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是什么還將是什么

姜建強

一、萌是情感論的新顯學(xué)？

萌，究竟為何物？

沒有人知道。

沒有人知道是因為沒有人發(fā)現(xiàn)，萌原本是無法用肉眼分辨的。就像櫻桃每季的何時最新鮮，煎蛋每日的何時最鮮美，無法用肉眼分辨一樣。無法用肉眼分辨的東西，一定是魔幻的東西，一定是妄想的東西，一定是虛空的東西。蒼穹轉(zhuǎn)為暗淡，碧海變得沉淀，翠層開始暈滲，是自然的世界開始扭曲了還是人的世界開始顯形了？世界原本只有一個，但萌硬生生地將世界劈為兩個。這就是萌之力了。不必騷亂，不必煽動，會毀壞的必定毀壞，會建樹的必定建樹。這就是萌沒有人知道的最大私密—上古的大型爬蟲在今天的二次元。

順著萌的二次元，我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作為性別的女人，絕大多數(shù)不是雙性戀就是同性戀，異性戀倒反變得稀有。雖然女人們都宣布自己是直的，但性欲的激發(fā)表明這句話并不為真。順著萌的二次元，我們又驚訝地發(fā)現(xiàn)，作為性別的男人，墮落在了“戀愛資本主義”這個大深坑。向內(nèi)毀滅自己、向外毀滅他人的一個結(jié)果，就是迫使男人轉(zhuǎn)向于想象的世界，在想象的世界里體驗何為純愛。

或許由此故，日本人為萌設(shè)定了如下的框架：諸如萌是一個被洗腦者的精神再建；萌是一個共同妄想論者的自由世界；萌是一個多元層次的愛與被愛的過程；甚至，萌是一個老人追問美少女：今晚也能過來相見嗎？但是，當(dāng)追問這個世界是否還是男人的世界這個問題的時候，再有N個萌的框架，恐怕都無法厘清這個問題：如果這個世界還是男人的世界的話，那么為什么萌萌中的日本美少女則擁有無敵的魔法？動漫中的娜烏西卡和木之本櫻，輕小說中的天野愛，她們都為男人而戰(zhàn)斗。而讓半裸的女孩駕駛巨大的機甲，則表明男孩無法承載夢想。寫過《為什么日本人喜歡制服》一書的作者三田村蕗子，說得更是赤裸裸：男生即便穿制服也不會被多看一眼，只有女生制服才是話題。而蠟筆小新則是男生成長的潛意識象征：經(jīng)常掀女生或女老師的裙底以溫存母性。所以，在日本人的眼里，咖啡館女仆的形象就是黑色長襪+純白圍裙+女仆頭帶+軟軟的話語。女仆無所不能地奉侍著被戀愛宣判死刑的“電車男”（御宅族的另類表述），最終令“電車男”擺脫了戀愛難民的身份。就從這點而論，萌確實是這個世界的新顯學(xué)。新顯學(xué)的一個邏輯設(shè)問是：你能選擇愛或不愛，而我只能選擇愛或更愛。那么誰更幸福？

二、在癡愚和狂癲之間的萌

日本人常說，所謂東洋，常常具有歡樂和寂滅兩個截然相反的境界。良寬“天上大風(fēng)”的癡愚，一休正月初一提著骷髏大街跑的狂癲，可謂就是這個境界。小說家室生犀星寫蟬，說蟬臉酷肖人臉；說蟬嘰嘰地鳴叫，又小便了；說蟬想吃東西，奏響了胸腹間兩片魚鱗般的小笛子。太宰治寫容貌，說小頭小臉是美男子，大頭大臉是丑男子。自己呢，鼻子要是沒有變紅就好了。芥川龍之介寫春夜，說春夜的語言是“小安屙了一泡綠苔尿”，說春夜的幻想是“牧場的正中央有一只燒雞，垂首思考著什么”。詩人與謝野晶子寫亂發(fā)，說“我的肌膚何其光潔，我的黑發(fā)這般柔長”，還說要“蓬勃我乳房，教君恣意握”。俳人小林一茶寫墓地，說“秋風(fēng)呀，撕剩的紅花，拿來作供”。清少納言寫胡枝子，說花色很濃，樹枝很柔，為朝露所濕，非常的好玩。雄鹿最愛啃食它的嫩枝，所以自帶一個呆萌屬性。

夏目漱石是日本的大文豪，更是日本人的驕傲。但他不知道米飯從稻谷中來。那么，夏目漱石還文化嗎？或者文化還配夏目漱石嗎？更甚者，這是否就是萌文化的得意之處—任何人休想一網(wǎng)打盡我？《好色一代男》中寫：一位名叫飛入的俳諧高手詠出俳句的首句：涼爽呵，昨夜吉田陪我坐。這位江戶吉原游廓的吉田游女，即興配句：螢火蟲呀，飛進我的被子里。毫無疑問，這位游女是知風(fēng)情為何物的，更知萌為何物的。接吻的時候到底是該閉上眼睛呢，還是睜著眼睛？據(jù)說一位女學(xué)生曾向芥川龍之介詢問過這樣的萌事。六十八歲的良寬，邂逅二十九歲尼姑，生命的激情再次燃燒：“望穿秋水伊人來，如今相會思無他?！痹倮弦矓嗖涣说纳取６鴺O端厭棄光亮的谷崎潤一郎，喜歡奈良寺院里古舊又昏暗的廁所，說在這樣的廁所里，有雨聲、蟲鳴、鳥叫的三重萌。

日本人喜歡說“雪的碗里，盛的是月光”，這已是極美之萌了，但再暗合佛家的“白馬入蘆花，銀碗里盛雪”，則更合萌系角色了。而松尾芭蕉的“青蛙躍入池中央，一聲響”，則是公認的觀念之萌的大手筆。

三、超萌神筆下的美少女

日本的漫畫之神手塚治蟲去世二十五年之后，他的女兒留美子的一個意外發(fā)現(xiàn)，驚喜了自己也驚喜了御宅族。手塚治蟲竟然畫了許多帶萌的裸女。一九七二年《奇子》成熟女人的體味；一九七○年《人間昆蟲記》的蝶蝶秀肉；一九六九年《千面女郎》進了棺材還不忘搏肉體；當(dāng)然還有一九七一年的《阿波羅之歌》，肉體的白與長發(fā)的黑，還有一雙望穿男人的大眼。這些裸畫，都亮相于在東京都吉祥寺GALLERY KAI舉辦的手塚治蟲美女畫展上。這是二○一四年十一月的事情。用女人的裸體，展現(xiàn)自己的內(nèi)面，手塚的女兒說她的爸爸是超萌神。

確實，手塚治蟲的漫畫《奇子》，天外奇子的誕生是亂倫的結(jié)果，她的乳兒味具有暗示性。在幼女的頭部嫁接了二次性特征后的少女身體，宛如怪獸般的奇子，在她五歲那年，意外看到二哥犯案的證據(jù)，天外家怕事情敗露，便將奇子終身監(jiān)禁于地下室。在遠離世俗的“無菌室”里，反復(fù)上演的則是少女的思春與哥哥近親相奸的淫靡物語。奇子就像泥土中的地蟲，多少次的脫皮結(jié)果就是急速地從少女變身熟女。沒有外傷沒有作業(yè)疲勞的肉體，像人妖一樣非常的水靈非常的光澤非常的清澈。

顯然，日本美少女構(gòu)造在這個時點上迎來了拐點。在手塚治蟲之前的日本美少女形象，延續(xù)了從平安時代的引目鉤鼻到江戶時代浮世繪美人畫系譜的傳統(tǒng)。從竹久夢二到中原淳一，線條般的細眼是美人畫的基本。而到了手塚治蟲則變得巨大，占了半個臉的眼。幼顏大眼，當(dāng)然有意圖上的年齡算計。而乳兒味的清澈肌膚，是賽璐珞動畫角色的特點。創(chuàng)造出“賽璐珞畫肌”，是為了尋覓新的愛神，在用以祝福嬰兒圣性的同時，亮出的是萌的要素。

女體如何加以人工性？手塚治蟲的這個考量，在《怪醫(yī)黑杰克》（1973年）中也有所表現(xiàn)。與杰克同住的女孩，外表看似幼女，實際年齡十八，是杰克醫(yī)生從其姐姐體內(nèi)的畸形囊腫之中誕生的。由于在自己的姐姐體內(nèi)寄生了十八年所以宣稱自己是十八歲。即是十八歲也是剛出生。用合成纖維的外皮是為了使女孩不失幼女的外貌。舌頭發(fā)育不全的發(fā)音，是為了強調(diào)幼女性。角色的萌要素顯然。而在“薩瑪利諾的貓頭鷹”一集，杰克在一個年輕人身上發(fā)現(xiàn)了兩種皮膚。奇怪的是不會互相排斥，僅留下深深的疤痕而已。杰克驚嘆于手術(shù)醫(yī)生的高超技術(shù)。這位年輕人什么記憶也沒有了，但還記著一位女孩唱過的歌。超怪，但也超萌。

四、雖然知道無濟于事卻依然切腹的萌

天下同萌。這是日本人看穿萬事的一個視點。自由作家本田透的《真正的萌的格林童話》，將屢遭暗算也不改其脫線個性的白雪公主萌化為天然呆，將變身成美少女的灰姑娘萌化為眼鏡娘。川端康成嗜好美少女，蘿莉傾向明顯，否則如何寫得《伊豆的舞女》和《睡美人》？有沒有什么東西比那個戒指更重要？在村上龍的小說Love and Pop中，十六歲的女高中生吉井裕美沒有能找到答案。但她還是用身體換了戒指，最終用萌化解了答案。如果說無法邂逅他人的人幾乎形同死人的話，那么高中生吉井裕美是死人還是活人？櫻井亞美的小說《無辜的世界》里的十七歲亞美，被父母拋棄，又與智障哥哥發(fā)生亂倫，又為了保護哥哥而以賣春的方式賺錢，然后懷了哥哥的孩子。就是這位即便被這個骯臟的世界玷污了全身，卻一點也不會因此被這個世界給滲透的亞美，在日本人的眼里視為超萌者。

當(dāng)然，村上春樹也是位萌大叔。他的雜文集《大蘿卜與難挑的鱷梨》中有一篇寫在冰島的賓館，打開電視都是男女做愛的性頻道。村上這樣寫道：“甚至有種莊重感，我不由得正襟危坐，非常認真地看起來。這話說來未免有點那個，不過這世上還真有這種顏色、形狀和尺寸的性器呢。我不禁唔地哼出聲來，十分的佩服，長壽可真好?！蹦憧矗扔袝r是一聲長長的嘆息。《一九七三年的彈子球》中，直子自傲得宛如愛麗絲夢游仙境的柴郡貓。而《挪威的森林》中的直子，則自卑地希望你能記住她就可以。二位直子，都萌得轉(zhuǎn)瞬即逝，都萌得令人也想自殺。而有一位自稱“極樂鳥”的三十一歲單身母親這樣問村上：我有一個十一歲的兒子，整天只知道打游戲不看書。到底怎樣才能把兒子培養(yǎng)成像你一樣會一個人去看《四百擊》呢？這位“極樂鳥”的兒子十一歲了，那么自己在成人（日本20歲成人）的時候發(fā)生性關(guān)系，父親不知是誰的可能性很大。這當(dāng)然也是超萌者啦。

當(dāng)然萌大叔村上對萌還有一套說法。他說我首先在筆記本里劃上一道豎線，右側(cè)是要葬送的古舊的想象力，左側(cè)是活著的現(xiàn)代的想象力。這里，何謂古舊的想象力？就是將宏大敘事和完成性作為一種進步的想象力？何謂現(xiàn)代的想象力？就是將非宏大敘事和未完成性作為一種墮落的想象力？從這點看，萌的最本質(zhì)的一點恰恰就是未完成性。它永遠處在變動的火山口上。

而亞文化學(xué)者東浩紀的萌學(xué)是：像小鳥一樣筑巢結(jié)網(wǎng)，像青蛙與蟬一樣舉辦音樂會，像動物的幼子般游玩，像成年的野獸般性欲。人活著，究竟從哪里生出意義？東野圭吾曾租借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間，如廁要跑屋外，屋內(nèi)會有蜈蚣出沒。東野反問東浩紀，意義不就是從破房子里生出嗎？這就與蟑螂的萌娘化與找僵尸來破案一樣，無疑都屬腦洞系的萌。確實，人們雖然知道無濟于事卻依然切腹。

五、為什么要守護未成熟？

“小新也有新娘了，不好玩了。”幾年前大批小新迷的失落引出的一個話題是：為什么五歲的小新更讓人喜歡？為什么十七歲的柯南始終是七歲的模樣？

想守護的感覺就是萌？這里，守護方表現(xiàn)出的是成熟，被守護方表現(xiàn)出的是未成熟。用成熟守護未成熟，這是萌。而未成熟看似需要守護，在邏輯上恰恰又是成熟者不成熟的一個結(jié)果。未成熟者在受到守護的過程中反過來又守護了成熟者，這是超萌。《源氏物語》里的主人公源氏，十八歲的時候在北山深處的庵屋，偶遇只有十歲的紫姬，長發(fā)黑亮，圓臉小鼻，當(dāng)屬萌態(tài)，于是源氏有了想守護的沖動：“野草生根通紫草，何時摘取手中看?！钡珡慕Y(jié)果看，誰守護誰呢？誰萌誰呢？夕霧中的驚鴻一瞥，紫夫人宛如春之女神，雖然她郁郁寡歡至死，但她還是理解了男人的愛與性，最終是她在守護著永不成熟的萌男?？峙抡窃谶@一意義上日本人才說，萌的歷史可以追溯至《源氏物語》。

這里的一個視點是：動物的小寶寶為什么可愛？奧地利動物學(xué)家勞倫茨的研究表明：如果小動物不可愛的話，動物的父母就不會照看它們。如果這個結(jié)論也適合人類的話，那就是人的年齡越大，就越喜歡小孩。而小生命之所以具有天生的萌態(tài)，則是在億萬斯年漫長的進化過程中，養(yǎng)成了對周遭事物隨時保持警覺，保證自己不受傷害的一種生物本能。其實呆萌也好，笨拙也好，憨傻也好，都是在表白自己的無進攻性。無進攻性，他人就無防范心理。他人無防范心理，反過來也就守護了自己。這里，萌又表現(xiàn)為無進攻性。而不萌又表現(xiàn)為有進攻性。一旦有進攻性，就會遭遇拋棄的命運。

所以，美少女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這是賣萌。抿抿嘴唇，伸伸舌頭，這也是賣萌。在頭角上配置情感的人工裝置—獸耳，可表現(xiàn)耷拉，可表現(xiàn)淚閃，可表現(xiàn)委屈，可表現(xiàn)悲戚。當(dāng)遭遇無法克服的困難之際，當(dāng)遭遇自力不及之際，萌上一把，就是將自己退化至孩童時代，放棄成人處事原則的一個聰明做法。這種退行，本質(zhì)上是一種防御的機制。

那位說過“不怕雨不怕風(fēng)”的著名童話作家宮澤賢治，被日本人視為“生涯童貞”。但他的性欲則是通過春畫來消解這個事實，表明二次元還是能解決一些問題的。用春畫消解性欲，是宮澤賢治對萌的一大貢獻。一九二一年他完成《夜鷹之星》童話，里面有段獨白：“啊—每天每天晚上都有許多甲蟲和其他飛蟲被我吞下了。而吞下許多飛蟲的我，這回要被老鷹殺掉。想到這件事，我心里好痛苦喔。好痛苦喔。我再也不吃蟲了，我寧愿餓死喔。不不，餓死之前，我大概已被老鷹殺死了。等等。被老鷹殺死之前，我還是先逃到很遠很遠的太空去吧?！边@段獨白如果與性欲的處理還有關(guān)聯(lián)的話，則在于說出了將脫逃出去的靈魂，寄生在萌幻之地。而這個萌幻之地在宮澤賢治的眼里就是很遠很遠的太空。

六、不想讓男性失望的心情

凱蒂貓最大的看點是什么？沒有嘴。正因為沒有嘴，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出許多表情。日本人說這就是萌。

何謂卡通形象？大圓臉，大眼睛，小嘴，無鼻，短小的四肢和胖胖的身材。為此亞文化學(xué)者東浩紀在《動物化的后現(xiàn)代》中，將萌要素定格在動物化上，說動畫人物在“嘴巴”“瞳孔”和“發(fā)色”的三方面具有動物化傾向。如《新世紀福音戰(zhàn)士》中的主角綾波麗，形象的特點就在于“小口”“藍發(fā)”“紅眼”與“白皮膚”，頗具獸性。

何謂萌語言？絕對領(lǐng)域，天然呆，百合，路癡，夜襲，撲克臉，傲嬌，腐女。而“萌”與“燃”同格（日語都為もえ），或者說“萌”是“燃”的一時誤用。這樣說來，萌還具有燃燒、點燃、著火的意味。這又與狂熱和狂喜搭上邊，表明萌的狀況與愛得過火的狀態(tài)有驚人的一致性。從這個意義上說，貓耳女與巫女又為同格，因為都朝向那個令人生萌的萌。

去年日本流行“素顏化妝”?；瘖y又何以是素顏？素顏又何以是化妝？看似一對矛盾但其實是萌的一個新概念的誕生—偽裝美肌。日本講談社出版的女性雜志FRAU在去年十月號上打出這樣的標(biāo)題：“女人們啊，用化妝打造素顏的時代已到來”。文章寫道：透過化妝來呈現(xiàn)出比素顏還要漂亮的“偽裝美肌”。

涂上膚色隔離霜，再分別使用數(shù)種顏色的粉底于局部重復(fù)涂抹。最后再用粉紅色的蜜粉以呈現(xiàn)出健康感的紅潤臉頰?？床怀鲇谢瘖y的化妝便是素顏化妝的最大看點。費時費錢刻意化出給別人看的妝，遭遇的尷尬是太假。也因此，感覺不出是花了時間的素顏化妝受到了青睞。而素顏美肌的邏輯層面，則是對嬰兒肌膚抱有憧憬的返童。本真的素顏又怕被人看到，便偷偷上妝以偽裝成素顏的面貌出現(xiàn)。大叔們無法分辨或以假亂真就是女人的最大滿足。剛洗完澡，如何維持素顏般的妝容？有二十四小時不脫妝的粉底嗎？為此化妝品品牌高絲干脆打出“實現(xiàn)如素顏般的自然美肌”的營銷口號。用“素顏”替代素顏，日本女人這種矛盾的心情，不想讓男人失望的心情，不能不說也是一種萌吧。

七、得不到愛的人將鬼畜化？

日本的萌，還給與了我們這么一個思考點：日本為什么是全球治安最好的國家之一？

原因很多。但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就是日本人再變態(tài)也只是體現(xiàn)在電玩游戲和宅男們的腦子里。他們患上了二次元情結(jié)或二次元禁斷，每天與電波中的二次元美少女互動，與她們在腦內(nèi)戀愛和在腦內(nèi)結(jié)婚。他們在萌系的二次元游戲里用滑鼠來觸摸虛擬世界里的巨乳和長腿，以此消解性欲?，F(xiàn)實反而虛幻，虛幻倒反真實。如果觸摸現(xiàn)實中的女人，倒反變得不習(xí)慣而萌生退意，從而喪失了對女人的興趣。當(dāng)然在日本有“素人處男”的說法，是指雖有在風(fēng)俗店里的性行為，但沒有經(jīng)歷過戀愛而走向的性行為。為女人花錢，為女人花精力，最后只是為了做愛。當(dāng)這么一件簡單的事情被揭穿之后，萌男們追問的是：既然是在風(fēng)俗店也能干的事，為什么還要花錢花時間談戀愛？

本田透巧妙地引用永井豪的作品《斗魔王杰克》，說出了身為男人的想法。女人的身體可是很柔軟的呀。還是女大學(xué)生的家庭教師，在被鏈子鎖住的銅磨高虎的面前秀裸。受到挑逗的高虎，說出了出生以來最為真實的一句人話：好想摸。就是好想摸。然而，這位女教師最后被高虎的弟弟強暴。老師的背情，弟弟的亂情，高虎感到絕望，絕望變憤怒，憤怒變發(fā)狂。將弟弟的頭折斷，將最愛的家庭老師五馬分尸。高虎成了鬼畜。百分之百的鬼畜。

得不到愛的人將鬼畜化。本田透在《電波男》里的一個觀點，得到了印證。人一旦確信自己不被愛，并且不值得被愛的時候，就會對世界感到絕望。絕望之余，就會產(chǎn)生自己是對的，不對的是這個世界的想法。因此對這個世界的復(fù)仇就是時間與規(guī)模的問題了。而對這個世界的復(fù)仇實際上就是對人的復(fù)仇。帶領(lǐng)著不被愛的人走出這個困境的是萌的二次元。萌的二次元將他們吸引過來，并讓他們陷入沒有虛假的純愛，醒來時分則發(fā)現(xiàn)自己在二次元里也很幸福。所以日本人說萌帶來了和平，“戀愛資本主義”將被“電波男”所取代。

日本有“敗犬女”一詞，源自酒井順子的《敗犬的遠吠》一書。但這里的“敗犬女”則是驕傲和有性格的象征，而絕不是“剩女”這個詞所包含的無用。這是為何？原因就在于日本的“敗犬女”是一種萌，一種自我感覺良好的萌。同樣是孤獨，同樣是對生的無意義的慨嘆，但在她們的眼中，宅男則是寵物般的存在，說得再難聽點，就如同突然露出性器的狗一樣惡心?！皵∪迸c“御宅男”就這樣各自走著自己的萌之路?？磥砣毡救烁谝獾氖敲冗@個私人領(lǐng)域以及從這個私人領(lǐng)域所生出的多元角色。這個私人領(lǐng)域的根部又與母性依賴癥有關(guān)。從江藤淳的《成熟與喪失》、土居健朗的《撒嬌的構(gòu)造》到河合隼雄的《母性社會日本的病理》，文脈上的相承是日本人對母性社會的寬容與包含，而不是切斷。

八、萬萌不離其衷的是什么？

萌有未來嗎？

想起了手塚治蟲的漫畫《佛陀》。被幽閉的老人祈求佛陀的救助。佛陀對老人說，在你的房間一角長出的雜草，是你的朋友。老人最初不明白，雜草為何能療傷？雜草不應(yīng)該就是雜草嗎？但不久雜草變身萌系角色—美少女。老人在驚喜之余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孤獨之魂被萌女療著了什么。于是老人也變萌了。雖然被周遭之人罵為瘋子，但他還是繼續(xù)賣萌。老人問：今晚也能過來相見嗎？可愛的萌女回道：老爺爺你非常的善良，我也非常想見你。這里，內(nèi)存于腦內(nèi)的治療孤獨之傷的“卡通”發(fā)揮了作用：只有自己救自己。這就涉及了萌的核心問題。其實，孤獨的萌男具有在自己的內(nèi)面發(fā)現(xiàn)神的能力。從這一意義上說，所謂的萌也可理解為個人的信仰或只有一個人的宗教。最終，手塚治蟲給了這位老人這樣的選擇：選擇回歸現(xiàn)實社會就是死，因為這個社會的哲學(xué)是弱肉強食。選擇封閉自己的自欺式自救，還能暫時地活在感覺中。而后者更像一個男人。

日本學(xué)者宇野常寬在二○○八年出版《零年代的想象力》，宣稱日本在經(jīng)歷了高度經(jīng)濟成長時代之后，從不自由卻很溫暖（容易理解）到自由卻很冰冷（難以理解）這個變化，本質(zhì)上就是萌的文化性具有了更為寬廣的視野。宇野用“ひきこもり”這個詞表現(xiàn)日本新生年代人的共同的特征：隱蔽—御宅。但美少女不會對御宅們說“感覺真差”。因為愛上一個平凡的男人，也是萌的內(nèi)在要求。高橋真的漫畫作品《最后兵器彼女》中的女主角千瀨是個可以毀掉一個城鎮(zhèn)的最終戰(zhàn)斗兵器，而她的戀人修平則是最為平凡不過的學(xué)生。當(dāng)她對男友說“對不起，阿修，我變成了這副模樣”這句話的時候，是本能的母性愛包容著這批隱蔽于社會的宅男。這里戰(zhàn)斗的美少女成了重大事端的決策者。庵野秀明的《新世紀福音戰(zhàn)士》中的男主角碇真嗣，就是一位不愿做決定的萌男，與隱蔽社會的價值觀相吻合。

蠢萌，呆萌，激萌，暗萌，但萬萌不離其衷的是即便知道是騙人的，但也可以被感動；即便知道是演技，但也可以被入戲。實質(zhì)上的無意義，但抽取出的則是形式上的價值和志趣。

這時的萌與感動，則用另一種形式被效率化地大量消費。大人們買變身器及各種玩具，穿幼女的周邊衣服，看Q娃劇場版，他們照樣閃耀著人性的光輝。隨著人作為人偶時代的到來，也就等于宣布人作為動物化時代的到來。這當(dāng)然是東浩紀的一個觀點，但也點出了從萌是對未成熟的守護到萌是對成熟的修復(fù)來看，萌還是有未來的。至于萌是否會導(dǎo)致全社會的白癡化和幼稚化這個問題，如果反向思維的話，這個“白癡化”和“幼稚化”恰恰是萌所要勾畫的未來像：我思故我在。

九、萌還將是什么？

日本的西式糕點，在放入嘴中的一剎那，就彌漫著牛奶與黃油的香味，吃起來有著松脆的口感，在微微甘甜之中散發(fā)著水果的味道；AKB48的島崎遙香，據(jù)說粉嫩的肌膚可以掐出水來，活脫脫的軟妹一枚。這個殺傷力，連她本人都吃驚；日本的藍眼白貓（セツちゃん），清醒時和睡著后的樣子反差巨大，在Twitter上爆紅了反差萌—醒著是絕美男貓，睡著一秒變喪尸；北海道一家鐵道公司為一位高中女生開設(shè)了三年的一個人車站；宮崎駿每天對著空屋說聲早上好；水木茂的妖怪紀念館，將整個小城幾乎化身為鬼太郎的世界；全日空將星戰(zhàn)機器人R2-D2涂裝飛機；當(dāng)四千二百種不同顏料陳列在繪畫用品店的墻上，你除了說“萌”（もえ）還能說什么？

吉永史的《西洋古董洋果子點》中的四位男主角放棄所有的欲望，不談戀愛，不刻意治愈心中的創(chuàng)傷而與別人交往，而只專注于自己的生活中。而作為超一流的西點師的小野裕介則是一個魔性同性戀者。令人不忘的是晦暗房間的乳臭味。河下水希的《草莓100%》中的“草莓內(nèi)褲”與美少女化為同一視線。都是不可多得的萌。

群馬縣的吉祥物是一匹永遠七歲的小馬；奈良縣的吉祥物是頭上長鹿角的遷都君；北海道夕張的吉祥物是哈密瓜熊，它的最大特征就是兇暴無比；千葉縣船橋市的梨妖（ふなっしー）是最早的會開口說話的吉祥物；而熊本縣的萌熊是日本吉祥物中海外擴張得最為成功的一位。它不僅萌態(tài)十足，而且還什么都會。能騎車，能泡澡，能裝蒜，能釣魚，能偷菜，能作死，能做家務(wù)，能演歌舞伎，能組合樂隊，能會晤寂寞傻男，能獻情美女—無所不能到了有一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好妒忌這個家伙”的感覺。這就像一位八十二歲的日本作家，說自己的視線怎么也不愿離開青春少女的超短裙，并為此還引發(fā)目眩。你說這位老作家是色還是萌？

當(dāng)然，最大的萌或許就是SMAP從解散到不解散的萬眾糾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