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中
在中國帝制時代,伎女之名能見之于煊赫帝王上諭,堪稱曠古奇聞,清末就有這樣的歌伎,她就是楊翠喜。
因為卷入一起高官彈劾案,本來身份卑微的楊翠喜得以留名“清史”,但此案不是一起簡單的彈劾案,而是一場清廷政治斗爭的前奏。晚清中央高層內部兩大勢力集團,借此展開針鋒相對的角力,均欲置對方于死地而后快。
“楊翠喜案”發(fā)生于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時為農歷丁未年,故該彈劾案又被稱為“丁未大參案”,由此所引爆的一場激烈政爭,史稱“丁未政潮”。
110年前的這個案子,按理說早已經是時過境遷、塵埃落定,卻屢屢被人提起,只緣個中細節(jié),眾說紛紜,且頗堪玩味,仍有可資今人借鑒反省之處。
楊翠喜是何許人也?
楊翠喜的身世,有不同記載,最一般的說法是:她是直隸通州人,家中十分貧窮,12歲時,隨父母到了天津,當時正鬧義和團,很不太平,他們逃避到了天津東北的蘆臺鎮(zhèn)。義和團鬧得最兇時,一家人無以為生,楊父不得已將翠喜賣給了陳某。八國聯軍攻破天津后,陳某攜翠喜回天津,居城中的白家胡同,與楊茂尊為鄰居。未幾,陳某將她轉賣給了楊茂尊,楊茂尊之妻即翠喜的養(yǎng)母為楊李氏。從此,楊翠喜淪落風塵。
當時天津的聲伎,稱一時之盛。有叫陳國璧者,購得兩名幼女,一名翠鳳,一名翠紅,在天津上天仙演出,特別叫座,大賺其錢。楊茂尊對此特別羨慕,就和陳國璧商量,讓楊翠喜跟翠鳳等學戲,專演花旦,所演《拾玉鐲》《珍珠衫》《賣胭脂》等,都是淫穢戲目。楊翠喜14歲的時候,在侯家后協(xié)盛茶園初次登臺。但人氣并不旺,收入甚薄。其間,楊翠喜還曾到哈爾濱。后回到天津,得到大觀園戲院的聘請,聲名鵲起,開始叫響津門,引來眾豪客捧場,一時為女伶之冠。那會兒,翠喜已18歲了。
不久,楊翠喜受聘于天仙園,一個月可以獲得包銀八百元。她得到天津富商王益孫、直隸候補道段芝貴等人的競相追捧。
話分兩頭,再說說“楊案”中的“男主角”,晚清政壇新銳、“官二代”載振。
載振是慶親王奕劻的長子。奕劻身為宗室,逢迎慈禧,青云直上,實為清末政局中炙手可熱的人物。載振仗著父親的權勢,可謂是少年得志,14歲即賞頭品頂戴,18歲選在乾清宮行走,19歲封為二等鎮(zhèn)國將軍。光緒二十七年十二月十二日(1902年1月21日),慈禧選載振為清廷赴英國致賀英王加冕的頭等特使,并賞貝子銜(清皇室爵位第四等,僅次于親王、郡王和貝勒),因此人稱振貝子。
載振又于光緒二十八年再度出洋,考察各國政治、法律、教育、商務等。此時清朝大搞“新政”,成立商部(后改農工商部),這位曾見過世面的振貝子,也就成了清朝首任的商部尚書(即部長)。不想,這樣一位清廷所倚重的人物,在清史上沒有留下什么可圈可點的事業(yè),反倒因為“楊翠喜案”,成了遭人譏諷清末官場腐敗墮落的負面典型。
載振乃是十足的紈绔子弟,早在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九月,他就因與天津歌伎謝珊珊有染而令朝野矚目。
一次,載振大宴賓客于天津余園,召集眾歌伎陪酒,他賞識的謝珊珊亦在其中。席間,嬉謔無度,丑態(tài)百出,釵橫鬢亂,觥籌交錯。謝珊珊被灌得大醉,以脂粉抹在商部右侍郎陳璧的面頰之上,引來滿座歡笑。陳璧也洋洋自得,不以為恥。
不料,當年十月初一日,御史張元奇上章彈劾此事,這時候載振出任商部尚書才兩個多月。
中央高官公然狎妓,不免有失官場體統(tǒng),清廷下詔書對之嚴加申斥:“載振份屬宗支,所管商部關系甚眾。宜如何奮勉謹慎,一意奉公,何心娛樂游宴。”并告誡載振“尤當深加警惕,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載振遭此打擊,一度呈請“開缺”,想就此退出官場。有記載說,上述詔書下發(fā)后,身為父親的奕劻感到臉上無光,既有些發(fā)火,又為了做給人看,曾對振貝子繩以家法,罰令長跪,同時他還拒絕了許多人的說情,載振只好跪了大半天。
如果載振從此改過自新,也許就沒有后來更加震動朝野的“楊翠喜案”了。
事出有因,查無實據?
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載振已東山再起。該年九月,他以鎮(zhèn)國將軍銜奉使調查奉天事宜,路過天津,故態(tài)復萌,又廣招歌伎陪酒。座上,載振特別欣賞楊翠喜的色藝,對之大為傾倒。
以直隸候補道充北洋陸軍統(tǒng)制的段芝貴,一旁看在眼中,心領神會,轉頭就出了一萬二千兩銀子,從戲院買下了楊翠喜,準備找時機呈獻給載振。
第二年春天,奕劻在北京做壽,廣收賄賂。段芝貴攜楊翠喜進京,借祝壽為名,將楊翠喜獻給載振,楊翠喜時年19歲。同時,段芝貴又從天津商會王竹林處借銀10萬兩,作為奕劻的壽禮。此一行動,實可謂立竿見影。
同年三月初八日,東三省官制調整,由過去的將軍制改為督撫制,上諭指示:段芝貴升官,以布政使銜署理黑龍江巡撫。
督撫乃封疆大吏,其任命人選自然受到官場矚目。但一眾京官相聚而語,皆不知段芝貴為何許人也,區(qū)區(qū)候補道員竟能署理黑龍江巡撫,從一個四品官一躍為正二品,提升之速出人意料。而了解段芝貴的出身與為人者,對這一“破格”任用,私下記載說“殊堪噴飯”。
段芝貴之高升“公示”17天后,即光緒三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1907年5月7日),御史趙啟霖上章彈劾,揭露其中隱情。此奏一出,輿論大嘩。
趙啟霖上奏的彈章中說:
臣聞段芝貴人本猥賤……百計夤緣……善于迎合,無微不至?!夏曦愖虞d振往東三省,道過天津,段芝貴夤緣充當隨員,所以迎逢載振者,無微不至。以一萬二千金于天津大觀園買歌妓楊翠喜獻之載振,其事為路人所知。復從天津商會王竹林措十萬金,以為慶親王奕劻壽禮。人言籍籍,道路喧傳。奕劻、載振等因為之蒙蔽朝廷,遂得署理黑龍江巡撫……段芝貴如此無功可紀、無才可錄并未曾引見之道員,專恃夤緣,驟躋巡撫,可謂無廉恥。在奕劻、載振父子以親貴之位……惟知廣收賂遺,署時難于不問,置大計于不顧,尤形成謂無心肝……交通賄賂,欺罔朝廷,明目張膽,無復顧忌,真孔子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謂“夤緣”,就是攀附、巴結。面對如此毫不留情的彈章,朝廷不得不下詔先撤去段芝貴的官職,并命醇親王載灃和大學士孫家鼐跟進,“有無其事,均應徹查”。
接到諭旨后第二天,即三月二十六日,載灃、孫家鼐就委派正紅旗滿洲參領恩志、內閣侍讀學士潤昌,前往天津詳細訪查。四月初五日,載灃、孫家鼐詳細奏報調查結果,奏折中說:
恩志等人到天津后,即查訪歌妓楊翠喜一事,天津人都說,楊翠喜被王益孫買去。兩人當即面詢王益孫,王益孫稱叫名王錫瑛,系兵部候補郎中,于二月初十日,在天津榮街買楊李氏養(yǎng)女楊翠喜為使女,價三千五百圓,并且立有字證。王益孫稱,楊翠喜現在家中服役。
恩志等面詢楊翠喜,楊翠喜說:先在天仙茶園唱戲,于二月初,經由中間人梁二說合,父母同意將身賣與王益孫充當使女。
他們找到梁二與楊翠喜父母,后者稱他們的養(yǎng)女確實被王益孫買去,充任使女。
至于王竹林措十萬金一事,據王竹林稱,他名叫王賢賓,系河南候補道,充當天津商務局總辦,與段芝貴并無來往?,F雖充鹽商,并無數萬之款,所辦商會,年終入款七千余圓,本局尚不敷用。商會事件,系各商共同辦理,并非一人專理。恩志等人調閱了商會的賬本,沒有發(fā)現這筆款項。商會的人也作證,關于給段芝貴十萬金一事,不但未見,而且未聞,他們情愿具名甘結,就是自愿簽名作證、擔當責任。天津其他的商人也都稱,王竹林沒有向段芝貴措款一事。
收到恩志、潤昌的報告后,載灃和孫家鼐將王益孫、楊翠喜父母、王竹林以及部分商會中人,一并提解至北京,審訊的結果與恩志等人所報無異。
“人可欺,天可欺乎?”
四月五日當天,就有上諭批復這份調查奏章:
該御史于親貴重臣名節(jié)攸關,并不詳加訪查,輒以毫無根據之詞率行入奏,任意污蔑,實屬咎有應得。趙啟霖著即行革職。以示懲儆!”
上諭還說:“嗣后如有挾私參劾、肆意誣罔者,一經查明,定予從嚴懲辦。”
這道諭旨頒布后,四月初七日御史陸寶忠上奏,認為趙啟霖身為言官,縱使參劾失當,內心實為公而無私。第二天御史趙炳麟又上奏,請求對言官應寬容。
對此,慈禧隨即頒懿旨:“趙啟霖污蔑重臣,既經查明失實,自應予以懲儆。惟賞罰之權操之自上,豈能因臣下一請,即予加恩?”明確拒絕了御史的請求。
載振遭彈劾后,頗不自安。就在朝廷將趙啟霖革職的第二天,即四月初六日,他也奏請開缺,其奏折是難得一見的妙文:
臣系出天潢,夙叨門蔭,誦詩不達,乃專對而使四方,恩寵有加,遂破格而躋九列,倏因時事艱難之會,本無資勞才望可言,卒因更事之無多,遂至人言之交集。雖水落石出,圣明無不燭之之私,而地厚天高,蹐跼有難安之隱。所慮因循戀棧,貽衰親后顧之憂;豈惟庸懦無能,負兩圣知人之哲。不可為子,不可為人。再四思維,惟有仰懇天恩,開去一切差缺。愿從此閉門思過,得長享光天化日之優(yōu)容。倘他時晚蓋前愆,或尚有墜露輕塵之報稱。
此折婉曲微妙,文詞斐然,有人猜測出于唐文治(時任農工商部左侍郎,以文才著稱,民初任交通大學校長)的手筆,也有人認為捉刀者是楊士琦(初得李鴻章重用,后為袁世凱的心腹智囊)。
朝廷于當天下發(fā)諭旨,同意載振開去御前大臣、領侍衛(wèi)內大臣、農工商部尚書等缺及一切差使。上諭中稱贊載振“內廷當差以來,素稱謹慎,才識穩(wěn)練”,其奏請“情詞懇摯,出于至誠”。最后還指示:“載振年富力強,正當力圖報效,仍應隨時留心政事,以資驅策,有厚望焉?!?/p>
至此,這場轟動一時的彈劾案,以彈劾人和被彈劾人雙雙去職而告一段落。
但還是有一位御史江春霖不依不饒,他上奏指出此案辦理過程中的六個疑點:
疑點一,段芝貴買獻歌伎之說,最初出于天津報紙,王益孫是天津富紳,楊翠喜又是天津名伎,假若真如恩志等查訪所得,二月初即買為使女,報館近在咫尺,必定能得到真實消息,何至于張冠李戴而誤登呢?
疑點二,使女就是丫環(huán),在天津買個丫環(huán),花數十個銀圓,頂多一百圓足矣,用三千五百圓買個丫環(huán),比平常的價錢多二三十倍,王益孫即使揮金如土,也不至于愚笨至此吧!
疑點三,楊翠喜名藝傾動一時,誠白居易《琵琶行》所謂“名在教坊第一”,老大嫁作商人婦,尚還要窮愁傾訴,豈有楊翠喜少年紅顏,甘心僅當作使女之理?
疑點四,王益孫稱,在天津榮街買楊李氏養(yǎng)女,而不說是歌伎,而楊翠喜則聲稱,先在天仙茶園唱戲,經中人梁二與身父母說允,又不言養(yǎng)與李氏,供詞互異,顯然其中有捏飾之處。
疑點五,楊翠喜既為歌伎,脂粉不去手,羅綺不去身,是不能干什么苦力的,說他在家當使女,不知能干什么?
疑點六,坐中有伎,心中無伎,王益孫不是那種人,說是買使女,“人可欺,天可欺乎?”
江春霖在奏折中最后強調,趙啟霖業(yè)經革職,載振亦復開缺,而作為兵部候補郎中的王益孫,卻以職官納歌伎而逍遙法外,于理不合。他請求將王益孫按職官娶伎之律處治罪。
江春霖的六點疑問直指要害之處,很有分量。六月初七日,朝廷下令趙啟霖復職。
先發(fā)制人不如釜底抽薪
依據當時及日后透露出來的種種蛛絲馬跡,楊翠喜一案,絕不是高官生活作風出問題,清廷監(jiān)察部門秉公查核這么簡單,它其實是晚清高層兩大派別內斗的信號:一方是時任協(xié)辦大學士、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瞿鴻禨,與剛剛奉調入京出任郵傳部尚書的地方實力派岑春煊聯手,另一方則是慶親王奕劻加上直隸總督袁世凱。
段芝貴出身北洋,是袁世凱的得力干將。有關他向載振獻楊翠喜一事,還有另一種說法。據稱,光緒三十二年九月載振路過天津時,負有“秘密使命”。事情的起因,是袁世凱在戊戌政變中告密而取信于慈禧太后,但因掌握兵權,威勢日重,為滿族親貴所猜忌。當日慈禧雖已解除了袁的兵權,對這位城府甚深的直隸總督,還是不大放心,遂密令載振“順道”考察其動向。
事先得知底里的袁世凱,趕緊做好準備,他指使段芝貴引誘年少輕浮的載振作狎邪游,更以重金買得楊翠喜相贈。載振自是感激不已,回去向慈禧復命,說:袁世凱忠心耿耿,每天晚上燒香祝禱老佛爺萬壽無疆。
段芝貴與袁世凱的關系,確也非同一般。據熟諳清末掌故的胡思敬所著《國聞備乘》記載:袁世凱有妾與仆人私通,事情敗露,妾自殺,該仆人偷竊財物逃走,很長時間也未能抓拿歸案。當時還只是一名巡捕的段芝貴公開懸賞,終于逮到此人交給袁世凱。袁氏大喜,稱贊段芝貴能干,令其捐得道員,并積極向朝廷推薦。段芝貴自然就死心塌地為袁效命了。
御史趙啟霖的好友陳毅,當年也在郵傳部供職,據他記載:袁世凱有妾曰翠鳳,是楊翠喜的姊妹,此妾就是段芝貴進獻給袁世凱的。段芝貴甚至拜袁為父,民初袁世凱稱帝時,段芝貴被人喊作“干殿下”。
因此,在趙啟霖上奏彈劾段芝貴,慈禧命載灃、孫家鼐派員赴津徹查之際,載振、袁世凱等急行釜底抽薪之計,立即秘送楊翠喜回天津,由袁世凱的兄嫂之弟張鎮(zhèn)芳央求王益孫領去。張鎮(zhèn)芳時以候補道員充直隸全省財政總匯處總辦,兼辦鹽務,與王益孫、王竹林關系密切。等載灃、孫家鼐所派之人到達天津時,一切早已布置好了。
有人說,趙啟霖之所以發(fā)難彈劾段芝貴,是瞿鴻禨試圖借此牽制權勢膨脹的奕劻和袁世凱。表面上看,趙啟霖和載振相繼去職,雙方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此案發(fā)酵,實令慈禧對奕劻心生反感。應該說,瞿鴻禨一方開始是占據了上風的。
岑春煊乃前云貴總督岑毓英之子,他常年在地方任職,因何又與出掌軍機的瞿鴻禨結成同一陣線呢?原來,早在庚子年間(1900年),岑春煊在甘肅布政使任上率兵“勤王”,在慈禧與光緒“西狩”時護駕有功,慈禧對其簾眷甚隆,而以廉正知名的瞿鴻禨,就是在西安獲提拔為軍機大臣的。此后,岑春煊先后署理四川總督及兩廣總督,所到之處,鐵腕治官,人稱“官屠”,又與袁世凱并稱“南岑北袁”。
且說光緒三十三年正月十九日,清廷再任命岑春煊為四川總督。據岑春煊自己在《樂齋漫筆》中記載:三月中旬,他從上海乘船啟程赴任,船停漢口之時,向清廷發(fā)電報請求順道陛見,不等朝廷同意,他就乘火車北上。
三月二十一日,岑春煊在京陛見后,奉旨補授郵傳部尚書,留京供職。那段時間,岑常在慈禧面前“匯報”慶親王奕劻的貪黷無能。另據在郵傳部任職的陳毅說,岑春煊抵京之日,御史趙啟霖曾親往恭迎。趙啟霖是瞿鴻禨的同鄉(xiāng),都是湖南湘潭人。三月二十五日,趙啟霖便突然參劾段芝貴。種種跡象表明,瞿、岑、趙三人在彈劾案發(fā)動前后,關系委實不尋常。
“衰世乏才,良可慨也”
政壇對手如此咄咄逼人,奕劻和袁世凱自然也不甘心吃啞巴虧。他們伺機反擊,先是以廣東邊境不靖為由,稱“非知兵有威望者督粵,不能鎮(zhèn)懾”,推舉岑春煊為最佳人選。四月十七日,清廷下詔調郵傳部尚書岑春煊為兩廣總督,不等他部級大員的位子坐穩(wěn),就將其擠出了北京。但對于更老辣的瞿鴻禨,他們一時還沒有殺手锏。
據《凌霄一士隨筆》等清末掌故名作的記載:
有一次,慈禧單獨召見瞿鴻禨,提到奕劻時說:他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這幾年我看他也足了,可以讓他休息休息吧。顯然慈禧對之并不滿意。瞿鴻禨見機即進言:太后圣明,如罷其政權,正所以保全其晚節(jié)。慈禧說:我自有辦法,你等著看吧。
瞿鴻禨甚是高興,將此事告知門生兼姻親汪康年,說奕劻不日將罷官。而汪康年又將消息透露給他一位朋友,倫敦《泰晤士報》的訪員高某,高某馬上向報社發(fā)回電報。美國駐華公使接到倫敦的來電消息,叮囑其妻子在拜見慈禧時探聽虛實。當公使夫人提及此事時,慈禧十分愕然,答曰:沒有這么回事。又問消息從何而來?得知是倫敦《泰晤士報》所載,慈禧聲稱:此乃謠言,千萬不要相信。
慈禧想到,自己只和瞿鴻禨一個人說過這件事,必定是瞿走漏的風聲。慈禧氣憤到了極點,隨口大罵:“瞿鴻禨混賬!”不巧,這話被正在宮中服侍慈禧的奕劻之女四格格聽見了,她趕忙將此秘密傳給父親。奕劻即與袁世凱商議,都認為機不可失,必須趁此扳倒瞿鴻禨。
光緒三十三年五月初七日,在袁世凱等的授意下,翰林院侍讀學士惲毓鼎參奏瞿鴻禨“懷私挾詐”。最后,瞿鴻禨開缺回籍。七月初四日,朝廷又以兩廣總督岑春煊久病為由,亦將其開缺。
前后擾攘三個多月的“丁未政潮”,至此落幕。瞿、岑聯袂奪權不成,反倒落得兩手空空,而奕劻與袁世凱自此一家獨大,實在是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盡管因江春霖的拼力上奏,趙啟霖官復原職,但對“丁未政潮”的結局,已無足輕重。
至于無端卷入政潮的歌妓楊翠喜,又是何種命運呢?據申君在《清末民初云煙錄》一書中的《振子和謝珊珊、楊翠喜》一文所載:
翠喜入王府后,頗不見容于貝子夫人。因為翠喜得到了專房之寵,貝子夫人常??薜缴钜埂1緛硎菫鯚熣螝獾耐醺?,更因此鬧得雞犬不寧。當貝子聽到趙啟霖提出彈章后,只好當天就慌忙打發(fā)翠喜回到天津。翠喜回到天津后,直接投奔王錫瑛(益孫),又不為王的老母所容。王的母親視翠喜為禍水,邊哭泣邊摒之于門外。翠喜再投奔王賢賓(竹林),也不被所容,當夜只好寄宿在某戲館中,第二天,王錫瑛租賃一間房子,才將楊翠喜安頓下來。
而據載振的兒子溥銓記述,對于彈劾案的內情,他們家人并不清楚。溥銓聽家人說,府里確實沒有見過楊翠喜,當時載振的三側福晉剛進府,尚未封為側福晉,府里還稱她為“姑娘”。此案發(fā)生后,大家都懷疑她就是楊翠喜。
載振本人主動申請“開缺”后,心灰意冷,據溥銓回憶,父親到了晚年,還叮囑其子女:“作個小事還可,千萬不要入政界?!?/p>
楊翠喜以一本來無足輕重的歌伎,于一代王朝興亡史上居然占有一席之地,成為牽動一時政局之人物,大概就是人們關注“楊翠喜案”,百年來仍津津樂道的原因所在吧。
文史大家鄧之誠先生(1887~1960年)曾作《書楊翠喜案》一文,將此案置于晚清衰頹的政治大背景下考察,感嘆人才凋零,權臣庸碌。他在文中說:
楊翠喜尋常里巷中人,非有傾國之貌;因緣時會,亦得掛彈章,騰萬口。衰世乏才,乘時擅權者,率不能高于此輩,良可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