足球里，自由需要被約束，當(dāng)你在場上創(chuàng)造時，應(yīng)該為球隊服務(wù)，而不是自己。一名球員不論多么有天賦，都只是球隊這個組織里的一個構(gòu)件。

FF 您認為梅西和C羅在球場上是自由的球員嗎？

JC 梅西是自由的，因為他是真正的團隊球員。在我看來，C羅的自由更有限制，更個人。他在球場上的位置更利于他進球，而不是從球隊整體效率上考慮。梅西進球很多，但始終關(guān)注著隊友。

FF 梅西代表著拉馬西亞，您所創(chuàng)建的學(xué)校，就像您的孩子……

JC 梅西職業(yè)生涯最早的教練是里杰卡爾德和瓜迪奧拉，他們和我關(guān)系很親密，曾經(jīng)都是中場球員。我認為世界上最好的教練是曾經(jīng)的中場，因為這樣的位置迫使他們思考和組織比賽，而不是圍繞著個人。成為教練前，他們需要觀察、思考和分析。也就是說他們在球員時代已經(jīng)開始像教練一樣思考，里杰卡爾德是一名以搶斷和組織為主要工作的球員，瓜迪奧拉也一樣，他們將這些傳遞給了自己的手下。

FF 贏得金球獎隨后的1年是否有額外的壓力？

JC 這取決于你效力的球隊和代表的國家，或者你每周所面對的球隊，同樣也取決于你自己的身份。年輕球員可能會精力分散。壓力？如果你感受到壓力，它可能來自任何地方，不論什么處境和對手。

FF 如果放到今天，您是否會有更大壓力？

JC 我會告訴你：我更喜歡在這個時代踢球，因為電視不僅能讓人們看到你做了什么，還能看到人們對你做了什么。你想象不到我當(dāng)球員時挨過多少腳，但當(dāng)時沒人看到。如今不論發(fā)生什么，電視上都會播放3遍。不論犯規(guī)還是進球。沒有電視，梅西可能不會這么偉大，因為人們不會看到他挨了多少踢。電視對于偉大球員來說非常棒。

FF 球員克魯伊夫在哪些方面影響了教練克魯伊夫？

JC 我認為沒什么不同，不論做什么，我都是同一個人。如果有才能，就能在各個領(lǐng)域展現(xiàn)出來，但要懂得區(qū)分和利用。比如：球隊獲得角球時，我可以呆在禁區(qū)內(nèi)去進球，但我更喜歡去主罰角球，因為我知道有人頭球比我更好，而我比他們罰得更好。在阿賈克斯和荷蘭隊，我從來不罰點球，因為內(nèi)斯肯斯在這方面更棒，每次都能得分。如果為了滿足個人欲望，為何我不去踢？后來當(dāng)教練時，我希望將這種想法傳遞給球員。一名教練最大的王牌，是他的眼睛。你所做的應(yīng)該反映出你所看到的。

第一、第二或第四？不在乎！

FF 至少贏得過3次金球獎的5名球員，您、普拉蒂尼、范巴斯滕、梅西和C羅，都是沒有贏得過世界杯的進攻型球員。您怎么看？

JC （笑）這令人很好奇，不是嗎？

FF 您對此作何解釋？

JC 我認為存在著一種欣賞球員價值的方式，它不取決于結(jié)果。冠軍錦標(biāo)只是瞬時的結(jié)果，并不能說明球員是否重要，因為獎杯是集體成功的成果。世界最佳球員從來不會出自最糟糕的球隊，這是肯定的，因為他所身處的環(huán)境至關(guān)重要。但世界最佳球員并非總是能讓他的球隊獲勝，我認為荷蘭就是最完美的例子。

FF 對這個時代足球風(fēng)格的變化怎么看？

JC 我認為足球變得有點太嚴肅了，看不到樂趣，不再有創(chuàng)造的動力。我發(fā)現(xiàn)球員們會呆在一個位置上，因為教練這樣要求。比較恰當(dāng)?shù)脑~是抑制，教練抑制了球員承擔(dān)更大的責(zé)任，扼殺了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以球員可能犯錯作為借口。這樣一來，可能會少一些錯誤，但也不再有樂趣。

FF 1974年，《法國足球》曾將您描述成21世紀球星的樣板，因為您的速度、對球隊的貢獻和商業(yè)價值。同意嗎？

JC 是的。我認為這個論斷很有預(yù)見性，也很恰當(dāng)。我很幸運，岳父身邊有一些在商業(yè)方面很有影響力人。我的一個朋友在保時捷工作，他向我提供了一臺降價50%的車。你能想象嗎？22歲就開保時捷！于是，稅務(wù)部門的家伙跑上門來讓我額外支付了70%的稅款，還問我究竟是誰？“球員？這都不是個職業(yè)！”兩年后，有人向我推薦一臺降價50%的瑪莎拉蒂，最初我拒絕了，但他們隨后找到了一種辦法，相當(dāng)于如今的租賃。這在當(dāng)時是革命性的，我們就這樣進入了商業(yè)時代。從這方面來說，我是先驅(qū)。當(dāng)荷蘭足球強迫我身穿并非自己贊助品牌的球衣比賽時，我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品牌：兩條杠。（注：他故意遮擋了阿迪達斯的標(biāo)識。）

FF 您的三座金球獎杯被都用來干嘛了？

JC 其中一座在阿姆斯特丹博物館，另外兩座在我巴塞羅那的家里。有時整理櫥窗的時候，我會踩到它們……（笑）

FF 相對于C羅、梅西、普拉蒂尼和范巴斯滕，您如何定位自己？

JC 我不會去想這個問題。如果你贏得了3次金球獎，就進入了偉大球員的行列。至于第一、第二還是第四，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