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兄弟黑色電影的審美風格

丁紅月

[摘 要] 科恩兄弟組合憑借其鮮明的電影風格、另類的敘事手法、打破常規(guī)的故事結(jié)構(gòu)創(chuàng)造了“科恩式”的影片風格。其電影十分契合黑色電影的要義，而目前學術界關于科恩兄弟黑色電影的研究成果也有很多，但這些研究多以個案研究為主，缺乏系統(tǒng)性與整體性的梳理。文章在現(xiàn)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從夢幻色彩與黑色基調(diào)、黑色幽默、暴力與存在主義三個方面出發(fā)，對科恩兄弟黑色電影的創(chuàng)作手法進行探究，以進一步了解其電影的獨特審美意蘊。

[關鍵詞] 科恩兄弟；黑色電影；審美風格

科恩兄弟是當今美國聲名卓著的獨立制片導演，被評論界譽為“新世紀的電影神童”。自1984年科恩兄弟合作導演的首部電影《血迷宮》至今，這對“鬼才”兄弟已合作拍攝了17部電影作品，在美國電影界備受矚目。而三次奧斯卡最佳導演提名、八次金棕櫚獎、兩次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導演獎等獎項，向世界影壇證明了二人的實力?？贫餍值芙M合憑借其鮮明的電影風格、另類的敘事手法、打破常規(guī)的故事結(jié)構(gòu)創(chuàng)造了“科恩式”的影片風格，逐步建立了兩人在好萊塢的獨特地位。

所謂黑色電影（Film noir），并不是指某種類型片，這個概念在1946年第一次被法國評論家Nino Frank使用，后被指代20世紀40年代至50年代末的基調(diào)陰暗、憤世嫉俗的好萊塢偵探片。20世紀六七十年代，好萊塢涌現(xiàn)出的新黑色電影在繼承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其影像直指社會與人性中的黑暗面，能讓觀眾更加清醒地認識人類本身存在的諸多問題，從而表達出對人類精神困境的關注。[1]科恩兄弟作品的風格十分契合黑色電影的要義，目前學術界關于其黑色電影的研究成果很多，但這些研究多以個案研究為主，缺乏系統(tǒng)性與整體性的梳理。因此，文章在現(xiàn)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從夢幻色彩與黑色基調(diào)、黑色幽默、暴力與存在主義三個方面出發(fā)，對科恩兄弟黑色電影的創(chuàng)作手法進行深入細致的探究，以便進一步了解其電影與眾不同的審美意蘊。

一、夢幻色彩與黑色基調(diào)

自1984年拍攝的黑色電影《血迷宮》到2013年電影《醉鄉(xiāng)民謠》的上映，在三十多年的時間里，科恩兄弟一直堅守個人風格，保持自身創(chuàng)作的相對獨立性。在科恩兄弟眾多的電影作品中，二人常常運用現(xiàn)實與夢境相互交融的表現(xiàn)手法來展現(xiàn)夢幻，這樣做不僅可以增強影片的戲劇性，還能夠帶給觀眾飄忽不定的夢魘感，極具新意。如，《撫養(yǎng)亞歷桑納》（Raising Arizona，1987）就在現(xiàn)實與夢境之間自由地穿梭，這成為影片敘事的重要手段。片中，曾經(jīng)是罪犯的麥克多諾娶了一名警察作為自己的妻子，這樣的夫妻組合令人感到匪夷所思?；楹蟮膬扇诉^著幸福而平靜的生活，但是不久之后，妻子愛徳文娜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懷孕，這樣的現(xiàn)實讓她痛苦不已。麥克多諾為了滿足妻子成為人母的愿望冒險偷來了大富豪家的男嬰，在偷到孩子之后，他做了一個關于“天啟的摩托車手”的怪夢。“天啟的摩托車手”——倫納德是一個專門偷盜孩子的罪犯，麥克多諾之所以會做這樣一個夢實際上有深刻的寓意：倫納德是麥克多諾內(nèi)心焦慮的表現(xiàn)，是主人公潛意識另一個自我的化身。但是當孩子被人偷走，麥克多諾去尋找孩子的路上，這個只存在于夢境中的摩托車手從天而降，打破了夢境與現(xiàn)實之間的界限，令人感到匪夷所思，這也是該片魔幻色彩如此強烈的原因所在。

又如影片《嚴肅的男人》（A Serious Man，2009）將目光聚焦在物理學教授拉里·戈普尼克身上，講述了這個嚴肅男人在生活中遭遇的一系列意外。電影一開始就插入了一個充滿夢幻色彩的寓言故事：風雪夜歸的丈夫帶回了一位自家的遠房親戚，但在妻子的印象中這位親戚早已死去，于是妻子捅了這位親戚一刀，隨后這位被捅了一刀的親戚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究竟這位遠房親戚是否早已死去、妻子到底有沒有殺人等一連串的疑問撲面襲來，令人感到無所適從。實際上這恰恰是導演別有用意的安排。科恩兄弟利用夢幻來打破人們對現(xiàn)實固有的思維邏輯，以此來隱喻現(xiàn)實生活的不確定性。

此外，科恩兄弟電影獨具魅力的審美風格還表現(xiàn)在其黑色敘事基調(diào)上。作為黑色電影奇才的科恩兄弟，他們在電影視覺影像的呈現(xiàn)上也極富個性。凝重陰郁的鏡頭、哥特式的鬼魅風格、陰冷壓抑的色彩交織在一起，科恩兄弟的影片將黑色電影的影像特質(zhì)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在觀眾眼前，令人過目難忘。黑色元素充斥在其電影中，無論是在環(huán)境場景的設計上，還是在光影的調(diào)度、色彩的使用上，都有突出的表現(xiàn)。例如，在《血迷宮》（Blood Simple，1984）中，眾多黑夜的場景出現(xiàn)在影片之中，不僅增加了影片中陰森可怖的氛圍，也令觀眾對片中人物的命運產(chǎn)生了擔憂。影片中人物關系并不復雜，馬迪與愛比是夫妻，而愛比真正喜歡的是情人雷伊，馬迪發(fā)現(xiàn)了妻子的外遇，并且雇傭了私家偵探威斯。影片中重要情節(jié)幾乎都發(fā)生在黑夜，陰暗的光線也預示著片中人物的前途未卜。例如，愛比與雷伊約會的雨夜，二人親熱的場景被威斯偷拍；夜晚，威斯偷偷進入雷伊的家，并盜走了愛比的手槍。影片的高潮也是發(fā)生在夜晚，躲在暗處的威斯開槍將雷伊射殺，還要殺死愛比。但威斯在盥洗室中沒有發(fā)現(xiàn)愛比，只有半打開的窗子，外面黑洞洞的，沒有人影。威斯將手伸出窗外去打開隔壁房間的窗戶，結(jié)果反被躲起來的愛比將其手掌用刀釘在了窗臺上。黑夜的暗光場景以及由此帶來的光影的強烈對比，滲透著不安的因素，將影片懸疑驚悚的氛圍推向頂峰?？贫餍值茉谶@部影片中充分展現(xiàn)了其對黑色電影的領悟力，這也是為何《血迷宮》獲贊“希區(qū)柯克復活之作”的重要原因。

二、黑色幽默

縱觀科恩兄弟所拍攝的17部影片可以發(fā)現(xiàn)，兄弟二人打破了傳統(tǒng)類型片的敘事策略，通過融合多種電影類型的表現(xiàn)技巧形成了極具個人特色的影片風格，其中重要的一點就是黑色幽默。[2]科恩兄弟善于通過顛覆類型片的敘事結(jié)構(gòu)來營造詼諧、怪誕的敘事氛圍。

如《逃獄三王》（2000）融合喜劇元素與冒險風格為一爐，在看似滑稽的逃獄情節(jié)中影射世態(tài)萬象。電影在亦莊亦諧的敘事中戲仿了荷馬史詩《奧德賽》，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對經(jīng)典名著的改寫。影片講述了20世紀30年代初，密西西比州荒野的監(jiān)獄中有三個犯人成功地從監(jiān)獄中逃走，踏上了一條通往自由與尋寶的漫長路途。影片從一開始就帶給觀眾歡笑。在滑稽的背景歌曲中，逃出監(jiān)獄的三人追趕著一列緩慢加速前進的火車，咬牙切齒的三人帶著鐐銬緊追不舍，終于，艾弗瑞特最先跳上了火車，而眼前則是一群搭便車的人。德爾瑪費力地爬上了車廂，但奔跑的皮特被絆倒，隨著一聲慘叫，德爾瑪也掉了下去，艾弗瑞特也無法幸免。但三人的霉運只持續(xù)了一會兒，很快就來了一輛人力軌道車，搭乘軌道車的三人聽到了盲人駕駛員的預言，影片也就此展開。從之后的情節(jié)中觀眾可以發(fā)現(xiàn)，雖然三人是逃獄的罪犯，但他們的品質(zhì)遠較齷齪的政治家、獨眼的圣經(jīng)販賣者要高尚得多。三人在追求自由的路上，被追逐得雞飛狗跳的滑稽過程，無不透露著辛酸。《逃獄三王》在幽默的故事情節(jié)中還糅合了尋找寶藏的冒險成分，在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敘事結(jié)構(gòu)中講述了信仰與背叛、因果與報應等重大而嚴肅的命題?？梢哉f，幽默是影片的表象，其帶來的反思才是影片的意義所在。

科恩兄弟還善于通過刻畫“傻瓜式”的人物形象來表現(xiàn)黑色幽默，《撫養(yǎng)亞歷桑納》中呆頭呆腦的麥克多諾、《閱后即焚》中瘋瘋癲癲的琳達等都是這類人物的典型代表。在科恩兄弟的電影中，人物總是會無緣無故地卷入紛繁復雜的生活旋渦之中，進而陷入夢魘般的困窘境地。實際上，科恩兄弟正是通過講述這些“傻瓜式”人物的命運來凸顯人生的無奈與悲涼，向人們展示命運的不可控制，以此演繹著一曲曲凄愴的生存悲歌。例如，在電影《謀殺綠腳趾》中成功地塑造了“督爺”這樣一個倒霉的小人物形象。無權無勢的督爺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場綁架案中，在經(jīng)歷了欺騙、背叛、無助之后，督爺終于回歸到自己原本平靜的生活之中?？傊?，在科恩兄弟的電影中，無論是滑稽可笑的人物形象，還是夸大扭曲的主人公性格，抑或是嬉笑怒罵的無情諷刺，都成為影片戲謔嘲諷敘事風格的有機構(gòu)成要素。

三、暴力與存在主義

黑色電影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無處不在的暴力。[3]暴力從原始社會就伴隨著人類，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人類越發(fā)意識到了暴力能夠?qū)ι斐刹豢赏旎氐你藓?，因此建立了諸多道德規(guī)則以及法律跳躍來對暴力進行限制與消解，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暴力徹底消失在人類的歷史中。相反，大至國與國之間的戰(zhàn)爭，小至人與人在現(xiàn)代社會之中的互相爭斗傾軋，暴力實際上一直席卷人類，讓人觸目驚心?？贫餍值茉陔娪爸斜憩F(xiàn)暴力，是服務于影片的一種表現(xiàn)手段，在暴力背后，是其秉承的存在主義哲學。

首先，科恩兄弟電影中暴力經(jīng)常突如其來，帶給觀眾以驚嚇的效果。《老無所依》（No Country for Old Men，2007）中，暴力的突然性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殺手安東·齊格是影片中暴力的焦點，只要齊格出現(xiàn)，不安的因素就凸顯出來。片中齊格第一次痛下殺手是在德州西部的一個警局中，捉住齊格的警察只是覺得齊格隨身攜帶著一個類似氧氣罐的裝置有些怪異，但他并不知道那是一件殺人武器，也沒有對齊格提高警惕。趁著警察打電話背對自己之際，齊格用手銬勒住警察的脖子，將其活活勒死。這一切發(fā)生得毫無預兆，科恩兄弟將鏡頭對準了不斷掙扎的警察以及齊格猙獰的面孔，這段持續(xù)30多秒的鏡頭，對很多觀眾而言都是一種煎熬。逃離警局的齊格駕駛警車在公路上將一輛私家車逼停后，提著鋼瓶和噴嘴來到私家車跟前，并微笑著命令車里唯一的中年男人下車，接著告訴他站在原地別動。在男人一臉狐疑的表情中，齊格將噴嘴頂在了他的頭部，瞬間血花飛濺，中年男人死于當場?？贫餍值軐Ρ┝Φ暮敛槐苤M，展現(xiàn)出在當時的德州西部的弱肉強食法則。齊格對威脅到自己安全的人，通常都會直接殺掉，如果心情好，他會給對方一次猜硬幣的機會。在德州西部，為了金錢，人們可以對陌生人痛下殺手。電影中對暴力的充分張揚，正是反映了在貪欲之下扭曲的人性。

其次，科恩兄弟的黑色電影，具有明顯的存在主義傾向。西方存在主義的創(chuàng)始者馬丁·海德格爾認為，“人之所以痛苦，是因為人同他的自下而上條件相脫節(jié)，面對著的是一個無法理解的世界，即是一個荒誕的世界，人永遠只能憂慮和恐懼”[4]。世界的荒誕性在科恩兄弟的電影中屢有表現(xiàn)。如《巴頓·芬克》（Barton Fink，1991）糅合了黑色、喜劇、神秘等多種風格，講述了一個荒謬而離奇的幽默故事。作家巴頓因為才思枯竭而陷入了痛苦的境地，于是他找來奧黛麗幫忙。不料第二天清晨當巴頓拍死奧黛麗身上的一只蚊子時，卻發(fā)現(xiàn)奧黛麗已死，這令巴頓的處境更加艱難?？贫餍值軐⑸窠?jīng)兮兮的巴頓置于一個魔幻而又迷離的陌生空間，世界的荒誕性盡顯。在《老無所依》中，世界的荒誕性同樣十分明顯。齊格是荒誕的集合體，他決定別人生死的辦法，就是猜硬幣。但諷刺的是，影片尾聲部分，志得意滿的齊格駕車行駛到十字路口，他遵守交通法規(guī)，綠燈的時候通過，卻被一輛闖紅燈的車攔腰撞上，齊格的手臂嚴重骨折，骨頭都刺出了肉外。在他人眼中，齊格就是荒誕世界的代表，但齊格自己也成了這個荒誕世界的犧牲品?？贫餍值芙柚R格的結(jié)局，向觀眾傳達出在荒誕的世界中沒人可以幸免的存在主義信條。

科恩兄弟的黑色電影以其個性鮮明的敘事風格、獨具魅力的影像世界、類型雜糅的幽默戲仿在美國電影界占據(jù)著一席之地，為好萊塢電影的發(fā)展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作為當代美國獨立電影的旗手，科恩兄弟無論是在黑色電影的表達技巧方面，還是在電影劇本的構(gòu)思方面，都有獨到的見解。其犀利的黑色影像，為我國電影工作者提供了有跡可循的借鑒途徑。

[參考文獻]

[1] 田婕.美國新黑色電影研究[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13.

[2] 弗雷德里克·阿斯特呂克，祝虹.科恩兄弟的電影藝術[J].當代電影，2002（03）.

[3] 王霄.好萊塢黑色電影敘事模式的嬗變[J].電影文學，2012（15）.

[4] 柯小剛.從《存在與時間》到《哲學論稿》：海德格爾前后期思想關系疏解[J].現(xiàn)代哲學，20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