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處

江耶

十一月深埋在時間深處

北方已經落下大雪

冷的氣息自北而南

一陣高過一陣

陽光普照的世間仍然一片陰涼

我不時抬起頭看天

越來越空，越來越沉

十一月就要過去了

我還沒有意識到

它就被埋葬在時間的深處

變得輕描淡寫，或毫無意義

風吹過來，推動一些事物

移動，離開，走向遠方

推動著這個十一月向時間深處

被時間埋沒

鏡子里的旁觀者

虛榮的假象，它浮腫著

仿佛飽含了無影無蹤的時間

它龐大著，無邊無際似的

不僅涵蓋了內心，還有經歷

它只是表面，它的背后

有一個巨大的城府

一場暴風雪就要來臨

許多人正在進進出出

許多變故正在反復發(fā)生

它仍然面無表情

我瞪眼，皺眉，噘嘴巴

它只是簡單地模仿

和我一樣，它是一個旁觀者

不愿深入生活一步

冷冰冰地在鏡子里

和我直接對立、對抗

仿佛與我沒有任何關系

一切都是靜止的

一切事物都遠未定論

鞋 子

它們已經從路上退了回來

有的在門前排著隊

有的被關在鞋柜里

有的已經厭倦，雜亂地呆在一邊

它們的身上都背著很多條路

歪歪扭扭的線條重疊在一起

它們各有各的經歷，即使是一雙拖鞋

它也把家里的房間走遍了

無意間編織出最貼切的生活

它們的表情不一，仿佛有了

深沉的內心，它們都有了自己的心思

像一個得道的高人，風塵仆仆的外表下

高深莫測地保持緘默

鞋是屬于路的?，F(xiàn)在我彎下身子

選擇了一雙適合今天行走的鞋子

新的一段路程從這里出發(fā)

它們是我前途里的一個部分

在最基礎的部位為我堅持著

使我的人生線索更加完整

時間是否在這一天打個結

像一根粗細均勻的線條

它是沒有刻度的。我還是在意著

前前后后的日子里，這一天高高地矗立

仿佛時間在這一天打了一個結

在我的意識凸現(xiàn)，突出

我接著往下想象

它拴住了什么

它是不是一道坎坷

它在我的生命流程里

是一個怎樣的起伏

埋藏多少關于我的秘密

每一個結都要多花費一些線條吧

像那些突起的堤壩用了過多的土壤

我再一次想到，這一個結的產生

我反反復復地使它突出于平常

會不會緊縮了我的生命行程

使我的一生又損失了很多很多

我已經慢了下來

或前或后的人

身體里都揣有大把的時光

他們是不同的光速

命運一樣，在這里與我必然相遇

我也是。時間從身前身后趕過來

將我擠在這個傍晚，進退不得

所有的人都像在趕赴一場盛事

表情木然或者森然地一閃而過

這只是個假象。每一刻每一秒

都包含一段刻骨的經歷。我知道

我已經慢了下來，一步，兩步，

一個人世，其間的任何細節(jié)

我不能展開，也不能進入

我向旁邊的人致意，你好！

像一個權威者，揮揮手代替誰

執(zhí)行了特赦。從來沒有甘心的我

還想說上一句：山外有山

你之外還有你！看不見了

多少年、多少世已經匆匆過去

我已經慢下，一切都來不及了

暮色已至，晚霞把天蓋住了大半

它們像一個巨大的陰謀

一轉眼就把無數(shù)無數(shù)的光和速度

緊緊按住，仿佛根本沒有

與一座石峰對峙

你已經冷了下來

冷卻，冷靜，冷峭，冷冰冰的

從表面開始，直到身體的最深處

你都在堅持著，守口如瓶

冷冷地證明，你一個堅硬的詞語

保持了，高度的統(tǒng)一

我知道，這是表象，這是暫時的

你曾經是火熱的，熔巖一樣的火熱

熔化一切，收復一切，安撫了一切

獨樹成林，你獨石成象

記憶就是生活，你已經將它們固定

它們都是你，昨天，今天，明天

仿佛守著秘密，你在等待一個機會

也許會粉身碎骨，也許會再一次燃燒

多么堅定，你看到熔化的熾熱巖流

沸騰著，帶動或者破壞著

它們是一個新的世界，新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