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落的月亮

這是一個春天的夜晚，月色明朗，空氣中浮動著玉蘭花清新的香氣。街道上到處都是閃亮的各種燈光，高個兒的路燈笑瞇瞇地往下看，路口的紅綠燈兄弟在玩捉迷藏，輪流露出小笑臉，廣場噴泉的燈光女神優(yōu)雅地在音樂中翩翩起舞，變幻著瑰麗的色彩……

“真美呀！”站在街頭的阿落看得發(fā)呆，發(fā)出了長長的贊嘆。

阿落高高的個子，身材十分挺拔，頭上戴著一個圓頂帽子，真可以用“玉樹臨風”來形容，古人都這樣稱呼美男子。

阿落是一盞落地燈，落地燈里的王子。在來到街頭前，阿落曾經(jīng)的幸福日子是這樣的：底座敦敦實實地站在客廳窗戶邊的角落里，尾巴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剡B在墻上的插座上。客廳里的伙伴們都喜歡他，茶幾上的陶瓷小鹿更是對他崇拜得不得了，因為只有他才能趕走可怕的黑暗。主人就更不用說了，經(jīng)常幫他擦拭身上的灰塵，看書看報時必定打開他。

但是，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也有點悶。他經(jīng)常聽雨傘和皮鞋們講外面的世界，心里發(fā)癢，卻沒有勇氣出去看看。直到后來來了那個會升降能調(diào)光線還會放音樂的新落地燈！自從他來了后，主人就把阿落扔到了一邊，理都不理他了。阿落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有天晚上趁著大家都睡著了，他悄悄地把廚房里的垃圾桶扣到了新落地燈頭上，一閉眼從窗戶翻出去逃跑了。

如果不出來，怎么能知道外面的世界這么美麗！阿落高高興興地哼著歌，向馬路對面走過去。但是他剛走幾步，遠處突然沖過來兩只大燈，粗聲粗氣地嚷嚷：“閃開閃開！”阿落嚇愣了。指揮交通的紅綠燈兄弟趕緊換成紅燈，兇惡的大燈這才停下來。阿落一步三搖地過了馬路，半天都沒緩過來。

“都怪主人，要不是他不要我了，我能離家出走，能有這么大危險嗎？”阿落埋怨著，想哭。

在街頭流浪，他碰到過想咬他尾巴的老鼠，也碰到過行跡不定的流浪貓，黑夜中只有月亮是他忠實的伙伴。但有時會有月亮也不出來的漆黑夜晚，他感到無比孤獨，想要為自己點個燈，卻找不到地方可以插電。阿落心里空空的。

有一天晚上，天上突然掉下了濕濕的東西，一滴，又一滴……阿落呆了呆，突然心里一激靈，下雨了！身體里進水要有生命危險的！他拼命想往能避雨的屋檐下跑，腳下一滑，差點摔倒。雨越來越大，這一刻，他真后悔自己離開了溫暖的客廳……

就在這時，天上的雨突然停了。頭上長出了屋頂嗎？阿落抬頭一看，是一把傘！一把大大的、結實的舊布傘，穩(wěn)穩(wěn)地為阿落擋住了雨水?！皼]事，有我呢。”聲音低沉而溫和。

阿落感激得不知說什么好。大傘一邊帶著他向能躲雨的地方走，一邊自我介紹，他自稱老傘，說是被主人遺忘在公園里的。他很喜歡過這樣的生活，自由啊，下雨天看看有誰需要幫助；沒有雨的時候，就四處走走，看看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阿落對老傘的敬仰之心油然而生。

他們倆成為了好朋友。掛在阿落的肩膀上，老傘可以去更遠的地方。下雨的時候，老傘就會為阿落擋著風雨。老傘還幫阿落找到了休息和插電的地方。

那是街心公園的一個角落里。老傘喜歡坐在椅子上讀人們留下的報紙和書，一個字一個字念給阿落聽，通上電的阿落耐心地為他照著亮光，就像從前照著自己的主人一樣。有一天，老傘看到了一幅大海的圖片，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鞍⒙洌臀乙黄鹑ズ＿叞??！卑?，大海？有水呀。阿落猶豫了。

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他們散步路過一個沒有路燈的巷子，突然聽到前面一個兇狠的聲音低聲說：“把錢交出來！”阿落嚇得要命，想扭頭就跑。老傘拉住他：“快開燈，嚇跑那個壞蛋！”“可是這里沒有插座??！”阿落著急地說。“唉，你要是能亮多好……”老傘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拽了下他腦袋后面的燈繩。

話音還沒落，阿落的燈突然“嘩”地亮了，光很強，很白，憤怒地照向了前面兩個人影，老傘氣憤地把骨頭咬得嘎嘎直響，隨時準備進攻。前面那個高的人影愣了一下，撒腿就跑了。留下那個矮的人影，他們走近一看，是個獨自夜行的姑娘，已經(jīng)嚇壞了，阿落和老傘一直把她送回了家。

回到公園的長椅邊，兩個朋友還激動不已。老傘問道：“你沒有插電也能亮，自己不知道？”阿落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在不接電源的時候開過燈。”他們倆研究了半天，有了一個驚人的大發(fā)現(xiàn)，原來阿落的身體里有一塊充電電池，但是他從來不知道！這也不怪他，在客廳里，尾巴就沒離開過電源插座，哪里需要電池?。?/p>

他們倆很興奮，有這個特殊本領，他們可以幫助更多的人了。在那些黑暗的小巷子里，他們照過多少夜歸的人？不知道。但是想到自己的光能趕走黑暗，讓他們看清腳下的路，阿落心里的幸福感就油然而生。

天氣慢慢地熱了起來，公園里飛來了遠方的鳥，講起了大海的故事。在一個月兒彎彎的晚上，老傘說他找到了順路風，要去海邊了。阿落很舍不得他，但還是決定先留下來，他對海邊的潮濕有點害怕?？粗蟼銖堥_翅膀，隨著一陣大風遠行的背影，阿落有一點難過。但是，再好的朋友也有分開的時候吧，大家都有各自的道路。

一個人的時候，阿落最喜歡站在公園的長椅邊，打開自己的電池，照出一片寧靜溫和的光來。很快有人走過來，孩子在他的光下玩耍，大人坐在他的光下看書或者說話。在黑夜里，沒有人不愛這明亮的燈光。

有一對戀人經(jīng)常坐在他面前的長椅上，溫柔地靠在一起，說著甜蜜的話。阿落看著他們，光也會變得柔和起來，他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就像，就像天上的月光一樣溫和。

還有一對老人也經(jīng)常坐在他的燈下。頭發(fā)花白的老爺爺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老奶奶，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坐下來，在一起說話。他們經(jīng)常說一些往事，那時電燈還沒有出現(xiàn)，他們的故事里只有煤油燈，兩人說一會兒話，就會抬頭看看阿落：“就像這樣的光吧?！卑⒙湟矝]有想到，這會兒他發(fā)出的昏黃光亮，就像煤油燈。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光線可以變化。

天慢慢地涼了，阿落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兩位老人了。這天傍晚，老爺爺一個人走了過來，坐在阿落的燈光下，看了他一會兒，又看向天空，嘆了一口氣：“你在那邊有沒有這樣的燈光呢？”阿落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月亮在厚厚的云層后面出不來一樣。

有一天傍晚，涼風吹落了幾片樹葉，雨水從天上滴落了下來。他跑了幾步，趕到了一個臨街的商鋪屋檐下避雨。商鋪櫥窗里擺著一排小擺設，都是陶瓷制品，其中有一個漂亮的小瓷娃娃，臉粉紅粉紅的，眼睛又黑又大，亮晶晶的，正好在看著他。

阿落忽然想起了他的好朋友，站在茶幾上的陶瓷小鹿，也經(jīng)常用這樣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看著他。阿落沖著瓷娃娃笑了笑，靠著墻站好，看著雨絲發(fā)呆。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好奇地問他：“你是從哪里來的？你的家在哪里？”

阿落回頭一看，是那個瓷娃娃?！拔覜]有家，我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彼吐曊f，不由得又想起了從前那個溫暖的客廳，想起了那些客廳里的好朋友，以及陶瓷小鹿，她會不會想念自己呢？

天黑了，雨也停了，月亮掛上了天空，靜靜地看著他們。阿落打開了燈，想溫暖一下自己，他們倆隔著窗戶小聲地聊起天來。小瓷娃娃告訴他，自己叫小美，是一個陶瓷藝術家的作品，在這里已經(jīng)很久了。周圍的同伴來了又去，可是她卻不知道怎么一直沒有被買走。也許相對其他造型獨特的工藝品，她太普通了，只是一個平常的小女孩的模樣，引不起注意吧。

櫥窗里太冷清了，她非常想要有一個家，想要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當自己的主人，也想要被一盞光線溫暖的燈照著：“要像你這樣的，暖暖的橘黃色的燈光，不是櫥窗里這種白得刺眼的燈光！”小美用憧憬的聲音說，眼睛更亮了一點。

阿落的心里被什么電了一下。這之后，他經(jīng)常會來到櫥窗邊，和小美聊聊天，說說話。他們一起猜想，來買走小美的會是一個什么樣子的小姑娘，梳兩個羊角辮子還是一個馬尾辮子呢？是穿著白色的紗裙嗎？家里一定有個公主房吧！他們也看到過這樣公主般的女孩走過，但是要么就看都不看小美，要么就手里還抱著玩具，根本不需要買別的玩具的樣子。

有一個梳齊耳短發(fā)的小姑娘倒是經(jīng)常會來看小美，在櫥窗前一站就是半天。她是附近水果攤攤主的孩子，總穿一件發(fā)舊的粉色上衣，不算漂亮，可是有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有一天傍晚，她抱著存錢罐，怯生生地來詢問小美的價錢，聽到之后就嚇了一跳，顯然她沒有那么多錢。

阿落問：“你想要她當主人嗎？”小美想了很久，低聲說：“我夢想中的主人，是一個公主一樣漂亮的女孩，可是……可是她好像也很孤單的樣子，我如果和她在一起，我們就都不孤單了?！钡牵」媚锸裁磿r候才能存夠錢呢？有一次阿落看到她在撿瓶子，也許是在攢錢吧。于是他悄悄留意著碰到的礦泉水瓶子，沒幾天也積攢了好幾個，再悄悄放到小姑娘能看到的墻角。這樣，就會讓她們離自己的夢想近一點點吧。

天黑得越來越早了，也越來越冷了，有時阿落覺得都快要被凍僵了。冬天要到來了吧。有一天傍晚，阿落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原來住的房子前面，悄悄地站在窗戶前，想要往里面看一看他的主人和朋友。窗簾已經(jīng)拉起來了，透出淡淡的光。他還沒有看到什么，就聽到后面有個驚奇的聲音傳了過來：“呀，這不是我那個落地燈嗎？丟了那么久，居然在這里！”

阿落一愣，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了主人熟悉的臉，正驚喜地看著自己。

阿落又回到了客廳里，主人把他擦得干干凈凈。在外面闖蕩留下的各種痕跡，讓阿落已經(jīng)不那么新不那么帥了，可是主人仍然很珍重地把他放到了原來的角落?！斑@是前年生日時太太送我的禮物，能找回來可真高興?！痹瓉恚魅耸沁@么重視自己呀，阿落有點意外。

客廳里的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新落地燈在另一個角落里沖他打招呼，阿落笑著沖他點了點頭。陶瓷小鹿睜著又黑又大的眼睛，熱切地看著他。

一切又仿佛回到原點，屋子里是久違的溫暖和安寧，窗戶縫隙里的風送來了清冷的氣息，外面一片黑暗，沒有熟悉的月亮，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時候飄起了雪花。

阿落不由想，老傘在哪里呢？那些曾經(jīng)坐在他燈下的人呢？小美能和那個小姑娘在一起嗎？也許有一天，他們還會再見面，也許，再也不會；可是希望他們都會有溫暖的家，也會有別的溫暖的燈光照在身上。

阿落挺立在窗邊，悄悄地拔掉了電線，低頭看著自己身體里發(fā)出的光，那么柔和而明亮，像一輪小小的月亮一樣。所有的過往與回憶，以及一個與一年前不同的自己，都住在他的光里。

作者心語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比绻涞責粝肴ヂ眯?，會遇到什么呢？某一天，這樣一個想法跑進了我的腦海。

阿落像我們身邊的普通人一樣，有優(yōu)點也有缺點，心地善良但有點軟弱，有時莽撞但也有細膩的一面。雖然外面的世界有風雨和兇險，但他在一次次經(jīng)歷中成長了，豐富了。而只有離開溫暖的客廳，他才能發(fā)現(xiàn)自己潛在的本領，沒有插座也可以發(fā)出光亮。在為大家?guī)砉饷骱蜏嘏瘯r，他也找到了作為一盞燈的最大的意義。

在外面的世界時，月亮一直是阿落的伙伴和安慰，但最后回到客廳，他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他，已經(jīng)是自己的月亮了。這也許是旅行最大的一個收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