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從前

袁綺玥

先談木心，廣大讀者可能沒有讀過他的作品。但未必不知道他的一些廣為流傳的句子。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從前慢》

《我紛紛的情欲》中

從前的人，多認真

認真勾引，認真失身

峰回路轉(zhuǎn)的頹廢

無奈事已闌珊

寶藏的門開著

可知寶已散盡

——《還值一個彌撒嗎》

信和鎖，是最為古老且唯美的意象。漢代《飲馬長城窟行》“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游子歸家無期，思婦懷人之情纏綿殷切；“尺素如殘雪，結(jié)為雙鯉魚”；“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一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或是思念，或是問候，或是催促？古時車、馬、郵件都慢，的確只夠認認真真愛一個人。

費德里科·莫洽的一本《對不起，我愛你》中，主角將帶有名字的鎖掛在羅馬米歐維奧橋，并把鑰匙扔進泰伯河以代表永恒之愛。以鎖示愛這一風(fēng)潮席卷了歐洲，乃至整個世界，最著名的是巴黎塞納河上的pont des Arts，藝術(shù)橋因掛愛情鎖眾多而被稱為愛情橋。

木心在《愛是一種天才行為》中說“眾所周知的羅密歐與朱麗葉，阿芒與瑪格麗特，于連與瑞拉夫人，羅切斯特與簡愛，克萊與黛絲……都因為「愛」遇到波折與障礙，不能再愛了，而要在困境絕境中繼續(xù)愛，加倍愛，唯有靠智慧和德操來與險難的遭遇抗衡搏斗?！?/p>

從前的人多浪漫！

如果讓我用什么來形容當(dāng)代的愛情，那就是煙花。短暫璀璨浮夸易逝。玫瑰花，鉆石，社交軟件，情人節(jié)，互利共贏式婚姻，一把鎖不再配一把鑰匙。多可憐多貧乏，我厭透，膩死了。

如今「愛」已失傳?！捌┤缦ＥD，輪到我輩登臨，極目廢墟一片”。對于人類世界，“愛大概始于農(nóng)業(yè)社會初，卒于工業(yè)社會后，莊嚴悲劇落幕散場?！?/p>

馬爾克斯上了年紀(jì)后，總愛寫一些關(guān)于人生和感悟的話兒來。句子優(yōu)美調(diào)皮，以馬爾克斯送讀者的《告別信》為高潮，將對生活的愛抒發(fā)到淋漓精致?！吧系垩剑绻矣幸欢紊也粫胚^哪怕是一天，而不對我所愛的人說我愛他們。我會使每個男人和女人都了解他們皆我所愛，我要懷著愛而生活?！薄坝肋h有一個明天，生活給我們另一個機會將事情做好，可是如果我搞錯了，今天就是我們所剩的全部，我會對你說我多么愛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p>

晚年的馬爾克斯封筆之作《苦妓回憶錄》中：“我們這一代人年青的時候?qū)ι疃继澙罚灾律眢w和靈魂都忘記了對未來的期盼，直到現(xiàn)實告訴我們未來和我們曾經(jīng)的夢想不一樣，便又開始懷念舊日。”

妙，絕妙，一語道破！

佛教講究定數(shù)。一生能擁有的都是有限的。超過這個數(shù)，一生也就到了頭。從前的生活清貧簡單誘惑少，欲望也自然小。而今的人，從降落的那一刻就開始自愿不自愿地向前跑，仿佛一生只為追求一個浮躁的結(jié)果。于是某天發(fā)現(xiàn)一生短暫如蜉蝣朝生暮死，回憶起昨天種種便會淚流滿面。也許奔跑路上丟失掉了某個東西，某分情感，錯失了某個人，此時仿佛只有回憶才能慰藉自己干枯的心靈。人吶，后悔是天性，你我似乎都一樣。從前，這時便是精神的避風(fēng)港。

倪萍在《日子》中寫到“ 許多記憶已成為從前，昨天的生活也為我的過去畫上了逗號，帶我走進了更深層次的思考與探尋，生活使我頓悟，生命不曾圓滿?！睆那埃琤efore，過去式。時間難倒回，往事不可追。難道要因此消極懈怠對待生活嗎？昨天確實只是一個逗號，生活中永遠沒有句號。我們追憶從前不是為了讓今后活在捶胸頓足的悔意中，而是為了學(xué)會珍惜生命享受生活?！坝肋h有一個明天，生活給我們另一個機會將事情做好，可是如果我搞錯了，今天就是我們所剩的全部，我會對你說我多么愛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p>

我也來嘗試一首：

從前貧窮也節(jié)儉

東西壞了可以修補

現(xiàn)在的人富裕了

除舊迎新

看那垃圾桶里

又多了一份懶得修補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