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于歐洲大陸

李治邦

一

這幾年來幾次去歐洲，大都時間都消耗在高速公路上。歐洲的高速公路四通八達，最大的益處就是在歐盟申根國之間沒有了界限。從瑞士到法國，從法國到意大利或者更遠更多的國家都是瞬間經(jīng)過。我記得從捷克到奧地利的邊界，我們停留了一會兒。因為捷克的交通警察跟了過來，調(diào)查我們的車是不是超速了。于是，我們就借機在傳統(tǒng)的國界上徘徊。那就是一個個小亭子，現(xiàn)在都很破舊斑駁了。聽司機說，過去在這里停留的汽車能排到一公里。因為那時捷克是東歐，奧地利是西歐。前幾年去的時候?qū)в芜€說，現(xiàn)在進入了哪的國界。后來再去就沒人說了，反正你早晨起來是荷蘭，可能晚上就穿過了比利時到了法國。

我喜歡歐洲高速公路的休息站，每次進去都能吮到濃濃的咖啡香。我不喝咖啡，但是那種味道還是彌漫出一種情調(diào)。一般都是右邊是超市，左邊是喝咖啡吃飯的地方。很多休息站都有買唱片和影碟的架子，過去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張藝謀的電影。后來中國的電影就什么也看不見了，我問當(dāng)?shù)嘏笥?，他們的回答是別說中國的，連我們自己的電影都很少，都讓美國人霸占了。休息站里很干凈，特別是衛(wèi)生間，進去后都有水洗手，還有擦手紙?？傆腥嗽谀鞘帐按驋?，開始不收錢，后來中國旅客多了就開始收費，最多的是一歐元。那就是說折合人民幣七八塊錢，有人開玩笑說，撒一泡尿那么貴呀。因為去多了，慢慢發(fā)現(xiàn)歐洲的高速公路很少修。你開了上千公里都很少發(fā)現(xiàn)修路，不像我們今天建成了，明天就要修。高速公路的質(zhì)量也很高，很少看見有破損或者疙疙瘩瘩的地方。但這兩年去歐洲，見高速公路上的車輛很少。我在挪威和芬蘭的高速公路上測算，幾分鐘過不去一輛車。經(jīng)常看見高速公路上冷冷清清，顯得很寂寞。那天，我們在挪威高速公路上因為車壞了停在那里，一個小時內(nèi)沒見過幾輛車過去。大家就下車在高速公路上照相，兩旁的雪山很有風(fēng)光，融化的溪水潺潺而流。這在國內(nèi)是不可能的，國內(nèi)的高速公路上的車流量很大，一分鐘幾輛車閃過很正常。這說明歐洲經(jīng)濟的不景氣，運輸蕭條。

在歐洲的高速公路上經(jīng)常會有很大規(guī)模的商場，一般都是兩層樓，一萬多平方面積。里邊的各種商品琳瑯滿目，飯館也很多，特別是自助餐。一般中國旅客進去就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在里邊購物、吃飯。這在國內(nèi)還少見，顯然是購物理念的不同。在商場里邊，當(dāng)?shù)厝艘?，他們?xí)慣到這里聚會聊天吃飯。盡興完了，各自開著車回家或者接著旅行。那天在西班牙的一個高速公路商場，我看見兩個人在那喝咖啡，我們停留了一個小時。走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兩個人還在那喝咖啡，杯子里的咖啡還是這么多。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但是能看出兩個人還有繼續(xù)聊的興致。

我前前后后這幾年去了歐洲幾次，意外中發(fā)現(xiàn)白天所有汽車都是開著燈行駛。一開始不介意，后來在一條高速上行駛，看見對面一流車開過來，都是開著燈，形成了白天的燈光流。抬頭看艷陽高照，絲毫沒有霧天或者陰天。到了波蘭，我跟當(dāng)?shù)氐呐笥驯冗_詢問，比達解釋說，這就是歐盟的決議，大家都遵守，是為了減少交通事故，讓對面駛過來的車能看清楚。我不解地問，不開燈就看不清楚了，反而大白天開燈會晃亂了對面車駕駛員的眼。比達搖頭，笑著對我說，他們請很多專家做了很多次試驗，還是認為白天開燈能起到警示對面的作用。我較勁，對比達探討說，路上這么多車，白天開著車燈會浪費多少汽油，你們沒有計算過嗎？比達說，確實不少，也有人提出反對意見，說統(tǒng)計出來一個數(shù)字，把這些錢投放到建設(shè)醫(yī)院或者學(xué)校，能有多少座等等，但沒有改變這個決議，大家就得遵守。奇怪的是，很多人雖然不理解，但都執(zhí)行，我?guī)缀鯖]有看到有不開燈的車。

我去東歐國家的那幾天，大部分都在路上，經(jīng)常會到加油站。我意外看到的是沒有工作人員加油，都是駕駛員自己加油。我在那觀察了片刻，每個駕駛員都很嫻熟地操作，加完油，輸完卡就走了。還有很少有很多車排著隊加油，每個加油站都顯得很冷清。這可能是加油站的布局很合理，也可能跟自己加油節(jié)省時間有關(guān)系。我最近學(xué)會了駕車，也經(jīng)常去加油。我注意看了工作人員的操作，也不復(fù)雜，要是咱們自己加油也不是費勁的事情。問題是都自己加油了，這些工作人員怎么辦，還有自己做手腳怎么辦。去過歐洲的人都知道，每個酒店的早餐很豐富，于是不少人都把早餐吃得飽飽，好節(jié)省出午餐的能量。我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的酒店吃早餐，那里的早餐多達上百種，真是琳瑯滿目。光水果就是幾十種，各種樣式的火腿也是擺了一大溜。吃了兩天發(fā)現(xiàn)每個人走時盤子里邊都是光光的，看不到吃不了剩下的食物。大家都這樣，我自然也就格外小心，中國人是要面子的，不能讓別人瞧不起。當(dāng)?shù)氐囊粋€朋友過來，對我說，不能浪費是最重要的素質(zhì)。我笑了，說，你們大白天開車燈是不是浪費呀？朋友感嘆地說，不是浪費是尊重每一個生命，自從實行了大白天開車燈的政策，減少了很多交通事故。

在波蘭華沙，我去游覽市中心的一個公園，發(fā)現(xiàn)里邊有一條用沙子鋪成的路。比達告訴我，這條路是中國一家企業(yè)幫助修建的。我聽了很高興，但好奇地問，為什么用沙子鋪路呢。比達對我挑起大拇哥，這個公園到了冬天都是雨雪，走在柏油路上很容易滑倒，經(jīng)常有老人和孩子摔了。中國這家企業(yè)修了這條沙子鋪成的路，走在上邊就比較穩(wěn)健。這條路，我們都喊它是中國路，應(yīng)該說修到了我們的心坎里。我看著比達那張真誠的臉，心里一熱，其實這條沙子鋪成的路就是對人的尊重，對生命的重視。比達最后告訴我，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锤袆樱驗檫@條沙子鋪成的路每年都必須要維護，要花很多錢。

二

說起波蘭的華沙，在游覽之余被這座古城的風(fēng)貌所深深吸引。

可當(dāng)?shù)嘏笥驯冗_告訴我，你看到這些都是真的，但百分之九十又是假的，都是二戰(zhàn)后才建設(shè)的。我愕然了，我問比達，怎么叫真的和假的呢？比達告訴我，在二戰(zhàn)前，希特勒就叫囂要滅掉華沙。出于對華沙這座古老城市的熱愛，當(dāng)時的華沙大學(xué)建筑系的師生們把華沙主要街區(qū)、重要建筑物都作了測繪記錄。比達把我?guī)У揭凰窬訕歉?，指著窗戶和陽臺激動地對我說，當(dāng)時測繪到每一個陽臺和窗戶是什么樣子，然后在讓學(xué)生們進到樓房里邊，把樓梯和走廊都畫下來。丈量尺寸是很費力氣的，老師們對學(xué)生們統(tǒng)一口徑，不許差一分一毫。接著就是街道，每一條街道是什么樣子的，都是什么商鋪，都有什么醫(yī)院或者教堂，都要細致入微地描繪出來。據(jù)說，每天的圖紙都是成堆，老師們不放心，還要拿著學(xué)生們的圖紙按個去核對，如果有不準的地方再重新測繪。這是一個巨大的工程，等于在復(fù)制一座城市。測繪完了，他們把所有圖紙都悄悄藏在一個山洞里邊，對外這些圖紙就等于消失了，無影無蹤。誰都不知道戰(zhàn)爭會不會爆發(fā)，誰也無法預(yù)料希特勒是不是真的會把華沙給毀掉了。但華沙大學(xué)建筑系的師生們都知道，這座城市已經(jīng)深深地復(fù)制在他們心里，誰都不能剔除掉。二戰(zhàn)爆發(fā)，華沙被德國納粹幾乎轟炸成平地，這座城市在炮火中成為廢墟。華沙人在1944年進行起義，最后在沒有任何外援的情況下要不戰(zhàn)死，要不逃亡，最后德國納粹把剩下的5萬人趕到集中營，當(dāng)蘇聯(lián)和波蘭的軍隊進入到華沙這座城市時已經(jīng)是空城。

戰(zhàn)后重建，華沙大學(xué)建筑系師生的幸存者把圖紙從山洞里取出來，然后展覽。劫后余生的華沙人們在這些震撼的圖紙前找到了過去的城市，于是要求必須恢復(fù)古城的面貌。當(dāng)政府作出恢復(fù)的決定后，流浪在國外的華沙人一下子回來了30萬。全民動手，按照圖紙精心地恢復(fù)建設(shè)，恢復(fù)的口號是不允許錯一絲一毫，過去什么樣的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包括街道兩旁的商鋪和醫(yī)院、教堂。比達帶我去了一座教堂，他告訴我，只有教堂的半個門臉是二戰(zhàn)前的，你看到的都是后來恢復(fù)成的。我仔細觀看，真看不出哪個是二戰(zhàn)前哪個是二戰(zhàn)后的，但看到了一個標(biāo)志牌。比達告訴我，這上面都標(biāo)清楚了，你疑問的答案都在上邊。我看到一所醫(yī)院，標(biāo)志牌經(jīng)過比達翻譯，只有半扇墻是二戰(zhàn)前的，但沒有被推掉，而是完全保留下來得以重現(xiàn)。比達說，哪怕一塊磚是二戰(zhàn)前的也要留下來，那比金磚都有價值。我在感動，華沙人就是這么復(fù)制自己城市的，恢復(fù)的不僅是建筑，是那份對城市的記憶和情感。恢復(fù)一座城市要比重新建設(shè)一座城市更難，但更有文化情懷。

我去過德國的法蘭克福兩次，最近這次是在2011年。那次，就聽說著名詩人歌德在這座城市，于是就隨著朋友走到了被一堆商場包圍著的大鹿墳小街上，一個不太起眼的四層小樓，用紅褐色砂巖堆砌而成。接待室里只有兩個人，他們寂寞地看著我們。門票標(biāo)價是5歐元，于是我遞過去10歐元。沒人帶我們，只有我們順著指示牌朝里邊走。雖已歷經(jīng)200余年，走進里邊感覺沒有多少人，顯得很冷清，但游覽之余仍能感覺到保留著昔日望族之家的氣派和風(fēng)采。墻壁上到處都是歌德當(dāng)年照片，一排排書柜里擠滿了歌德的巨著。我看到了很多保存完好的歌德手稿，然后很有興致地細細觀看。等抬起頭來尋找，朋友們早就走了。我懷著崇敬的心情走進歌德的臥室，室內(nèi)只有一張床、一個小方桌和一把矮腳靠背木椅。上面寫著：1832 年3 月22 日，83 歲高齡的歌德就坐在這張椅子上停止了呼吸。

我在里邊徘徊了兩個多小時，我一個人走出歌德故居，發(fā)現(xiàn)只剩下我自己了，朋友們迫不及待地去了近在咫尺的商場。我看著周圍由玻璃、鋼鐵和水泥建成的一堆商場，覺得歌德被甩在這里，覺得和不公平。但我堅信法蘭克福因為有了死而復(fù)生的歌德故居才有了文化的坐標(biāo)，盡管摩天大樓林立，馬克歐元滾滾，歌德還是給這里保留了自己的靈魂。春節(jié)期間，我去了波蘭，在華沙到處看見肖邦的雕塑，很有意思的是距離肖邦雕塑不遠總會有一個小雕塑，那就是著名鋼琴家李斯特。聽當(dāng)?shù)嘏笥驯冗_驕傲地告訴我，肖邦是波蘭華沙人，盡管他和李斯特是很好的朋友，但肖邦要比李斯特偉大。我玩笑地對比達說，因為你是波蘭人，你自然要替肖邦說話了。比達搖頭，很認真地對我說，肖邦是偉大的，李斯特是著名的。肖邦對音樂的貢獻是無與倫比的，李斯特對鋼琴的成就是無法復(fù)制的，兩個還是有區(qū)別。走在華沙街頭，你可以到處看見肖邦的影子和足跡，他去過的每一座教堂，去過的每一個街道，去過的每一個角落，都會有標(biāo)示提醒你他的存在。我離開華沙時，知道這里的機場叫做肖邦機場?？梢姡ぐ罱o華沙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力，雖然肖邦死在了異鄉(xiāng)，但他的音容笑貌成了華沙的寫照。

一座城市有了名人而出名，因為名人在這座城市里生活工作，也使得這座城市充滿了文化的氛圍，這就是相輔相成的效應(yīng)。

三

在2014年，受英國倫敦阿司咪唑區(qū)查寧閣中文圖書館的邀請去講學(xué)，順便在那里閑逛了幾天。其實我是不排除西餐的，也就說有時候還愛在牛扒店里吃上幾口?？商焯斐杂停揖陀X得忍受不住了，以至于看見三明治我就有嘔吐的感覺。英國餐大體就是三明治，或者漢堡，或者炸魚加薯條。這幾樣換來換去，換的沒有了胃口。再有就是英國茶，我本來就不愛喝茶，這個英國茶就是紅茶配上牛奶，還要倒上白砂糖。茶要是紅不拉幾白不拉幾的那是什么味，要是再甜不拉幾的更是要命了?？纱蠹叶歼@么喝，我起初還能裝模桌樣的抿上幾口，到后來就光喝紅茶，什么也不加了。

幾天后，我們?nèi)棠筒蛔≡诋?dāng)?shù)嘏笥训膸ьI(lǐng)下去了倫敦的中國城，看見那一排排寫著中文的飯館名字欣喜若狂。最后我們選了一家，看著菜單就眼饞?？烧嬲龜[在了餐桌上，你就覺得吃著都不是你想吃的那味道。魚香肉絲，你吃著就酸甜酸甜的。好在煲湯不錯，都是粵菜的做法，但你也不能總喝湯吧。我們幾個不能總?cè)ブ袊浅?，因為那里的菜一般都是八九鎊或者十鎊以上，也就是一個簡單的菜折合人民幣就是100多塊錢。六七個菜換算下來就是近千元，我不住地嚷著，我們吃什么了就一千塊錢呀。當(dāng)?shù)嘏笥研χ鴮ξ覀冋f，到了這里就不要換算，只想花八九磅就能吃一盤中國菜，便宜呀。說是這么說，換算的想法是不會在我們幾個人腦子里磨滅的。無奈，還是去英國餐，畢竟還便宜點。后來，我們在倫敦附近找到了麥當(dāng)勞，心想，坐在泰晤士河邊上吃麥當(dāng)勞也不錯，起碼吃頓美國餐啊。沒想到買回來的漢堡包都是英國餐的味道，我們生氣地叨叨著，美國人就是這么低眉順眼，到哪都跟哪的胃口走。當(dāng)?shù)嘏笥芽次覀儽挥驼勰ブ?，就好心帶我們?nèi)コ园臀骺救夂筒ㄌm面條。吃了幾次也覺得逃不掉英國餐的感覺，覺得四面埋伏，好像走不出英國餐的圈子。我們分析，真是天津人太愛吃，太講究吃，造就了天津胃。

只有那次我們?nèi)ヌK格蘭的格勒格斯，中午當(dāng)然還是英國餐，吃的我們干瞪眼，誰都沒要英國茶，就這么干噎。下午，我們?nèi)ド虉鲛D(zhuǎn)悠碰上了一個北京人，她在那里賣貨。我渴望地問她，你們這里有火鍋嗎？本來我就是一個奢望，沒想到她回答我有啊，很地道，就在火車站旁邊。晚上，我們分頭去找，在接種不斷的飯店里根本沒有火鍋店。就在我們失望的時候，我驀然回頭看見了北京火鍋點的匾牌，是一個很狹小的門，不注意根本看不見。我們走上二樓，坐的都是中國人，北京人居多，吃了一頓地道的火鍋。從來沒有過的暢快，天津胃遇到了中國火鍋，有麻醬，有小磨香油，有芝麻，都是那么合口。

天津胃就是天津胃，回來之后就舒服了愜意了。

因為在倫敦中文圖書館講學(xué)，借機在倫敦進行我的文化之旅的惡補，那就是去大英博物館。動身前，當(dāng)?shù)氐牟滔壬鷧s推薦先去維多利亞博物館，還要去國立美術(shù)館。這兩個館在來倫敦之前就聽說過，而且名聲很大?？晌疫€是覺得比不過大英博物館，畢竟在世界排進前三名。可我去過這三個館之后，做過一次比較，我最喜歡的還是維多利亞博物館。維多利亞博物館的人文氣場很大，參觀起來像是走在一座花園里。沒有多少人，可以悠閑自在地細細品賞。我在中國館里還看到了很多天津文化的符號，比如老字號同升和鞋帽的一張老式廣告，上邊清晰地寫著：東馬路北首新店露布的字樣。在一個立式玻璃柜里還陳列著各類旗袍馬褂，雖然近百年了但保留著還是很新顏。從中可以看出，天津在近代史上鞋帽制造業(yè)是多么繁華昌盛，特別是旗袍制造業(yè)也在世界上有著獨特地位。中國館里的文化氣息濃烈，年畫泥塑等，布置的也很有中國味道。而且它的氛圍就是還原一個真實的布景，你走進中國館就會感覺到中華民族的文化撲面而來。顯然要比大英博物館好，走進大英博物館的中國館，費了很大勁，因為英語不懂，只能靠詢問中國面孔的人。結(jié)果拐七拐八才勉強找到，也沒有感覺到中國文化的氣氛。

維多利亞博物館中間是一片開闊的綠草坪，一層有一面都是餐飲業(yè)，特別是大大小小的咖啡店很愜意。相比大英博物館就顯得擁擠，只有圓圈的地方有點咖啡餐桌，很多人只能席地而坐。我進入大英博物館做了準備，就是先領(lǐng)了一把馬扎。手里拎著，走哪累了就把馬扎支開坐下。我覺得如果你稍微細心的看看就需要一個禮拜，即便是走馬觀花也必須要4個小時以上。我只好有選擇地看了埃及館、中國館、歐洲館，剩下的只能放棄。即便這樣也看了近4個小時，還都是跑著看。走出大英博物館，我就覺得兩腿灌了鉛，才知道手里的馬扎根本就沒有用。東西太多了，就覺得累了。我想起維多利亞博物館，你可以走走歇歇，你還可以坐在窗前看外邊的風(fēng)景，滿地綠色，一片白云。我去國立美術(shù)館是為了去那家中文圖書館講學(xué)，距離很近。當(dāng)?shù)嘏笥讯谖?，一定要去看，能看到凡·高的《向日葵》。在國立美術(shù)館前面是著名的鴿子廣場，鴿子可以自由自在地飛翔，在你腳下吃食。這里有各種民間藝人在表演，人們坐在臺階上欣賞。我看了美國電影《明天邊緣》里的前后重要場景，湯姆克魯斯從飛機上走下來就是在國立美術(shù)館前面的鴿子廣場。我按照中文索引去了名家展廳，一眼就看見了凡·高《向日葵》，居然沒有多少人，容得我在這幅名畫前靜靜觀賞。這里還有莫奈的馬奈的多幅精品，廳里都有舒適的沙發(fā)，你可以坐上去靜心地欣賞。倫敦的博物館很多，其中現(xiàn)代美術(shù)館也很出名，我站在三樓的平臺，鳥瞰著泰晤士河的風(fēng)光，感嘆博物館就是一個城市的文化坐標(biāo)。

我在倫敦阿司咪唑中文圖書館講座時，來了很多當(dāng)?shù)氐娜A人。我給大家講解中國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大家聽著津津有味。在提問這個環(huán)節(jié)中，提的問題最多的是三個，一個是中醫(yī)，一個是易經(jīng)對中國的影響，一個是京劇和曲藝。這三個問題讓我覺得很有意思，我當(dāng)場給大家唱了一段京韻大鼓《丑末寅初》，博得掌聲。講座后，蔡先生帶我們?nèi)惗馗浇男℃?zhèn)轉(zhuǎn)轉(zhuǎn)，說那里有不少美麗的莊園。他開著車，我們駛出了繁華熱鬧的倫敦市，就覺得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坪。在一個十字路口，蔡先生的導(dǎo)航提示他朝一個狹窄的鄉(xiāng)間小路行駛。蔡先生有些出乎預(yù)料，但還是按照導(dǎo)航的提示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我們異常興奮，因為這條小路很像是油畫的效果。綠色的坡地，濃密的樹林，然后是藍天白云。在一個柵欄跟前，我們提出來停車。蔡先生也跟著我們歡呼，我們推開了柵欄，就是一片龐大的草坪，還有幾頭肥牛在吃草。草坪中間的縫隙是小溪流淌，沒有一個人。大家都在恬靜的氣氛里照相，我想喊，可又怕嚇壞了這么靜謐的世界。我就唱起了內(nèi)蒙古的民歌：藍藍的天空白云飄，白云下邊馬兒跑……我們戀戀不舍地離開這一片沒有主人出現(xiàn)的田園，開始朝小鎮(zhèn)的深處挺近。開著開著就迷路了，導(dǎo)航似乎也停止了聲音。在一個路標(biāo)上，蔡先生說，前面是一座公園。我們就貿(mào)然朝里邊開，忽然眼前豁然開朗，又是一片草坪，然后是一座小樓。車停在樓前，我們看到不遠處的樹林里有幾道秋千，然后跑過去坐上游蕩著，回到了游戲般的童年?；氐叫?，在進入一個庭院時看到了幾張桌子，還有十幾把椅子。我們坐上去，走出來一個美麗的女孩，蔡先生說，有茶嗎？我們喝著茶，吃著小點心，吮著新鮮的空氣，周邊都是鮮花叢，傳來陣陣的花香。大家聊著天，我在盤算這么奢侈的地方，我們幾個人喝茶需要多少錢？結(jié)賬時，我跟著這個美麗女孩走進小樓里。小樓里很安靜，窗玻璃五顏六色斑斕奪目。結(jié)賬時我有些愕然，我們7個人居然消費了英鎊30元，也就是300元人民幣。

離開這座不知名的公園，沿著小路繼續(xù)走，在路邊看見一個英國女孩兒正摘樹上的花兒吃，吃的津津有味。樹上的花是白色的，有些像我們梨花。我們很驚奇，不由自主地停下車看著她在吃花。她發(fā)現(xiàn)了我們，微笑著跟我們打招呼。她的裝束不現(xiàn)代，很有傳統(tǒng)英國的打扮，清純自然。臉上有沒有濃妝，甚至沒有淡抹，那臉就像是水洗過一樣。蔡先生饒有風(fēng)趣地問，我們可以吃嗎？女孩兒很高興地給我們摘著花，我們分享著，覺得雖然不香甜，但有一股淡淡的芬芳。蔡先生問她，你經(jīng)常吃花嗎？女孩子回答，是啊，就是隨手摘下來吃，好像永遠也吃不完，它們總是在等著我去摘。說完“咯咯”笑著，我們車開出很遠，回頭看那個女孩兒還朝我們招著手。我說，這是不是天使下來等著我們。大家都愜意地笑著，經(jīng)過一家不起眼的教堂，聽到里邊傳出來風(fēng)琴聲，優(yōu)雅動聽。我們停下來，在車上聽著，有一陣和聲傳過來，在耳邊飛舞著，深懂音樂的蔡先生跟我們翻譯著：玻璃色彩斑斕，故事寫滿了窗，白鴿飛過，血紅色的傍晚……

四

幾次到歐洲，跟我印象最深的國家竟然是波蘭，機場的名字就是肖邦機場。在波蘭華沙的那幾天，走在街頭，漫步在公園或者小巷深處，聽到的或者看到的都是肖邦的影子。特別是在一家公園，擺放著兩個音樂巨人的雕塑，一個是李斯特，一個是肖邦。肖邦的雕塑巨大而傳神，在他不遠處的李斯特卻顯得很微小，僅僅是一個頭顱。當(dāng)?shù)氐牟ㄌm朋友比達對我說，雖然肖邦和李斯特是好朋友，在鋼琴上的影響都很大，但在這里你看出他們還是有區(qū)別的。我笑著對比達說，那是因為肖邦是你們波蘭人。比達搖頭，回答我說不，因為肖邦要比李斯特更偉大。

那是一個夕陽，本來冷冷的天氣有了暖色，因為夕陽頑強地在云層里掙扎出來，給華沙的街頭瀉下了陽光。我隨著比達的腳步走進了圣十字教堂，他回頭告訴我，你一定要脫帽進去。好像到歐洲進進教堂都要脫帽，可比達這次的口氣很堅決。圣十字教堂是一幢一六九六年建成的建筑，里邊顯得很豪華。比達對我說，這里很多都是假的，因為二戰(zhàn)這里幾乎被德國納粹打的一片廢墟，是以后一點點重新修建的。但有一個是真實的，那就是鋼琴家肖邦的心臟。在華沙的兩天比達總說肖邦，我知道肖邦是一個天才鋼琴家和作曲者，然后由于肺結(jié)核于巴黎去世，享年39歲。比達領(lǐng)著我走到一根柱子跟前，他指著這跟柱子說，肖邦的心臟就放在里邊。肖邦死在了巴黎，生前幾次想動身回到祖國，可每次都沒有成行，因為華沙的政治空氣很不好，回去就有可能深陷漩渦不能自拔。肖邦去世前反復(fù)叮囑一直守候在他身邊的姐姐，反對派政府是不會讓我的遺體回去，但我人回不去祖國，你一定要把我的心臟運回華沙。姐姐悄悄地把肖邦的心臟運回華沙，然后密封在圣十字教堂的這跟柱子里。我好奇地詢問比達，為什么選擇這座教堂？比達對我說，這座教堂肖邦曾經(jīng)在里邊居住過，他喜歡這里的氛圍。

我站在這跟柱子跟前很久，想想肖邦20歲就離開華沙到維也納進修音樂時，帶了裝滿波蘭泥土的銀杯同行。走了整整19年，他一直想回到華沙，但卻沒有完成夙愿。當(dāng)他在巴黎去世時，那個裝滿波蘭泥土的銀杯也隨著一起下葬。二戰(zhàn)期間，教堂全體神職人員面對德軍的多次轟炸，冒死找出肖邦的心臟，在殘垣中有七人為肖邦喪命，其中兩人用身體護住肖邦的心臟，真正的英勇獻祭。聽比達說，后來有人為了保護肖邦的心臟，悄悄把肖邦的心臟轉(zhuǎn)移到了國外隱藏起來。更多的說法是藏在蘇聯(lián)，也有的說藏在了加拿大。二戰(zhàn)勝利后，華沙人愛戴肖邦，戰(zhàn)后的圣十字教堂最早被修復(fù)。于是，把肖邦的心臟隆重請了回來，安葬在圣十字柱子里邊。上部鑄有肖邦的雕像，下邊小臺可放祭奠的鮮花。波蘭曾經(jīng)獲諾貝爾獎著名小說家萊蒙特的心臟在肖邦對面的柱上，陪伴著肖邦。

走出圣十字教堂，沿路的長椅上都刻有肖邦在這里的足跡。你坐在上邊休息，可以聽到肖邦的鋼琴曲，然后你眼前浮現(xiàn)出肖邦靈活而偉大的十指。

在波蘭的幾天，抽了一個機會去了波蘭的文化古都克拉科夫，讓我興奮的是這里距離奧斯維辛只有40多公里。也就是說乘車去只有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于是我準備前往這個記載著納粹屠殺猶太人的地方，能讓我向100多萬受難者致敬悼哀。這里是納粹在歷史上最大的滅絕營，當(dāng)時關(guān)進了150萬，結(jié)果只留下20多萬幸存者。屠殺的方法很歹毒，毒氣甚至還有更為暴犯心靈的懲罰。聯(lián)合國在2005年通過決議，把每年的1月27日定為國際大屠殺紀念日。另外惋惜的是沒有去成，因為同行的人覺得去那個地方太殘酷了，讓人心理恐懼。我無法說服這些同行人，我又不能自己獨行。結(jié)果，在卡拉科夫的那天去了著名的雅蓋隆大學(xué)。那天下去了雪，我心情很壓抑，覺得就這么與奧斯維辛擦肩而過了，以后再來的機會幾乎是零。我那天處在恍惚中，眼前總是看到的過的鏡頭，幾萬人裸體在洗澡，然后不知不覺在毒氣中相繼痛苦的倒下，五官都扭曲著掙扎著。再然后是納粹的一張張笑臉，沒有人性的面目。

轉(zhuǎn)天，我回到了華沙，終于在我要求下，當(dāng)?shù)嘏笥雅阒胰チ霜q太隔離區(qū)的紀念碑廣場。去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灰暗，雪雖然停了但依舊很陰冷。車開得很慢，但是沒有停下來。廣場沒有多少人，也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寬敞。1970年12月7日那天，聯(lián)邦德國總理勃蘭特在波蘭首都華沙眾目睽睽之，“撲通”一聲下跪為之大嘩。聽當(dāng)?shù)厝酥v，誰都沒有想到勃蘭特會下跪，他下跪的時候確實愕然了所有人，為此這個下跪震撼了世界。后來，德國用各種手段補償波蘭、俄羅斯和捷克550億美金，在歐盟為波蘭說話站腳。我離開華沙時，曾經(jīng)詢問過當(dāng)?shù)厝?，因為華沙也被德國殺害了無數(shù)無辜，你們現(xiàn)在恨不恨德國人。我經(jīng)常會在哪個大廈或者醫(yī)院門口發(fā)現(xiàn)掛著的標(biāo)牌：在這里被德國屠殺了多少多少人。其中，我在一家教堂門口看見的標(biāo)牌上寫著，在這里屠殺了488人。當(dāng)華沙解放的時候，這座名城已經(jīng)沒有剩下多少活人了。當(dāng)?shù)厝嘶卮?，德國向我們下跪了，他們懺悔了，而且是用心懺悔的，我們不能總糾纏著他們不放。那天，我讀到了當(dāng)?shù)刂形膱蠹垺稓W洲時報》，看到了德國總統(tǒng)高客致信普京，想到納粹德國針對蘇聯(lián)發(fā)起的殲滅戰(zhàn)我就深深的悲痛和羞愧，我們對列寧格拉居民的傷害和殘酷暴行負有歷史責(zé)任?！稓W洲時報》的評論員驚訝地寫到，日本官方?jīng)]有舉行任何紀念活動，始終保持沉默。想想，安倍能在南京紀念館下跪嗎，他連來都不會來的。

我匆匆地離開華沙，在飛機上看到了一則消息，日本準備申報二戰(zhàn)神風(fēng)特工隊遺物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而德國在二戰(zhàn)期間的任何事情都閉口。記得聽到一個消息，在捷克有一處長年失修的古堡，于是準備用一歐元拍賣，前提是誰買了誰裝修對外開放。很快就有人來，原來是納粹的重要頭目希姆萊的后人，這個古堡就是希姆萊家族的。提出的價格很優(yōu)厚，但有一條就是恢復(fù)這個古堡的希姆萊稱號。當(dāng)?shù)卣⒓淳芙^，說這是在戳我們的傷口，你給我們多少錢也不拍賣了。

人有面子，國家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