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蘇章
工地紅塵
◎李蘇章
一
他無法改變,至少現(xiàn)在不能。
如果試圖改變,柳萬鋒將面臨一場地震,他是根本無法承受的。何況目前他面臨的不只這個問題,還有另一個難題。
他進入紅保城項目部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現(xiàn)狀——工地上竟有五金商。五金商就是五金供貨商,專門給工地上提供電器、電料、勞動用品等各種產(chǎn)品。如果說五金商自身生產(chǎn)這些東西還好說,問題是他不生產(chǎn),他送的東西全部是從市場上采購而來的,然后再賣給項目部。
問題又來了,項目部有一個材料采購部,他們專門負責項目部的材料采購事宜。他們同樣可以采購啊,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呢?五金商不可能做賠本買賣,他肯定要賺錢,賺的肯定是項目部的錢,我們?yōu)槭裁捶且嵾@個錢呢?難道我們自己不能去買?以前他是項目部副經(jīng)理,不分管這項工作,所以他保持沉默,但現(xiàn)在不行了,五金商拿來了一張五十萬的五金發(fā)票,要求付錢。
這個五金商名叫莫良軍,見人客客氣氣,柳萬鋒任項目副經(jīng)理時,他多次請柳萬鋒吃飯,但被拒絕了。有的人可交,有的人是絕對不可交的,這點柳萬鋒分得很清楚,莫良軍就是不可交的人。
柳萬鋒要求莫良軍把五十萬元的發(fā)票清單拿來。莫良軍拿來了。他看了一下,貨物接收環(huán)節(jié)上沒有問題,接收人、領用人都有簽字,問題出在價格上。他派人到市場調(diào)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莫良軍采購的五金用品價格比市場要高出一倍,也就是說,莫良軍差不多從中要賺二十多萬,五十萬元的用品利潤高達二十多萬元,這不僅僅是暴利,簡直是搶錢!建筑材料造價在整個項目中占百分之七十左右,一個五個億的項目,建筑材料差不多有三個多億,里面可操作的利潤空間十分驚人,如果都讓莫良軍這些蛀蟲來操作,項目將會被蝕得千瘡百孔,國有資產(chǎn)將流失殆盡。這是柳萬鋒絕對不能容忍的。
他毫不客氣地拒絕在報銷單上簽字,也就是說意味著莫良軍將拿不到一分錢。同時,柳萬鋒指示材料部把莫良軍送來的所有五金用品進行全面清理,高出市場價的一律砍掉。
這一刀真是捅到莫良軍心窩里去了,莫良軍的臉當時就綠了。
莫良軍一言不發(fā),掉頭就走了,從他的眼神中,柳萬鋒看出了莫良軍的絕望與熊熊怒火,但是沒有辦法,為維護企業(yè)的利益,也是為了維護自身的尊嚴,柳萬鋒必須做出不二選擇。
第二天,莫良軍又來了。這次他臉上笑瞇瞇的,看不到任何不快。他來到柳萬鋒辦公室聊東聊西,趁柳萬鋒不注意,放下一包東西就走了。柳萬鋒沒發(fā)現(xiàn),羅春苗卻看見了。她進來就看到椅底下有包東西,很奇怪,就說:“柳哥,你這是什么東西啊,讓我看看。”她打開一看,包里竟有五萬元。柳萬鋒立刻知道是莫良軍送的,他打電話通知莫良軍拿回去,他卻支支吾吾,只說是一點心意,請務必收下。之后,打電話不接,最后直接關機了。
這是柳萬鋒擔任項目經(jīng)理以來第一次收到如此巨額的錢物。他現(xiàn)在收入不是很高,至今還沒有買房子,他很需要錢,但他深知這錢肯定不能收,但在如何處理上他卻深感棘手。退吧,本人不要;上交吧,也覺不妥。
羅春苗笑著說:“這事你就不要費心了,讓我來處理吧?!绷f鋒對羅春苗的辦事能力十分放心,深信她能處理好此事,于是沒有再過問。
羅春苗把錢拿到了辦公室,當著孫玲玲等人的面進行清點,然后進行了登記。在這方面孫玲玲工作經(jīng)驗豐富一些,她提醒羅春苗要及時上報,這樣才有說服力。她想了一下,覺得孫玲玲說得對,于是,把柳萬鋒收到的錢向一公司和建工局紀委同時作了匯報。
建工局譚副局長聞訊,十分高興。他一度擔心柳萬鋒經(jīng)不起金錢的誘惑,畢竟柳萬鋒的工資不是很高,用錢的地方又很多,稍放松一點警惕,就有可能在這個問題上栽跟頭,現(xiàn)在看起來,這些擔心是多余的。
對于這筆錢的處理,譚副局長指示不要沒收,可以用于抵扣材料差價款。他清楚,里面牽涉很多方面的利益,包括局內(nèi)部的人,所以必須謹慎處理才行。當然,處理結果不告之莫良軍,他要靜觀其變。
建工局紀委把處理意見告之了羅春苗,羅春苗隨之轉(zhuǎn)告了柳萬鋒。
從柳萬鋒稍縱即逝的失望眼神里,羅春苗看出了柳萬鋒對五萬元的不舍。她很理解,也認為很正常。在金錢面前,誰能真正舍棄呢?羅春苗能嗎?不能。父親下崗,母親失業(yè),家里樣樣都要錢,每個月都在焦急地等著她的工資呢。
柳萬鋒同樣不能。他家在農(nóng)村,雙親掙不了大錢,僅夠糊口。他有個弟弟在讀大學,他大部分工資都給弟弟讀書了,節(jié)吃省用一年到頭也只能存幾千塊,手頭上沒有多少錢。
但柳萬鋒有一個很好的秉性,就是只掙正當途徑的錢,這是羅春苗最為欣賞的。但她還是很擔心,萬一柳萬鋒遇到什么事,急用錢,而這些老板又送錢來,他能抵擋嗎?有道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在金錢面前,很多人堅守多年的信仰最終轟然倒下,最主要的還是他們沒有多少錢,想過有品質(zhì)的生活,又掙不到更多的錢,只好走歪路了。如果他們有足夠多的錢,保證自己可以體面有尊嚴地生活,大部分人是可以堅守道德底線的。她深信至少柳萬鋒是。
她很想幫幫柳萬鋒,她有一個同學在證券公司經(jīng)營股票,知道一些高層決策內(nèi)幕,同學告訴她,現(xiàn)在正是股票高潮期,有錢的話可以投入。羅春苗沒有錢,于是,她找到柳萬鋒,直截了當?shù)卣f:“柳哥,你現(xiàn)在身上有多少錢?”
柳萬鋒估算了一下,七七八八加起來,大約有三萬多。他在羅春苗面前一點也不隱瞞:“我好像只有這些?!?/p>
羅春苗一點也不客氣:“柳哥,你把這個月工資提前支了,湊四萬塊錢給我,我有用?!?/p>
如換作別人這樣說話,柳萬鋒肯定會很生氣,但羅春苗不一樣。這些時間相處下來,二人關系真是不是戀人勝是戀人,有什么說什么,從來不客氣。有時柳萬鋒吃剩的飯,羅春苗餓了也會搶著吃,一點也不忌諱。
每次,柳萬鋒總是笑呵呵地說:“春苗同志,飯里面有我口水呢,你也不怕?”
羅春苗頭也不抬地說:“怕什么怕,你的口水是健康的口水,有什么好怕的?!?/p>
一席話,說得柳萬鋒心里暖烘烘的。柳萬鋒真為有這么一個小妹深感溫暖和自豪。
小妹要用錢,柳萬鋒自然沒有任何猶豫。他湊了四萬元交給了羅春苗。
羅春苗二話不說,寫了一張借條。
柳萬鋒十分惱怒,起身立馬把它撕了:“什么意思?如果是這樣,我就不給你了?!绷f鋒佯裝要收回錢。
羅春苗只好求饒:“好了,算我錯了,我不寫了還不行嗎?!辈贿^,她馬上聲明,“這個錢只是借,以后我有錢一定還給你?!?/p>
她深知股票有風險,她不愿柳萬鋒深陷其中,如果虧了,她甘愿自己承擔一切,如果賺了,算是幫柳萬鋒一把,不枉柳哥的真情付出。
柳萬鋒搖搖頭:“你實在有困難,就拿去吧,以后也不用還。”本來,他還想問她拿這錢干什么,但話溜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深知羅春苗的為人,不是特別急,人家根本就不會向你借錢。
羅春苗拿到這錢,第二天就交給了她同學,委托他去炒股。這時,中國的股市剛剛興起,她投入的錢,在她同學精心的操作下,一天時間就賺了一千元,嚇了羅春苗一大跳——這個錢也太好賺了吧。當然,她不敢聽從同學的勸說,再追加投資,畢竟股市有風險。她的目標就是賺個二三十萬,給柳哥買套房子。有房子就有了家,有了家,柳哥的心就會定下來。只要他的心安下來,羅春苗深信,柳萬鋒就不會二心三思地掉在錢眼兒里了。
當然,羅春苗在幫他,柳萬鋒始終蒙在鼓里,但有一件事他是清楚的,就是他交出的五萬元,莫良軍知道了。他很明確地告訴莫良軍,五萬元不會沒收,但會抵他的材料差價款。然而,莫良軍不爭辯,不解釋,什么也沒說就把電話掛了。
柳萬鋒手里捏著話筒有點發(fā)愣。他有點不清楚,莫良軍下一步會采取怎樣的行動。他想沒關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耍什么樣的花招都沒有關系。
然而,有一個人卻不這樣想。她太了解莫良軍了,深知他的幕后黑手,他不會善罷甘休的,甚至下一步行動她都猜到了。
她就是辦公室副主任孫玲玲。她與宮利民在一起時,沒少干此類事,所以深諳這些人的套路。
自從自己提為辦公室副主任以來,她才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男人。柳萬鋒為人正直,寬容大度,人又英俊,真是男人中的男人,她內(nèi)心十分崇拜和仰慕。是的,她不可能是他的女朋友,也不可能是他的紅顏知己,這有什么關系呢,她愛他就足夠了,憑這點,她就無法容忍這個她深愛的男人遭人暗算。
因此,她十分注意建工局一公司常務副經(jīng)理朱天政的一舉一動。
她非常清楚,這個朱天政就是五金商的幕后黑手,他暗中掌控了所有項目的五金供應,與五金商們狼狽為奸,坑害企業(yè)利益,大撈不義之財。
但是,柳萬鋒剛接手做項目經(jīng)理,這些內(nèi)幕他不知,如果不加防范,他就有可能掉進他們精心設計的陷阱中。
孫玲玲必須出手相救。她暗中告訴羅春苗,如果朱天政請柳萬鋒吃飯,務必通知她。
羅春苗不知其中的內(nèi)情,但憑直覺,她感到這頓飯不簡單,柳萬鋒似乎有危險,孫玲玲要挺身而出。
到底有什么危險呢,她就不知了,但還是把孫玲玲的話轉(zhuǎn)告了柳萬鋒,要他務必通知孫玲玲。
對于孫玲玲,柳萬鋒在感情上雖然有點復雜,但對她的為人基本上還是認可的,覺得這姑娘本質(zhì)不壞,重感情,懂得感恩,樂于助人,所以,羅春苗的話他是聽進去了。
果然,沒有多久,柳萬鋒接到了朱天政的電話,說想請他吃頓便飯,地點在市南郊公園的一個叫“米家小屋”的農(nóng)家樂。
米家小屋他去過, 豬和雞是自養(yǎng)的,小菜用的是農(nóng)家肥,口感特別好,很有特色,他與羅春苗吃過幾次,每次羅春苗都吃得哇哇直叫,說死在這里算了。
既然孫玲玲提出要去,就讓她去吧。出發(fā)前,他叫上了孫玲玲。孫玲玲歡天喜地上了車,似乎很平靜,沒有出現(xiàn)異樣的表情。她是不是肚里沒有油水,想打回牙祭啊,這念頭雖然稍縱即逝,但在柳萬鋒腦海里時不時會冒出來,不過,女孩子嘛,可以理解。他一度為自己的精準判斷自鳴得意。
當他走進米家小屋108包廂時,立刻傻眼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想錯了,孫玲玲來的目的不是那個,因為在餐桌的前方正坐著一個他最不想見的人——莫良軍。左邊是朱天政,右邊是宮利民,莫良軍坐在正中央。今晚分明他就是主人,頂頭上司朱天政還是配角、從角。這是吃飯嗎?分明在向他示威,分明就是鴻門宴啊。
柳萬鋒的心驟然緊張起來。走肯定是不明智的,這頓飯必須吃,否則他將會樹一個強勁的敵人——朱天政。
他強按著狂跳不已的心,平靜地坐在莫良軍對面,笑著跟三位打招呼。這時,孫玲玲女性的優(yōu)勢發(fā)揮出來了,她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副撲克牌,要大家來打牌。
在美女面前,男人們是沒有抵抗力的。于是,四個人,朱天政與孫玲玲配對,宮利民與柳萬鋒配對,打起了雙百分。莫良軍在一旁觀戰(zhàn)。
孫玲玲雖然在打牌,但她的眼睛卻一直注意著莫良軍。她猜測莫良軍應該會有小動作。果然,莫良軍的一個非常細小的動作,引起了孫玲玲的注意。
他不時去瞟電視機桌邊上的一個長方形小盒子。孫玲玲立即明白了,那是針式攝像頭,莫良軍在悄悄地錄像,他要把柳萬鋒今天的一切全部錄下來。
接下來,她知道莫良軍會干什么了。
菜上來了,打牌隨之結束。莫良軍朝門外揮了一下手,門外一下子進來了四名小姐,每個男士邊上都端坐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小姐。
莫良軍不懷好意地笑道:“親愛的孫,沒想到今天你會來,要不要給你請一位男士?”
孫玲玲自然怒目圓睜:“莫良軍你做好事,要找你自己去找,不要拉扯我。”
宮利民不由哈哈一笑:“孫玲玲說得極是,你就不要沒事找事了?!彼F(xiàn)在雖然跟孫玲玲沒了關系,但往日的情分還在,關鍵時刻,他還是愿意幫孫玲玲說話的。
自從瞧見宮利民那刻起,孫玲玲心里真是五味雜陳。平時在項目部,她從不跟宮利民說話或打招呼。她十分悔恨往日的無知和輕率,只怪自己年輕幼稚,還有那么一點貪,結果上了宮利民的賊船。唉,現(xiàn)在說什么也沒有用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潔身自好。她不想搭理宮利民,于是悶頭喝茶,她暗想,如果知道今晚的飯局有宮利民在,打死她也不會來的。
柳萬鋒深知孫玲玲的心思,有點后悔了。他不該叫孫玲玲來,問題是,朱天政當時叫他時,也沒說是誰,加上孫玲玲強烈要求,他沒多想就讓她來了,萬萬沒料到吃飯的人竟是莫良軍這些人。
現(xiàn)在他清楚了,朱天政是五金商莫良軍的后臺老板。朱天政請他吃這頓飯,就是要他認清形勢,服從、服務于莫良軍,好好地維護他的利益。想到這,柳萬鋒不由一陣暗笑:朱天政,我恐怕會讓你失望了,我柳萬鋒不是這樣的人,沒原則的事我絕不干。
從柳萬鋒的眼神中,孫玲玲讀出了他的決心,這讓她敬佩有加。她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破壞莫良軍的卑鄙計劃,不讓他得逞。如果她不來,柳萬鋒真的有可能掉進他們事先設置好的陷阱,最終讓柳萬鋒有嘴說不清。
你不是要錄像嗎,我就把你的線弄斷,看你能得到什么。于是,她起身假裝去到倒茶,悄悄走到電視機墻邊,掐斷了電線。
孫玲玲這些動作被宮利民看得真真切切,因為他以前就與孫玲玲干過類似的勾當,所以對莫良軍這些套路很熟悉了。
他知道孫玲玲今天來的目的就是想幫柳萬鋒,不然,按照孫玲玲的性格,見他在場,早就起身走了。她不走,就說明她想干點事情。
孫玲玲一起身,宮利民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但他始終不作聲。不但不作聲,孫玲玲去掐線時,他還故意轉(zhuǎn)移莫良軍和朱天政的注意力,讓孫玲玲順利完成任務。
宮利民之所以這樣做,是基于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他非常認可柳萬鋒的為人,上次對他弟弟沒有趕盡殺絕,應當說是有恩于他的,他很感激柳萬鋒。既然把戲已被戳穿,制不制止效果是一樣的,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呢?二是宮利民在五金商那里其實并沒有多少利益,朱天政仗著是他的頂頭上司,搜刮了絕大部分利潤,宮利民最多就是吃點用點,不及朱天政一個零頭,這是他非常不滿的,憑什么要幫他?
接下來的一幕就在意料之中了。
在莫良軍的精心安排下,柳萬鋒自然是坐在攝像頭正對面。趁柳萬鋒不注意,小姐牢牢地抱住了柳萬鋒,很快在他臉上留下了一個紅色的吻印,非常醒目刺眼。讓柳萬鋒最難堪的是,這小姐還露出了雪白的乳房,緊緊貼在他臉上。雖然柳萬鋒在掙扎,但很無奈的是,其余的小姐也圍了上去,抓住他的雙手,拼命地吻他,小姐們爭相跟他合影。
朱天政和莫良軍等人在一旁哈哈大笑,忙打趣說:“還是萬鋒有魅力,把所有的小姐都吸走了?!?/p>
這一切,孫玲玲都看在眼里,她慢慢地喝著茶,表面上無動于衷,心里卻在沸騰。幸虧她掐了線,不然莫良軍把這一切發(fā)到網(wǎng)上去,或向局紀委舉報,柳萬鋒必死無疑。領導干部有作風問題在國企是非常嚴重的,要受到黨紀政紀的嚴肅處理。
當然,柳萬鋒渾然不知,他只是受不了。從小到大,被小姐如此摟抱還是第一次。他非常不習慣,非常不舒服,非常憤怒,終于,他忍無可忍了,用力把所有的小姐一把甩開。
他從小所接受的道德教育讓他無法待下去了。他起身向朱天政敬了一杯酒,說了一句“抱歉,我還有事”,頭也不回地走了。
二
天幕漸漸地暗淡下來,公園里華燈初上,行人如織,不時有陣陣涼風在空中飄蕩。
徐徐涼風讓柳萬鋒冷靜了不少,剛才的舉動或許有點沖動,但他始終無法平靜。他想不到,平時非常敬重的朱副總經(jīng)理竟是條企業(yè)蛀蟲,這讓他很難接受。同時,他深刻地意識到,從今以后,他將面臨一個強勁的對手。
下一步,他該怎么辦?他一時十分迷惘,有點像迷途的孩子,非常無助。
孫玲玲始終跟隨在后面。她沒有說話,也不想說,她知道柳萬鋒現(xiàn)在很痛苦,很矛盾,心里非常糾結。如果不處理五金商莫良軍,他的良心過不去;處理了,朱天政會放過他嗎?
孫玲玲第一次感受到了柳萬鋒的偉岸與可愛。她很想上前抱住他,對他說,柳哥,你真是好樣的,雖然我沒有資格得到你的愛,但我心里一直有你的位置,你是我效仿的榜樣、前行的力量,你是我一生最敬佩的人。
但她忍住了。她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輕輕地說:“柳哥,我們回家吧?!?/p>
柳萬鋒心中不由得一暖,這時,他才想起了孫玲玲。孫玲玲陪他來的目的,他終于明白了。他很感謝,但憑直覺,莫良軍搞的這些小動作應該不止這些,孫玲玲也應該清楚,當然,她不說,他就不問,她不說自有她的理由,理應尊重。
孫玲玲看出了他的心思,她不想說出莫良軍偷偷錄像的事,她不想說,是覺得沒必要,她不想借此邀功,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再說就沒意思了。她解釋道:“莫良軍與朱天政早就是一伙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怕你吃虧,所以跟來了,不過現(xiàn)在沒事了。以后有沒有事就不知了,我想應該有?!?/p>
當然她說的有,柳萬鋒也清楚。他與朱天政的關系算是徹底完了,朱天政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瘋狂地報復,但是他不怕,他相信邪不壓正,自己正大光明,朱天政能拿他怎樣。
柳萬鋒堅毅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孫玲玲很是欣賞,但是她的閱歷告訴她,對手總會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xiàn),柳萬鋒還缺少這方面的社會經(jīng)驗,不過,她相信,柳萬鋒會很快成熟起來,斗起來只會比對手更加有力。
二人一路上各自想著自己的心思,沒有再說話。他們都清楚,下一步,他們將面臨更為惡劣的工作環(huán)境。孫玲玲更清楚,風暴只會來得更猛烈一些。
事實的確如此。柳萬鋒和孫玲玲一離開,莫良軍就察覺到線路斷了。他馬上斷定是孫玲玲所為。他冷笑著說:“朱總,這個孫玲玲膽子太大了吧,你的事她也敢破壞,這樣下去我們以后如何做事啊,以后她還有什么事不能做的?!?/p>
朱天政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但心里沸騰得如一鍋開水。這個孫玲玲太不像話了,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里啊,真是奇恥大辱。
他回到公司,二話沒說就通知人力資源部把孫玲玲調(diào)往一公司最偏遠的108項目部,擔任辦公室文員。
接到調(diào)令,柳萬鋒大吃一驚,這分明是撤職流放啊,孫玲玲沒犯任何錯,為什么是這樣?他馬上趕到公司人力資源部詢問情況,得知是朱天政所為,他立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分明是蓄意報復。
他有點不理解,孫玲玲就是陪他吃一頓飯,有多大的事嘛,何至于此。
憑他對朱天政的了解,里面應該有更深的內(nèi)情他沒有掌握,于是,他找到了公子王少明,要他到米家小屋去了解一下情況。
米家小屋是王少明經(jīng)常去的地方,里面的小姐幾乎都認識,很快,王少明就把所有情況摸得一清二楚了。聽說后,柳萬鋒才恍然大悟,難怪朱天政要整孫玲玲。
柳萬鋒的火一下子就冒上來了。欺負弱女子,算什么男人,算什么領導干部,簡直就是土匪、禽獸。我柳萬鋒就是不當這個項目經(jīng)理,也要跟你干到底。
他自然沒有權力叫停孫玲玲的調(diào)令,但肯定就不能放棄,不然對孫玲玲不公,對自己也是有愧,于人于事都不允許他這樣做。
他來到朱天政的辦公室,準備找朱天政談一下,看有沒有挽回的余地。
朱天政看見柳萬鋒進來了,臉色很難看,冷冷地說:“你找我有事?”
柳萬鋒硬著頭皮坐了下來,他不想繞道,直接說出了他的來意,就是希望朱總看在他的分上,放孫玲玲一馬,不要為難她了。
朱天政咧嘴一笑:“這很容易啊,你把莫良軍的賬結了不就行了。莫良軍是個很優(yōu)秀的五金供應商,你們項目部要珍惜這份友誼,長久合作下去,這對你也有好處。你要明白,莫良軍不是不懂味的人,大家好好合作,不是可以雙贏嗎?”
合作?雙贏?要我跟你們一道同流合污,怎么可能?在這方面我們沒商量的余地。柳萬鋒明確地說道:“朱總,你也知道,莫良軍提供的五金很多價格高得離奇,分明是在坑項目部,我實在沒辦法接受。”
“話不能這樣說?!敝焯煺攘艘豢邶埦?,緩緩地說,“商人嘛,肯定是要賺點利的,不然人家憑什么給你供貨。利的多少,我可以做一下工作,可以讓點,只是不能讓得太多哦?!?/p>
柳萬鋒十分無奈也非常厭惡,國有資產(chǎn)難道就可以這樣任你侵蝕,這是犯罪啊,我能妥協(xié)嗎!
他非常清楚這樣的談話是沒有任何結果的,但他覺得還是有必要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盡管這個表態(tài)無助于問題的解決。于是沉默了一會兒,他認真地說:“朱總,莫良軍不把價降下來,賬肯定不能結。你知道,我是項目經(jīng)理,如果任他胡作非為,我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朱天政生氣了,瞪著他說:“你承擔什么法律責任,人家供應商憑什么就不能賺錢,不賺錢憑什么給你們供貨?你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p>
柳萬鋒也有點生氣了,他頂了一下朱天政:“其實我們項目完全不需要五金商供貨,我們有專門的物資采購部,為什么不能去采購呢?我不理解。”
“你不理解的事多著呢?!敝焯煺爸S了一下,想了想又捎帶解釋了幾句,“我們設五金商的目的,一是他們可以墊資,二是可以提高材料周轉(zhuǎn)速度,加快工程進度。這個是公司決定的,你們項目必須執(zhí)行公司的規(guī)定,如違反,一定要嚴肅處理?!?/p>
柳萬鋒仍不為所動。這分明是拿高帽子壓人。所謂的墊資、加快進度,全是騙人的鬼話。他送材料來了,你就不給錢?物資采購部采購的物資什么時候比五金商慢過?不過有一句話,朱天政說對了,一個常務副經(jīng)理還真可以以公司的名義設置五金商,然后強行在各項目推行。有時一個強勢的副經(jīng)理連理由都不用找,因為無人反對。朱天政在一公司強勢是出了名的,從來都是說一不二。
看到柳萬鋒無動于衷,朱天政心中早已燃起熊熊怒火,你柳萬鋒算什么東西,老子不要你當項目經(jīng)理,你照樣滾!
他不想再啰嗦了,冷笑著說道:“明天公司將召開班子會,我會提出你柳萬鋒不服從公司管理的問題,或者直接免了你項目經(jīng)理的職務。你自己看著辦吧?!?/p>
既然如此,柳萬鋒不再解釋,離開了朱天政的辦公室。他知道任何解釋都蒼白無力,朱天政就是要榨取豐厚的利潤,不愿松手,跟這種人談根本沒有回旋余地,只能是硬碰硬。
柳萬鋒一點也不擔心他的職務,朱天政雖然可以說一不二,但絕對奈何不了他。這點柳萬鋒有信心。
果不其然。朱天政沒有想到,他在班子會上提出免去柳萬鋒項目經(jīng)理職務的動議,竟遭到三分之二成員的反對,尤其是總經(jīng)理魏明勝明確表示反對。
這是班子會上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現(xiàn)象。以前只要他提出的議題,總經(jīng)理魏明勝都會表示支持,但今天不一樣了,魏經(jīng)理不但表示反對,而且還提出在適當?shù)臅r候讓柳萬鋒進公司班子。
簡直是在打朱天政的耳光啊。朱天政十分驚訝地望著魏明勝,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明勝有點好笑,這有什么好望的,你也不想想柳萬鋒是什么樣的人,是你能動的嗎?動了柳萬鋒,局里不會有想法嗎?真是利益蒙蔽了眼睛,利令智昏。他還果斷制止了孫玲玲的工作調(diào)動。開玩笑,沒有任何理由就把人家的辦公室副主任免了,還調(diào)到偏遠的項目部,這不是胡搞嘛。孫玲玲跟柳萬鋒是一路的,我魏明勝不出面干預,局里肯定會怪罪于我的。
朱天政自然不甘心。散會后,他就把會議情況告訴了莫良軍,稱一定要想辦法讓柳萬鋒屈服。
莫良軍想到了他的好兄弟莫迅安。這個人在黑道上混,膽大妄為,只要你給錢,他什么事都可以干。
他找到莫迅安,出五萬元,要他找?guī)讉€人教訓一下柳萬鋒。
莫迅安聽說有錢掙,二話沒說,找了幾個黑道朋友,天天跟蹤柳萬鋒,準備在僻靜的地方下手。
對此,孫玲玲是警惕萬分。自從公司否決了朱天政的提議,她馬上猜到朱天政下一步的行動,她估計朱天政會找人把柳萬鋒打一頓,給他一點教訓,這是不良五金商經(jīng)常使用的手段。對此,她不得不防,于是,她把這個猜測告訴了柳萬鋒,要他注意。
柳萬鋒卻不以為然。他不相信朱天政會使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人家好歹也是一個領導干部。他搖搖頭說,應該不會。
羅春苗知道了,不敢掉以輕心。她覺得這種可能完全有。她與孫玲玲商量后,決定二人輪流值班,柳萬鋒外出都由辦公室指定人員陪同,不讓柳萬鋒有一個人單獨出門的機會。
柳萬鋒知道了,很不高興,幾次批評陪同的人,說他們多管閑事,弄得辦公室陪同的男同志個個陰著臉。羅春苗沒辦法了,直接找到柳萬鋒說:“柳總,我可是為你的安全著想,你不要他們陪行,行,我來陪你,天天陪你外出,看你難受不難受。”
說著說著,不知為什么,羅春苗心頭一熱,淚水不知不覺順著臉頰就流了下來。她滿臉淚花地說:“柳總,你如果真出了事,我一輩子都將不得安寧,你就聽我的吧,不要輕易外出,我們真的很擔心?!?/p>
柳萬鋒望著可憐巴巴的羅春苗,她在淚水的滋潤下顯得更加清麗嫵媚,心里不禁涌出百般滋味。多好的一個女人,跟林梅如比真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女人與女人真是沒得比。既然她鄭重其事地提出了,就聽吧。他點了頭,表示同意辦公室的安排。
在羅春苗和孫玲玲的不斷提醒下,柳萬鋒提高了警惕,每次外出,開始注意周圍的動靜。他很快發(fā)現(xiàn)有一伙來歷不明的人在悄悄跟蹤他。有時,他猛地回頭,這伙人像驚弓之鳥四處躲躲閃閃,這些人似乎真有問題。
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一天,他故意一個人步行在大街上,見有兩個陌生人在后面悄悄跟蹤,他快速飛奔,然后躲在一個墻角拐彎處等候。
不久,那兩個人也氣喘息息跑過來,柳萬鋒閃了出去,二人頓時面面相覷,有點不知所措地待在那兒。
柳萬鋒上前冷笑著說:“你們是哪個道上的朋友啊,鄙人好像沒有得罪你們吧?!?/p>
其中一個人慌亂地說:“你搞錯了,我們不是道上的人,也沒有跟蹤你?!闭f完,二人慌慌張張地走了。
看到他們離去的背影,柳萬鋒已確定有人在找他的麻煩。孫玲玲的判斷是對的,只是朱天政是不是幕后黑手現(xiàn)在不能確定。
他找到了神通廣大的王公子王少明。他在黑白道都有不少朋友,要他出面查清應該問題不大。
聽了柳萬鋒的描述,王少明覺得問題不大,于是,派人跟隨柳萬鋒一起出行。很快有人認出了跟蹤的人,這些人是黑道上的人,與一個叫莫迅安的人來往密切。莫迅安不就是莫良軍的兄弟嘛。
柳萬鋒清楚了,莫良軍在報復他,朱天政逃不脫干系,當然,這個事沒有證據(jù),也沒有造成事實上的后果,肯定不能通過組織處理。這樣一來,問題就很嚴重了。如果聽任下去,自己注定會吃大虧。
柳萬鋒想到這,感到有點忐忑不安,不是害怕,而是必須先發(fā)制人,否則到時候說什么也晚了。
他要尋求建工局高層的支持。他毫不猶豫地來到了副局長譚超雄辦公室,向他匯報了朱天政操縱五金商的所作所為。
對于朱天政的問題,譚超雄是有所耳聞的,只是沒有證據(jù),所以局里一直沒有動手,既然在紅保城項目反映出來了,就要徹查。他要求柳萬鋒不動聲色地暗中進行調(diào)查,要把證據(jù)搞扎實,不要授人以柄。
這一點不難。柳萬鋒很快把紅保城項目部成立以來莫良軍供貨和利潤情況查得一清二楚。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紅保城項目成立兩年多來,莫良軍賺的純利竟有二百多萬。朱天政每月工資只有三千多元,一年也就三萬多,但他在這里每年可以賺幾十萬,難怪他是建工局第一個擁有私家車的領導。
柳萬鋒把莫良軍的調(diào)查情況報到了建工局一公司紀委。這是程序上的問題,柳萬鋒屬一公司管,在程序上他沒有資格直接向局里報告,即使報了,局里也會退回給一公司,由一公司處理。
接到報告,公司紀委非常重視,進行詳細核實,證實了莫良軍問題的存在。公司紀委把報告抄送到了局紀委,局紀委又把報告分發(fā)到了局黨委常委。
副局長譚超雄仔細讀了調(diào)查報告。他很快發(fā)現(xiàn)這里存在一個問題,就是報告只能證實莫良軍的問題,而無法涉及朱天政。也就是說,沒有任何證據(jù)證實他參與其中,他可以做到毫發(fā)無傷。
同時,還不能說莫良軍已經(jīng)觸犯法律。他與項目部的行為純粹是商業(yè)行為,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項目部愿意出高價買別人的東西啊,莫良軍又沒搶,能說是犯罪嗎?要說只能說項目部的人是頭豬,問題是項目部的人真是豬嗎?明明大家聯(lián)合起來一起坑企業(yè),有時卻真沒有辦法。
這就是國企的通病,如果領導濫用職權、謀取私利,就像一個自來水龍頭,想要的時候就可以要,想要多少就可以要多少。這種現(xiàn)象在建工局普遍存在,在項目部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很多領導的親戚成立公司,然后打著領導的旗號跟項目部做生意,有的領導直接插手項目部的事務,謀取利益。朱天政只是其中之一,如果要深究,一公司的領導個個跑不掉,甚至局領導也難說。
對莫良軍的處理結果只能是拒付超出市場價的錢,其他無力了。譚超雄只能十分無奈地在調(diào)查報告上簽字,同意一公司紀委的處理意見。
柳萬鋒看到公司紀委的處理意見,只好苦笑一下。這種現(xiàn)狀他無力改變,但他十分清楚地意識到,他已經(jīng)樹了一個勁敵,這個敵人隨時會置他于死地。
他就是建工局一公司常務副總經(jīng)理朱天政。
(責任編輯 高生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