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心

夏商周/ 文

吉春鳴/圖

破碎的心

夏商周/ 文

吉春鳴/圖

有個叫洋洋的小漁民，經(jīng)常跟著爸爸到北海捕魚。這天傍晚，他們駛進一片從未去過的陌生海域，捕到了很多從未見過的大魚。準備返航時，突然刮起了大風。他們奮力把船搖到一個島嶼的岸邊，用纜繩把船系在一塊大石頭上固定好。

島上山巒起伏，樹林郁郁蔥蔥。他們沒看到一個人，也沒找到一座房屋，但是島嶼的山腳下堆滿了像饅頭一樣的墳墓，挨挨擠擠的。奇怪的是，這些墳沒有墓碑，沒有墓門，像魔鬼探出地面的頭顱，張著黑洞洞的大嘴巴，含著棺材，瞪著喧囂的大海。洋洋的爸爸看得毛骨悚然，可是洋洋不怕。兩人在山頂燒起火，在火的旁邊睡下。

半夜，風停了，洋洋的爸爸醒了，他發(fā)現(xiàn)洋洋不見了。他大吃一驚，騰身而起，趕快呼喊著尋找。“爸爸，快來看這座墳！”山腳下傳來了洋洋的回應聲。

洋洋的爸爸拿起火把，操起棍子，狂風般地沖向那座墳。只見洋洋正舉著火把，看著一口小棺材。棺材里躺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面容栩栩如生，非常漂亮，好像剛死的樣子。不過奇怪的是，她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朽爛，棺材也破爛不堪。

“好奇怪，所有墳里的棺材都沒蓋上，那些死人都像活人一樣，而且一個寶藏也沒有?！?/p>

嗚啊——突然傳來一聲哈欠，把父子倆嚇了一跳。天啊，是棺材里的小女孩發(fā)出的！她睜開眼睛，一邊活動胳膊和腿，一邊興奮地說：“啊，我又復活了！”說完，一骨碌坐了起來。她突然看見兩個人正舉著火把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嚇得尖叫一聲：“你們是誰？”

“別怕，我們是過路的東胡國漁民?！毖笱蟮陌职终f，“你是不是還沒死就被人埋進了墳墓？”

小女孩轉著眼睛，極力地回想著什么?！拔医蟹品?，今年10歲，不，幾次都沒滿10歲。鷹老太！是鷹老太不讓我長大！”她霍地站起來，朽爛的衣服變成碎末四處飄揚，露出光溜溜的身子。洋洋趕緊脫下外衣給她穿上。菲菲拽著洋洋爸爸的手，哀求說：“叔叔救救我，我想長大，求求你帶我離開這里。”

咔嚓，旁邊的墳墓里發(fā)出了聲響。菲菲嚇得渾身發(fā)抖：“鷹老太要醒了，快帶我離開這里！”

洋洋的爸爸趕緊抱起菲菲，和洋洋拔足狂奔。很快，后面?zhèn)鱽砹恕胺品疲品啤钡慕泻奥?。父子倆顧不得回頭，發(fā)瘋般地跑到船上，解下繩子，拼命劃。船像箭一般劃遠了。洋洋回頭一望，只見岸邊站著一個黑魆魆的老女人，嘶啞地喊著菲菲。

第二天下午，父子倆帶著菲菲回到了東胡國海邊的家里。洋洋的媽媽非常高興，因為她一直想有個女兒，何況菲菲還是個小美人呢。她馬上買來最漂亮的裙子給菲菲穿上。菲菲非常樂意變成這個家的一員，“爸爸”“媽媽”“哥哥”叫得特別甜，叫得洋洋歡天喜地。鄰居們羨慕極了，都說洋洋和爸爸捕魚捕了個小公主回來。

菲菲說自己沒有父母，跟鷹老太一起生活，鷹老太既不是她的奶奶，也不是她的外婆。再問別的，菲菲要么不知道，要么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哭泣，想必受了很多苦。全家人非常同情這個不幸的孤兒，對她更加疼愛了。

菲菲很勤快，不但搶著干家里的活兒，還經(jīng)常幫助鄰居。村里的大人小孩兒都非常喜歡她，可她總是悶悶不樂，擔心被鷹老太找到帶回去。

果然，兩個月后的一個傍晚，鷹老太找上門來了。這是個長著鷹鉤鼻子的老婦人，臉老得像枯樹皮，穿得破破爛爛的。她聽見洋洋叫菲菲妹妹，像老鷹一樣嘎嘎笑道：“你敢叫她妹妹？你知道她多大了嗎？告訴你，她至少有960歲了！”

“??！”全家人失聲驚呼，圍觀的大人小孩兒也目瞪口呆。

洋洋這才知道，他和爸爸登上的那個島，叫無啟國。無啟國的居民不能繁衍后代，死后心臟依然跳動，120年后再復活，以此維持國家的存在。因此在這個島國里，所有的居民都沒有任何親緣關系。

有人問：“既然不能生育后代，那無啟人是從哪里來的？”答案是：不知道，反正這個國家就在那兒，不管你喜歡不喜歡。

又有人問：“無啟國有小孩子嗎？如果有，是從哪里來的？”答案是：無啟人在墓穴沉睡的120年間，由心臟跳動的頻率決定復活的形態(tài)。心臟跳得最快的，還原成孩童模樣；跳得稍快的，就變成少男少女；跳得慢的，變成成年人醒來；跳得最慢的，死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復活的時候就是什么樣子。

無啟人的心臟很特別，只有一個心房，形如鵝卵石，最外面被一層黑色的金屬物質(zhì)包裹著，這個金屬外殼異常堅硬，刀槍不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在無啟國，除了孩子們喜歡抱團玩耍外，成年人一般老死不相往來，彼此非常冷漠，很多人連國王的名字都不知道，國王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子民。

960年前，鷹老太遇到了6歲的菲菲，立刻被她的乖巧美麗、純真善良、活潑可愛迷住了。她自告奮勇地照顧起了菲菲，喜滋滋地享受菲菲快樂的笑聲。一老一少過著幸福的生活。但是隨著菲菲一天天長大，鷹老太越來越恐懼，她擔心菲菲長大后，也像那些大人一樣變得自私、封閉、冷漠，她渴望菲菲的模樣和心靈永遠留在兒童時代，于是她勸說菲菲和自己同一天一起死去，120年后再復活，就不會變成冷漠的成年人了。順便說一句，無啟人的生日就是復活的那一天。

菲菲很清楚本國的成年人是什么樣子，他們從不關心別人，也不關心自己，總是獨來獨往，不唱歌，不跳舞，很少說話，個個像啞巴。奇怪的是，他們是小孩兒的時候比菲菲還會鬧，一旦長大，整個人就徹底變了，好像體內(nèi)有一根可怕的發(fā)條在咔嚓咔嚓地指揮無啟人的變化，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

成年的無啟人過著極其簡單的生活，每天吃一條小魚、一個水果或一片菜葉就夠了。他們最大的興趣就是準備死亡——為自己選墓地，挖墓穴，造棺材，忙得不亦樂乎。

其實，鷹老太也是這樣一副德性，她早就把自己下一次復活的墓穴挖好了，但她和別的成年人不一樣，她恨自己這樣。這也是她心甘情愿照料菲菲，并堅決阻止菲菲長大的原因。

第一次，菲菲被說服了，在7歲那年，喝下了鷹老太熬制的毒藥，死了。鷹老太把她放進墓穴后，也躺在旁邊的墳墓里，把自己弄死了。120年后，她們一前一后地醒了，只相隔幾分鐘。

復活后的菲菲只活了一年，又被鷹老太花言巧語地哄死了。鷹老太每次臨死前，都祈求上天把自己變成小女孩的模樣復活，可每次醒來依然是老態(tài)龍鐘。而菲菲每次復活，年齡總會變小，她便把希望轉移到菲菲身上。

第三次，菲菲不干了，她發(fā)誓要長大，長大的她絕不是那個冷漠的樣子，但是鷹老太還是偷偷把她毒死了。過了120年，菲菲又醒了，她立即爬出墓穴，躲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梢荒旰?，她被鍥而不舍的鷹老太找到了，從此寸步不離。

這次，鷹老太讓菲菲活到了9歲生日那天，用一碗香噴噴的毒蘑菇湯再次害死了她。120年后，菲菲又復活了。她哭求鷹老太讓她獨自生活。鷹老太笑瞇瞇地說：“我怎么忍心讓你一個人受苦呢？480年的感情??！”菲菲大哭大鬧，一定要長大。鷹老太做了讓步，讓她長到了10歲，在10歲生日的前一天，再次毒死了菲菲。

可憐的菲菲不停地死去，不停地復活，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960年過去了，她每次都沒活過10歲。10歲是鷹老太給菲菲定的生命長度。

謝天謝地，第八次復活的時候，菲菲被洋洋和他爸爸救走了?？墒顷幓瓴簧⒌您椑咸?，還是找到了菲菲。

“你們破壞了無啟人的復活規(guī)律，”鷹老太講完她和菲菲的故事后，趾高氣揚地對洋洋一家人說，“你們應該賠償我1000條小魚?！?/p>

洋洋的肺都快氣炸了，全村人的肺也都快氣炸了。他們不顧菲菲的勸阻，把鷹老太揍了一頓，轟出村子。鷹老太歪瞪著眼說：“你們打不死我的，就是把我的心臟挖出來，我也會復活。還有，菲菲，你這次復活的年齡是7歲，看在960年的感情上，我讓你在這個漁村生活兩年，你9歲生日那天，我會把死亡帶給你?！闭f完，她爬起來，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了。

鷹老太走后，菲菲繼續(xù)在洋洋家生活。大家以為她會傷心絕望，沒想到，她卻歡快地說：“太好了，鷹老太有兩年不會再來找我了。”這兩個月的郁悶一掃而光，她高興得又唱又跳。

“我要珍惜和爸爸、媽媽、哥哥在一起的日子。”她經(jīng)常這樣對洋洋一家人說?？粗菆詮娍鞓返臉幼?，洋洋又感動又佩服,他發(fā)誓一定要阻止鷹老太的陰謀，讓菲菲妹妹順利長大。

兩年很快過去了，在菲菲9歲生日前的半個月，洋洋一家決定帶著菲菲搬家，到別的國家躲起來。菲菲說：“沒用的，鷹老太的鼻子超靈，無論我藏在什么地方，她都會找到我的?！?/p>

幾天后的深夜，洋洋偷偷駕著船出海了，渡過重重風浪，終于到了無啟國。他找到鷹老太，對她說：“菲菲已經(jīng)和我交換了心臟，她不再是無啟人了，我才是無啟人，讓我替她陪你玩吧，永遠不長大?！?/p>

鷹老太聽了，氣急敗壞地吼叫著，逼他喝毒蘑菇湯，因為他把她最心愛的菲菲變成了不能復活的普通人。

為了讓菲菲實現(xiàn)長大的夢想，洋洋毫不猶豫地喝下毒蘑菇湯，然后，他倒下了，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掙扎，嘴里流出黑色的血。

這時，洋洋的爸爸媽媽和菲菲趕來了。他們發(fā)現(xiàn)洋洋不見了時猜到他一定是去了無啟國，一路狂追。然而，他們還是來晚了，洋洋只來得及說一句“妹妹，好好長大”，就閉上了眼睛。

菲菲抱著洋洋大哭。凄厲的哭喊聲把包括國王在內(nèi)的許多無啟人都弄醒，圍了過來?？吹竭@幅慘象，孩子們哭成一團。就是那些麻木冷漠的大人，臉上也泛起了陣陣抽搐的紋路。

菲菲哭得那樣悲慘，誰也勸不住。突然，她的胸口飄出了黑色的輕煙。她那顆鵝卵石形狀的心在閃閃發(fā)光，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包裹她心臟的那層堅硬外殼融化了，她的心在叮叮當當?shù)仄屏?，像一朵花在徐徐綻開，發(fā)出絢麗的光芒和動人的樂音。

光芒籠罩著洋洋全身。兩個孩子沐浴著璀璨的光芒，純潔而又神圣。

“天使心！”國王激動得叫喊起來，“第一個把心臟融化成天使心的無啟人誕生了！”

國王砰的一聲跪在地上。所有的無啟人，包括鷹老太，都誠惶誠恐地跪在菲菲周圍。無啟人都聽過一個古老的傳說，在遙遠的未來，有一個把心臟融化成天使心的無啟人會拯救他們。

天使心發(fā)出的光芒吸走了洋洋體內(nèi)的毒素，洋洋蘇醒了。所有人都歡呼雀躍。鷹老太也激動得哭了。

天使心的光芒消失了，菲菲扶著洋洋站起來，對鷹老太說：“我的心碎了，失去了復活的本領，我再也不是無啟人了，請你讓我長大吧?！?/p>

鷹老太啜泣著答應了菲菲的請求，并向她送上了美好的祝福。

“我要和洋洋永遠在一起！”菲菲大聲宣布。她請全國人民祝福她，為她舉行盛大的舞會。無啟人高興地答應了，他們舉行了歷史上第一次大聚會，唱歌跳舞，非?？鞓?。

第二天，菲菲和洋洋一家坐著船回家了。臨行前，她告訴無啟人，她不是救星，她只知道用愛能融化堅硬的心，即使不能融化心臟外那黑色的外殼，也能改變那張死氣沉沉的臉。

此后，菲菲再也沒去過無啟國，她和洋洋一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無啟人遵從菲菲的教導，用愛來融化自己堅硬的心，使整個國家充滿了歡聲笑語，就連那些躺在墓穴里等待復活的人，也悄悄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