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舞蹈

李麗萍

咚咚咚！梆梆梆！

一大早，從鄉(xiāng)下的一幢房子里傳出這樣的聲音，一位頭發(fā)雪白，身體彎曲得像問號的老奶奶在揮舞著菜刀切菜。瞧她干活的麻利勁兒，沒人相信她已經(jīng)七十歲了。

砰！廚房的門被推開，一個瘦瘦的小女孩兒光著腳站在門口，身后有一只貓和一條狗。狗搖著尾巴，貓則睡意惺松地打著呵欠。

“奶奶，可以吃早飯了嗎？”

“只要你去擠點牛奶，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在幽深的山谷里，快樂的老奶奶和小女孩兒，還有一只貓及一條狗生活在一起。女孩子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她和奶奶，她們住在破舊的土屋里，生活貧苦勞累，但是祖孫兩個非常堅強和樂觀。

她們的貓喜歡懶洋洋地打瞌睡，偶爾從夢中驚醒，翻個身繼續(xù)睡。有時候它睡在奶奶膝頭上，或者蜷曲在她的頭頂，活像一頂皮帽。冬天這樣還不錯，夏天可就難受了，所以夏天它經(jīng)常被奶奶丟到窗外去。

狗狗可沒貓兒那么安分，它喜歡到處搗亂。山谷里的人們家家都有動物，你會聽到咩咩、哞哞、嘎嘎、唧唧、哼哼聲，當(dāng)這些聲音亂成了一團：咩哞咩哞咩哞嘎唧嘎哼唧哼唧嘎哼……那一定是狗狗在騷擾和追趕它們了。

這天，吃過飯，奶奶趴在窗臺朝外望，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看吶，樹兒搖，鳥兒唱，陽光燦爛。孩子，快去把臟衣服和洗衣盆拿來，再找出洗衣板和肥皂，我們要觀看舞蹈了！”

“太好了！”女孩子、貓和狗都歡呼起來。

你也許會問，臟衣服、洗衣盆、洗衣板，跟舞蹈有什么關(guān)系？

有關(guān)系的！

一切準(zhǔn)備就緒，老奶奶和女孩子開始洗衣服，不久，她們洗好了所有的衣服，并逐個晾曬在院子里的一根繩子上，當(dāng)風(fēng)吹來的時候，晾衣繩上的衣物都隨風(fēng)跳起舞來——看啊，多么壯觀！襪子與褲子并行，襯衫與睡衣相傍，短褲與裙子大跳健康舞，枕套、毛巾、手帕迎風(fēng)招展，床單宛如波浪翻騰——總之一切都在舞蹈！

這一幕使女孩子產(chǎn)生了一個偉大的想法：“不如我們來辦一個舞會，所有動物都來參加，一起跳舞和唱歌，一定很棒！日子就選在下周，爸爸媽媽回到大山的那一天！”

就在前兩天，女孩子的父母捎信說他們馬上就回來了！女孩子高興極了，她已經(jīng)一年沒有與父母見面了，于是女孩子決定舉辦一個歡迎儀式。奶奶很支持她的想法，這無疑是歡迎他們的最好方式！

“太好了，現(xiàn)在我就來看看都誰能來參加舞會！”

“我是第一個！”奶奶舉起一只瘦瘦的胳膊叫道。

“好的，奶奶，那么……”

這時，一陣很大的哄鬧聲從雞窩里傳來——“撲通撲通”——還有母雞的慘叫。狗又在追趕母雞了。

“你給我停下！”女孩子命令道。

“吱——”狗像踩剎車一樣剎住四肢。

“看來你的體力和精神都很好，來參加舞會吧！”女孩兒拿支筆刷刷地記下來。

她們家里擁有一頭牛、一匹馬和一對綿羊，還有一大群雞?！艾F(xiàn)在我們有十八個了。”

女孩子走過豬圈，一頭豬舒適地躺在干草上哼哼著。“喂，又懶又肥的家伙，整天不是吃就是睡，對你的健康很不利的，來參加我們的舞會吧！”

“嗯！”豬回答，“嗯！”

“十九個！”女孩子記下來。

“嗯！”豬永遠都這么回答，“嗯！”

“要是算上所有鴿子，”女孩子抬頭看天空，“那參加的就更多了。”

很快，一則布告貼了出來：“山谷里的居民們，為歡迎我的父母回家，下周將舉行一場盛大的舞會。大家都來參加吧！”

舞會的消息不脛而走，不久，山谷里所有的動物都在談?wù)撨@個舞會，大家興奮異常。當(dāng)薄暮時分的藍色光輝籠罩了土屋，廚房里的燈亮著，把廚房映襯得金碧輝煌。所有炊具們都在議論著這件事，一把水壺散發(fā)出潔凈的光澤，水壺下面的爐子跳躍著快樂的火苗。

“可以想象下星期是怎樣的大日子！”水壺滿懷憧憬地說?！拔覄倎淼竭@個家庭時，還是個嶄新瓦亮的小伙子，小主人的父母一直在外地打工。當(dāng)她想念父母的時候，就跑到院子里，望著通往山外的路流淚，真讓人心疼呢。”

“是啊，她經(jīng)常學(xué)火車嗚嗚叫，幻想爸爸媽媽能從山外回來?！睓还裾f。

“有一次我聽到她管一個布娃娃叫媽媽，還把它緊緊抱在懷里?！币恢浑p耳鍋說。

廚房變得寂靜了。一條水管往下面的水池里滴著水，一滴一滴的。

“好吧，大家不要說這些傷感的事情了?！彼畨卣f，“這兩天小主人很開心呢，只有她開心，我們才開心。”

“是啊。如果我們也能參加舞會就好了?！?/p>

“我也是這想法，其實我也會跳舞的！ ”水壺“噗噗”直響，在爐子上又蹦又跳，“一、二、三！看我的壺步舞。”

“什么叫壺步舞？”爐火問。

“這就是了！”水壺邊跳邊說。

“就這樣？那我也會！”火爐里的木頭開始噼啪炸響，火花四濺，火苗歡躍的舞姿在墻上飛揚，在柜子里的鍋碗瓢盆上晃動。

“我這叫火焰舞！”爐火非常得意。

“我這叫拖把舞！”一根拖布隨之在地上扭個不停，這氣氛感染了大家，所有家具都動起來了：櫥柜的門開了，盤子們一只接一只旋轉(zhuǎn)著嗡嗡作響地滾過來，一雙筷子不失時機地逐個敲擊，使它們發(fā)出動聽的聲音；廚房里響起了一支快樂的舞曲，家具和餐具一起唱響一支歡快的歌謠，它們稱之為“廚房民謠”。兩只本來藏在暗處的蒼蠅也忘形地翻起了筋斗，把身體團成一團，像子彈一樣“啪啪”地撞向玻璃，用來伴奏。大家都玩瘋了。

臥室的家具們不甘寂寞，紛紛參加，纏滿透明膠帶的小瓷人跳起舞來，鬧鐘兩腳分開地站著，也扭起身子。書本們跳出書架，蹦到桌上，書頁翻動嘩嘩作響。一本講述歷史的書一跳舞，就會冒出陣陣黑灰來。拖布嫌它臟，將它一桿子打飛，砰的一響，書飛過去把房間里的燈打爆了，房間里頓時一片漆黑。

一片寂靜。

“喂，你弄了我滿身灰黑！”黑暗中，一個發(fā)怒的聲音響起。

“不是我，是拖布干的！”另一個聲音爭辯。

“明明就是你！”兩個說著說著，就動起手來，黑暗中響起打斗的聲音，還有“你踩到我了”的叫罵聲和玻璃被碰倒在地的嘩啦聲。之后又是一片寂靜。

“這下惹禍了吧？”一直斜靠在角落里的一把掃帚發(fā)話了。這把平日里話不多，總是在默默掃地的掃帚不緊不慢地說：“你們做家務(wù)的時候怎么沒有這樣的勁頭呢？”

“我們高興這樣！破掃把！”有人回擊。

直到這時，懶貓才睜開眼睛?！霸趺椿厥掳。俊彼庑殊斓剜絿伒?，“天黑了？哦?！庇谑怯掷^續(xù)睡了。

公告貼出去后，附近的動物們聽說消息都來報名了。羊成群地聚集在草地上，漂亮的瓢蟲們來了，英俊的甲殼蟲來了，獨來獨往的鼴鼠來了，連森林里著名的舞者白鼬也來了，農(nóng)家院里熱鬧非凡。經(jīng)歷了一個個無聊的日子，大家的心中都充滿了期待。

想要一個完美的舞會，事先的準(zhǔn)備是很重要的。所有人都忙碌起來了，院子里熱鬧而喧囂。奶奶準(zhǔn)備了豐富的野果子和蔬菜；螞蟻、毛蟲和蜘蛛們忙著搬走院子里的垃圾，其他動物則裝飾院子，螢火蟲點起無數(shù)小燈，在樹木間閃閃爍爍。一面被搬出來的鏡子因負責(zé)映照檢驗參賽者，很是驕傲，自覺身份高了許多，每當(dāng)有動物從它面前路過，它就會大叫一聲：“注意形象！注意儀容！”

“什么都全了，可惜我們沒有樂隊?！弊鳛槲钑傊笓]的女孩子有點遺憾。

“是啊，我們不能沒有樂隊！”眾動物大叫，這聲音惹得住在同一幢房子里的一位先生大為動怒。

有個小樂隊一直在房子的某個角落里排練，領(lǐng)隊被外面的噪音干擾得無法工作，就怒氣沖天找上門來?！斑诉?！”女孩子開門看向外邊，沒人。腳底下傳來一個聲音：“我強烈抗議！”女孩子低頭看去，只見一個矮矮的小家伙對她怒目而視。原來是只蟋蟀。

“你們又吵又鬧，我們都沒法排練了！”憤怒的蟋蟀揮著小提琴叫道。它唾液四濺，又是叫又是罵，但是女孩子卻仿佛沒聽見一般——哇，它就在那兒，在陽光下、空氣中，光芒四射，鮮艷的禮服、閃亮的樂器、黑色的琴弦，那就是——女孩兒大叫起來：“就是你了！”

“什么？”

“我們正好缺個樂隊，你就是了！”

“樂隊？”當(dāng)聽說這件事后，蟋蟀說，“這個可以考慮，正好我們的樂隊需要演出的機會，但是我有個習(xí)慣，你們最好別選在有風(fēng)的天氣?！?/p>

蟋蟀有個怪癖，非常不喜歡看到風(fēng)吹草浪，一看到草在起伏，它就想蹦跳，就沒法拉琴了。

舞會在即，蟋蟀先生和它的樂隊馬上進入了緊張的排練，他命令一只蟋蟀去買把新的小提琴來，因為樂隊里正好缺一把，可是直到幾天后都不見那蟋蟀回來，派人去找，原來那家伙還在樂器店跟店主討價還價。

一切準(zhǔn)備就緒，那個美麗的日子終于到來了。清早，公雞由于太過興奮，有點著急，啼錯了時間，比平時早了兩個小時就叫醒了大家，那會兒太陽公公還在地球的另一端酣睡著呢。

住在附近的動物們?nèi)稼s來參加舞會，聚在一起互相問好，它們議論紛紛，都在為即將到來的舞會興奮不已。水獺和鴨子在聊天：“早啊?！薄澳阋苍?。”“天氣有點悶熱是不是？我都不記得上次下雨是什么時候了?！薄笆前?，如果那片干了的池塘重新充滿了水，我們就能在里面游一圈兒了?！?/p>

正說著，一陣風(fēng)拂過草尖，掠過馬匹的鬃毛，吹動女孩子的衣衫。蟋蟀剛舉起指揮棒想演奏一支交響曲為大家助興，見狀立刻停下來，朝天空望去。

天空中烏云堆積，一種陰冷的氣氛使大家不禁打起了哆嗦。接著雨點就落在大家身上。

“天哪，真下雨了！都怪你這個烏鴉嘴！”水獺責(zé)怪鴨子說。

“是你先提到‘下雨這兩個字的！”鴨子反駁。

“告訴你，我才不想要什么池塘，我只要舞會！有一個歡樂的舞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水獺說。

“我也是一樣！”鴨子氣哼哼地說。

蟋蟀不停地跳著高：“這可是我第一次正式演出，卻是又刮風(fēng)又下雨的，真倒霉！”

大家耐心地等待，本以為雨一會兒就停，誰知這雨一直下，大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白白地浪費時間。時鐘嘀嗒，水壺嘆息。晾在繩子上的衣服沮喪地耷拉著身體。大家都愁眉苦臉，嘟噥抱怨：

“再這樣繼續(xù)下不停，我們恐怕得像魚一樣用鰓呼吸了?！?/p>

“就是呀，可是誰又能管得了老天爺呢？”

頭頂傳來轟隆一聲響雷，似乎是老天爺在表示贊同。

女孩子氣憤地望著天空，揮動著拳頭?！澳悖　彼蠛?，“為什么這樣做？！”

“那有什么？”這時，奶奶出現(xiàn)了，“即使大雨把我們沖到長江，也沒法阻擋我們快樂，不是嗎？！”

“說得好！”奶奶的熱情和樂觀感染了女孩子，她站到眾動物面前：“雨是老天爺送給咱們的一份特別的禮物，我們還要感謝它呢，因為我有好久都沒有洗澡了！你們要不要去？”

“要！”大家一聲歡呼，全都跑進了雨中，手拉著手，搖擺起身子，雨中開始響起清柔的合唱：

哦，下雨啦！沙沙沙，沙沙沙！

朋友們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一起踩水花，噼噼又啪啪！

雨珠落在鍋、盆、缸、碟子里，咚咚鏘鏘，就像在伴奏一般。大家唱得更歡快了。看到此情此景，天空中的烏云感覺自尊心受到了挑戰(zhàn)，雨下得更大了，然而，動物們歌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蓋過了雨聲和雷聲：

哦，下雨啦！嘩啦啦，嘩啦啦！

朋友們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一起踩水花，噼噼又啪啪！

在雨中，女孩子赤裸的雙腳踩得水花四濺。奶奶舉了柄破傘也扭得歡，那一幕煞是好看。

聽見雨聲和歌聲，河里的青蛙從夢中醒來，紛紛冒出頭，成群結(jié)隊地向舞會進發(fā)，只見一大片綠色的脊背在跳動。

在鄉(xiāng)下，隨便一只青蛙都是歌唱家，它們最喜歡在下雨的時候唱歌了。在雨中，成百上千只青蛙展開歌喉，齊聲合唱，真的太棒了。

碩大的雨點更加憤怒地砸在地面上，很快，地面上一片汪洋。深埋在土壤里的樹根吸飽了水分，煥發(fā)出生機，努力張開樹葉來遮蔽大家；小昆蟲們不失時機地組織了一次探險；動物們連滑帶摔，卻毫不介意，開心極了；蟋蟀先生終于打破了自己的禁忌，樂于在風(fēng)中演奏了。當(dāng)濕淋淋的動物們轉(zhuǎn)著圈子，舞蹈著經(jīng)過鏡子面前時，鏡子仍然會大叫一聲：“注意形象！注意儀容！”

雖然每個人都被澆透了，但個個都很快樂?！岸嗝疵篮玫奈钑?，我永遠不會忘記！”大家都這樣說。

終于，烏云消散，太陽露出頭來，照耀著山谷，山谷到處是閃耀的小水塘，微風(fēng)輕拂，漣漪泛起。水獺和鴨子高興地朝水塘跑去。現(xiàn)在水塘成了它們的最愛。

這時，狗狗發(fā)現(xiàn)了一種很不尋常的氣味，它穿過草地嗅尋著，一直朝山下跑去，停在兩個人面前。

女孩子換了衣服，裹在干爽的被子里美美地睡了一覺，當(dāng)她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睡在一個人的懷抱里，她以為是奶奶，卻發(fā)現(xiàn)奶奶正坐在附近的一把搖椅里，貓伏在她膝蓋上。

“媽媽！爸爸！”女孩子一下子容光煥發(fā)，從媽媽的懷抱中跳起來，“你們終于回來了，可惜你們沒看到我們的歡迎舞會！”

“沒關(guān)系，以后我們可以天天舉辦舞會?！卑职謰寢屨f，“因為我們再也不離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