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千年古鎮(zhèn)的文化魂魄

文本刊記者 呂文錦

?

留住千年古鎮(zhèn)的文化魂魄

文本刊記者 呂文錦

古城墻 攝影/顏曉云

敲問這古墓的主人

時光和跑步機

來不及回答

兩只羽觴

在青銅神樹下對飲

層層枝葉

從不同緯度的方向

傾訴著各自的故事

《盜墓筆記》一書中對盜墓者有兩種稱謂：“發(fā)丘中郎將”和“摸金校尉”(摸金的)。據(jù)記載這兩種稱謂來源于《三國演義》。那時，魏國都督曹操指定“發(fā)丘中郎將”和“摸金校尉”，用盜墓以支援軍費?！皩ⅰ焙汀拔尽笔侵袊糯能娿?，而英國文化中沒有完全等同的軍銜。為了盡量保持二語的韻味，譯者找出了兩個英語讀者熟悉的軍銜，即“general(將軍)”和“field officer(野戰(zhàn)軍官)”。

——四川詩人 楊杰

葭萌牌坊 攝影/毛豆

到達昭化古城的時候，正是中午時分，深冬難得一見的陽光給這座千年古城平添了幾分生機，古城景區(qū)管理局局長蒲化平指著游客中心旁邊的一大片平地告訴我們，這里就是大坪子墓地發(fā)掘現(xiàn)場。2013年底，一座大型酒樓在這里開工興建，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大型古墓群，分布著從戰(zhàn)國晚期到明清時期、時間跨度達2500多年的墓葬。據(jù)蒲化平介紹，這里共發(fā)掘出戰(zhàn)國至明清時期墓塟79座，其中包括60座戰(zhàn)國至西漢時期土坑墓、16座磚室墓，3座明清時期土坑墓，共出土隨葬器物1300余件（組）。這些在地底沉默幾千年的器物，向世人講述了這座古城曾經(jīng)的繁華榮耀、王朝的盛衰更迭，古城曾經(jīng)的血雨腥風、英雄末路……

昭化古城地處川蜀之北、秦嶺之南。嘉陵江、白龍江在此交匯，形成了一幅天然的山水太極圖，而古城正位于山水太極陽眼之處，四面環(huán)山三面臨水，金牛古驛道穿城而過。獨有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都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叭裱屎怼⒋ū辨i鑰”，從奴隸制時期的苴侯國都邑到秦漢、三國時蜀漢的重要郡縣，到唐、宋、元、明、清川蜀古驛道上的重要郡縣，再到民國，新中國的昭化縣，2244年連續(xù)建縣史，在中國歷史上實屬罕見。

桔柏古渡上演一幕幕英雄劇

古城東面的桔柏渡街高聳著一座葭萌牌坊，牌坊上面的楹聯(lián)和圖案集中展現(xiàn)了昭化悠久的歷史、厚重的文化、獨特的交通軍事地位和神奇的太極山水。牌坊東面的柱聯(lián)是“蜀道三國重鎮(zhèn)，天下第一太極”。西面刻有“蜀漢興于葭萌”和“桔柏古渡”“山水太極”圖案。西面上的楹聯(lián)為“巴蜀第一縣，蜀國第二都”，為著名古建筑專家、中國文物學會會長羅哲文考察昭化后親筆所題，短短十個字，不僅昭示了昭化古城的歷史地位，更蘊含了這個古城不平凡的經(jīng)歷。

順桔柏渡街往東，便是著名的桔柏古渡。作為古蜀道由關(guān)中入蜀的要津，三國時蜀軍北伐和魏軍南征的必經(jīng)之處，桔柏渡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而如今的桔柏渡口早已是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也不復白天萬人拱手、夜晚千盞明燈的商賈繁榮，唯見山巒寂寥、流水東逝。東漢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劉備以抗擊張魯為名，率軍到蜀地，進駐蜀北屏障葭萌關(guān)，當他站在桔柏渡口的時候，他仿佛也看到了成就帝王霸業(yè)的夢想在向他招手。這里正如張松所獻之圖，“兩江匯合，繞城東去；金牛古道，穿城而過；劍門雄關(guān)，巍峨傍立；桔柏古渡，扼江拒守”，雖屬“彈丸之城，卻有金湯之固”。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劍門雄關(guān)，固若金湯的葭萌城，扼江據(jù)守的桔柏渡終于讓他敞開了鵲巢鳩占、奪取蜀地的野心。他在這里操練兵馬，出劍閣西下，攻取成都，迫使劉璋拱手投降，成就了蜀漢霸業(yè)。攻下成都的劉備念念不忘金湯之固的葭萌為他成就帝業(yè)立下的功勞，親自從當時流行的吉祥“漢祚永壽”中，取首尾二字，將葭萌改為漢壽縣，寄托他希望自己開創(chuàng)的漢室江山，與天地共存，與日月同壽的美好愿望。而此后，諸葛亮六出祁山，姜維九伐中原，桔柏渡往來船只絡繹不絕，熱鬧非凡。隨著蜀漢老將相繼去世，蜀中最后一代名將姜維九伐中原未果，夢碎桔柏渡，維系了42年的蜀漢政權(quán)宣告滅亡。

昭化古城——何應輝題寫

桔柏渡 攝影/翟志剛

據(jù)《三國志》記載，景元四年冬，魏國分三路大軍向蜀漢進攻。魏將鐘會在桔柏渡擺開陣勢，與守城的蜀漢將領(lǐng)關(guān)索、胡濟等展開生死鏖戰(zhàn)，關(guān)索與妻子鮑三娘雙雙戰(zhàn)死。昭化城仍保留著鮑三娘墓，墓前樹有石碑一道，“蜀漢將軍關(guān)索之妻鮑氏之墓”。蒲化平介紹說，昭化城的鮑三娘墓是一座稀有的漢代古墓，是昭化獨有的旅游資源。多少英雄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站在鮑三娘墓前，遙想當年她以一介女流的嬌弱之軀，卻忠勇過人，馳騁疆場，殺敵無數(shù)而終不敵，香消玉殞，不禁扼腕長嘆。

隨著蜀漢政權(quán)的消亡，滾滾江水帶走了三國英雄的故事，然而桔柏渡口并沒有消寂，猶如你方唱罷我登臺的露天劇場，新的故事層出不窮，熱鬧依舊。唐玄宗幸蜀“遇有雙魚負舟過津，議者以為龍”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里；唐僖宗逃奔四川，在桔柏渡口會合；“唐縣令何易于腰笏拉纖”的故事至今為老百姓津津津樂道……

城門樓前三國故事依然鮮活

走過桔柏渡街，便到了古城的東門，厚重的城墻，能看出被歲月侵蝕的痕跡。這座建于明正德年間的古城門因傳說城樓上能看見對面鳳嶺山上的鳳凰而得名“瞻鳳”。城門大氣、凝重，尤其是斗拱的使用，體現(xiàn)了昭化“以城為關(guān)”的軍事防御功能。在冷兵器時代，城門有著極其重大的作用，最后的決戰(zhàn)往往在城門前展開，血流成河、尸積如山，城門一破則意味著城破，不僅城內(nèi)百姓將慘遭荼毒，守城將士也無法生還。與東門同樣外形建制的西門則名臨清，一是指面臨一江清水，二是告誡到昭化任職的官員一定要兩袖清風，清政廉潔，因為在古時候官員卸任升遷都必走這道門。臨清門同時也是“葭萌關(guān)”的關(guān)口。經(jīng)專家考證以“城”為“關(guān)”的關(guān)隘，全國僅此一處，其他地方的“城”和“關(guān)”都是分設(shè)的。作為戰(zhàn)略要地的昭化古城，歷史上曾經(jīng)歷無數(shù)次的城門決戰(zhàn)。漢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益州牧劉璋派萬人圍攻葭萌城，蜀漢大將霍峻率八百將士固守一年，乘敵人疲憊、松懈之機，挑選精兵組成“敢死隊”出臨清門突襲，斬殺敵主將向存首級。臨清門城樓上有一幅霍峻戰(zhàn)向存的圖畫，畫上的霍峻身披戰(zhàn)袍、手執(zhí)長槍，頗有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氣勢。

①張飛石像 攝影/顏曉云

③瞻鳳門洞 攝影/顏曉云

④考棚 攝影/顏曉云

⑤文廟大成殿 攝影/毛豆

站在臨清門城樓，門前的戰(zhàn)勝壩一覽無余，《三國演義》里張飛戰(zhàn)馬超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里。兩員猛將戰(zhàn)到天黑仍不分勝負，張飛要求挑燈夜戰(zhàn)，雙方陣營兵士點燃上千根火把，把戰(zhàn)勝壩照得如同白晝。他們擂動戰(zhàn)鼓，喊聲動天，張飛和馬超，一黑一白，一粗獷一俊俏，一剛猛勇武一機智靈巧，一場生死決戰(zhàn)，經(jīng)藝術(shù)的描寫成了一段武力美學的表演，最后諸葛亮設(shè)計收了馬超，生死對頭化敵為友，終成一段千古傳頌的佳話。如今戰(zhàn)勝壩早已烽煙散盡、鼓聲消寂，寬闊平坦的大壩上人們悠閑地曬太陽、品香茶，他們或是打著撲克，或是津津有味地講述著那段“猛張飛挑燈夜戰(zhàn)錦馬超”的傳奇，消遣在古城里平靜而美好的時光。

鐫刻在古城的儒家文化

自漢武帝獨尊儒術(shù)，儒家的思想文化一直是整個封建統(tǒng)治的主流文化，昭化古城雖幾經(jīng)王朝更迭，城內(nèi)仍留有很多儒文化的痕跡。縣衙街上的一座貞節(jié)牌坊，據(jù)稱是清道光十九年（公元1839年）皇帝親自批準為昭化的貞節(jié)女子吳梅氏建立的石牌坊，上面的碑文記述了吳梅氏的事跡：吳梅氏在三十二歲時丈夫身患重病，臨終囑咐她再嫁，她堅守貞節(jié)，曾用鐵錐刺破自己的頸部抗拒了男人對她的非禮。我們看到牌坊下一位衣著鮮艷的年輕女游客在讀碑文。這座造型考究的牌坊如同一道時間鴻溝橫亙在兩個不同時代的女子中間，她不能理解200多年前的她，她的理想、她的堅韌，不能理解一座貞節(jié)牌坊竟然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意義。

①昭化縣衙大門 攝影/毛豆

②縣衙公堂 攝影/毛豆

③考場 攝影/毛豆

在縣衙街左轉(zhuǎn)，順著一條斜坡向上到達古城的高處，這里分布著這個縣城最高行政機構(gòu)和文化機構(gòu)：縣署衙門、考棚和文廟。昭化縣署始建于唐，曾多次毀于戰(zhàn)亂，明洪武八年（1375年）和清道光三年（1823年）先后兩次復建，后又毀于“文革”，2008年再次復建?？h署落址城內(nèi)最高處，象征權(quán)力至高無上?？h衙門外有塊巨大照壁，目的是告誡官員不要貪贓枉法，要為政清廉。縣衙門前放一對碩大石獅，象征衙門的威嚴。門口東側(cè)立有“喊冤鼓”，西側(cè)豎一石碑，上面刻有“誣告加三等，越訴笞五十”字樣。走進縣署公堂，迎面“明鏡高懸”的匾額下繪有“海水潮日圖”，藍色海水托出一輪紅日，公堂正中間放著三尺公案，上面放有審理公案的文房四寶和紅綠頭簽，這便是縣官審案時坐的位子。想當年，鳴冤鼓響，衙役手持棍棒齊聲吆喝，鳴冤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當庭而跪，如上面坐的是一位清官當為百姓之福，如是昏官貪官則是百姓之禍。有趣的是，游客也可以坐到三尺文案之后過一把當官癮，體會一下拍驚堂木的威風、擲下判決頭簽的帥氣，更可思忖一下，如果真的為官一方，是否能做到命如日月，清似海水。

縣署旁則是考棚，是為本縣及鄰縣學子應試歲考和科舉而設(shè)，始建于清同治年間（1856—1875年），因年久失修，大部毀損，2008年修復。從大門進入考棚，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院子周圍井然有序地分布著聽事房（即值班房）、管房（監(jiān)考人員休息場所）、考舍（考試用房）、照房（檔案室）、大堂（主考官辦公場所）、致公堂（閱卷室）等。想是為了保密，房間都不大?？忌岬年愒O(shè)極為簡陋，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也許這里曾坐過天賦異稟的少年才子，也坐過郁郁不得志的老年文人，他們或揮毫而就洋洋灑灑長篇大論，或抓耳撓腮不知如何下筆?？婆e制度是那時文人學士進入仕途的唯一通道。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鯉魚躍龍門，可以想象當年這里是如何的莊嚴神圣。

考棚西側(cè)是文廟，是在宋朝為祭祀孔子而建的，其間雖因戰(zhàn)亂天災多次改建，儒文化的老祖宗孔子卻一直端坐于此，述說著他內(nèi)圣外王、天下大同的人格理想和政治理想。

古城的秩序和生活哲學

在古城信步游走，腳下是被歲月磨礪出痕跡的青石板，路的兩邊是兩樓一底具有典型明清建筑風格的店鋪，古樸的川北風味民居看起來平實整潔，雖陳舊但并不破敗，保存得非常好。很多建筑的木門上貼著古宅文物保護的銘牌，據(jù)蒲化平介紹，昭化景區(qū)管理局非常重視古宅的修復保護，掛牌保護是城區(qū)管理局對歷史建筑保護的措施之一，2015年古城區(qū)內(nèi)經(jīng)廣元市住建局、廣元市文廣新局專家認定并掛牌保護的歷史建筑共139處，其中優(yōu)秀歷史建筑34處。

古城街區(qū)按三橫兩縱、中間高兩側(cè)低的瓦背風格隨坡就勢而成，街巷之間“丁”字相連，具有“道路交錯相通，城門不相對”的軍事防御特色。舊時在昭化石板街上行走，也是有講究的，官轎居中，豎條石為轎夫行走，庶民則只能走兩邊，按來左去右的規(guī)則行走。街上有衙役專管交通。趕集時，行人不按規(guī)則亂走，造成阻塞，便會遭到鞭笞。據(jù)介紹，昭化古城內(nèi)經(jīng)常舉行武將巡城、劉備入關(guān)等仿古活動。演員扮演的古代武將戎裝盔甲，立馬橫刀，在街巷緩緩走來，仿佛要保護一城百姓的平安，讓游客恍若走入歲月的迷宮，以為穿越回了金戈鐵馬的三國時代。

繞城而走，一段土城墻映入眼簾，墻體不高，順城彎曲而走，墻體有磚有卵石有夯土，墻上芳草萋萋，這一歲一榮枯的墻上草并不知道它所棲身的城墻早在漢代時就已在此屹立。昭化古城漢城墻據(jù)稱是目前國內(nèi)保存最好的漢城墻之一。站在墻頭向外望去，可以看到一條順城而走的河壩與更遠處起伏的山梁，表明漢城墻曾經(jīng)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河壩一邊城墻根下，則是一片整齊的菜地。向內(nèi)望，可以看到錯落有致的民居客棧、繁華商街。站在漢城墻上的蒲化平對我說出他的設(shè)想：以后游客來昭化，不僅可以在城內(nèi)參觀游覽，領(lǐng)略昭化古城厚重的歷史文化，還可以躬耕南畝，在漢城墻下種菜自娛，體會世外隱士的田園生活。

在昭化古城，既能入世又能出世，真是一件令人神往的悅心之事。（責任編輯/文風 設(shè)計/毛艷梅）

廣元市昭化區(qū)昭化古城管理局蒲化平局長話不多，有著基層干部的樸實與干練，講到昭化古城獨特的地理位置，講到它不可復制的三國文化、苴國文化，講到太極山水、金牛古道，話里充滿自豪之情。在昭化上任不久的他，躊躇滿志地說起了古建筑的保護、對歷史文化的發(fā)掘與傳承……希望這座千年古城的文化魂魄能被保留下來，成為我們永遠的精神財富。

采訪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