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 戈
傅斯年三題
羽 戈
我對傅斯年先生的印象,可歸結于兩個字。一是胖。他不是矮而胖,而是高而胖,故而看起來非常威風。因其胖,容易出汗,遂有溫梓川所描繪的經典一幕:“他似乎永遠是那么滿頭大汗,跟你說不上三兩句話,便要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巾揩抹他的汗珠?!倍桥F渚b號傅大炮,盡管別有出處,我則情愿認為,這是形容他的火氣之盛(近世人物,還有一尊著名大炮,即孫大炮,不同于傅斯年,孫中山被稱作大炮,則因他好說大話,正應了粵語“車大炮”之意)。
傅斯年脾氣大,發(fā)作起來,不止暴躁,甚至近乎霸道。胡適曾為其得意門生辯解,稱傅斯年的性格不是暴躁,“而是感情最熱,往往帶有爆炸性”。不過這番話,說服力不大,因為傅斯年非常尊敬胡適,雖也常與胡適爭論,卻不至氣急敗壞,大發(fā)雷霆。羅爾綱記錄了傅斯年與胡適討論問題的情形,說傅斯年“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先生’”,其聲音“恭敬順從”,足見敬意之深。胡適未受傷害,缺乏發(fā)言權。像傅斯年的好朋友羅家倫,大概時常承受傅斯年的壞脾氣,其紀念文章《元氣淋漓的傅孟真》,便不乏“氣得孟真直跳”“孟真氣得要上前來打我”“他為之大怒,要來撲我”等字樣,使得傅斯年橫眉立目、七竅生煙的情態(tài),躍然紙上。
傅斯年1947年送給胡適的照片
對于自己的暴脾氣,傅斯年倒也不缺自知之明。曾任傅斯年秘書達十二年之久的那廉君說過一段趣事:傅斯年對一個人發(fā)完脾氣,如果余怒未消,第二人進來,還得碰一鼻子灰,甚至會殃及第三、四人。對此,傅斯年告訴那廉君:
“叫我不二過可以,叫我不遷怒,我實在做不到!”由此可見傅斯年明知自己脾氣太大,偏偏控制不了。
傅斯年的脾氣,應與其身體狀況有關。他患有高血壓病(一是遺傳,二是肥胖),1941年3月曾嚴重發(fā)作,后來專程赴美治療。高血壓病人大都容易激動,愛發(fā)脾氣,是以有一個說法叫“高血壓性格”。此外還有一大原因,如羅家倫所言,“由于他辦事太認真,和是非觀念太強之所致”。這后一點,尤其值得說道。
關于傅斯年“是非觀念太強”所導致的功過,我們不急評判,且說一些故事。傅斯年是山東聊城人,我的老師王人博教授(山東萊西人)談到山東人,曾與湖南人對比,稱湖南人造反的目的在于當皇帝,山東人造反的目的在于受招安(所謂殺人放火受招安),他認為山東人的特點是認同合法性,素懷忠義之心。以地域論人,強調的是概率,不可能全部言中。不過傅斯年恰在概率之內,他便是王人博所描述的那種山東人,不僅忠于國家和民族,還慣于以忠誠以及相應的氣節(jié)為標尺,知人論事。
據程滄波回憶,有一次,傅斯年看見他臨大書法家虞世南《孔子廟堂碑》,說道:“虞世南寫不得。”他停筆問其緣故,傅斯年答:“虞世南是一位變相的貳臣?!闭\然,虞世南歷仕陳、隋、唐三朝,其間還效忠竇建德,以忠誠而論,的確是貳臣,堪稱三姓家奴,只不過,政治是一碼事,書法則是另一碼事,傅斯年以政治取舍書法,持論未免過苛。這已經不是是非觀太強,而是成見太深。后來沈尹默聽說此事,十分生氣,說傅孟真該打屁股。程滄波則感慨道:“孟真這一類話,自有其偏激與過正,然也正可窺見他的真性情?!?/p>
據傅樂成(傅斯年的侄子)《傅孟真先生的民族思想》一文所述,明末人物,傅斯年最尊重黃道周,最鄙視錢謙益;景仰顧炎武,卻譏責與之齊名的黃宗羲。他在錢謙益《牧齋有學集》書上題道:“此老行事奇丑,斯文之恥辱,人倫之敗類也。然三十載風流,數朝掌故,其書固不可刪,存之益彰其丑焉?!痹邳S宗羲《明夷待訪錄》書中批道:“獻諛東胡,可恥可恨”“此篇主旨,是毀謗明朝,以勸人歸順清室也。”錢謙益先仕明而后降清,而且是帶頭投降的南明大臣之一,不過清朝的皇帝并不怎么待見他,乾隆編《貳臣傳》,將他納入乙編,此之謂兩頭不討好,這樣的人物,縱使仕清以后,重又反清,卻無補于早已失陷的大節(jié),傅斯年看他不起,不難想見。說到黃宗羲,則有爭議。黃宗羲晚年,思想成熟,對清朝政權的態(tài)度有所改觀,譬如自己不出山,派兒子黃百家進京參與明史編撰,可是,這并非妥協(xié)或獻媚,而因黃宗羲的眼光,已經超出了一家一姓之興亡,借用顧炎武的名言,即從“國家”進化到“天下”。傅斯年忽略了這一點而苛責黃宗羲,未免有些遺憾。
對同時代人的鮮明態(tài)度,愈發(fā)可見傅斯年“是非觀念太強”。譬如他提到羅振玉,必稱“老賊”,因為羅振玉與日本人合作,在滿洲國做官,當然羅振玉的學術成就,他并不完全否定??谷諔?zhàn)爭勝利之后,他擔任北京大學代理校長,嚴令不再聘用那些“落水”的北大教授,包括周作人、容庚等人。容庚前來求情,他則當面斥責:“你這民族敗類,無恥漢奸,快滾,快滾,不用見我!”當時陳雪屏在北平接收北大校產,同時奉教育部之命辦理北平臨時大學補習班,1945年11月中旬,傅斯年飛抵北平,見到前來迎接的陳雪屏,劈頭便問:“與偽教授有無交往?”陳雪屏答:“有。”傅斯年很是不滿:“‘漢賊不兩立’,連握手都不應該?!北M管陳雪屏解釋了自己的難處,此后每每談到這個問題,傅斯年還要發(fā)脾氣。
傅斯年的言行,常常令我想起一個成語:愛憎分明。他的憎,甚至不避親,連其祖宗傅以漸都不放過,只因傅以漸效忠于清朝(傅以漸比黃宗羲大一歲,系清朝開國第一位狀元,官居武英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且是帝師,教過康熙)。然而愛憎過于分明,不盡是好事,有時失之專斷,有時失之寡情,最要命的是,愛與憎形成了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二元論,致使一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如緊繃的弓弦,一刻不得放松,哪怕這根弦被輕輕碰一下,都要大動肝火。這般愛憎分明,大抵便是羅家倫所強調的“是非觀念太強”,成就了傅斯年激切、易怒、好斗的氣性。
說到氣性,且來談談傅斯年的氣。毛子水說:“孟真一生代表的是浩然之氣”。所謂浩然之氣,至大至剛,配義與道,塞于天地之間,沛然莫之能御。這是最偉大的一種氣,不過需要“養(yǎng)”。羅家倫則認為,傅斯年恰恰最不善于養(yǎng)氣(1942年5月17日,胡適致信傅斯年,勸他讀孔孟以養(yǎng)氣:“……老兄病中讀《老》《莊》,未必是對癥下藥。我想老兄還是讀讀山東土產《論語》《孟子》,想想那‘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不怨天,不尤人’的通達人情,近乎人情的風度,似乎比那似達觀而實偏激的莊生,或更可以減低幾十度血壓?!笔潞髞砜?,傅斯年似未接受胡適的建議),故而他認為“孟真所代表的是天地間一種混茫浩瀚的元氣”,“這種淋漓元氣之中,包含了天地的正氣,和人生的生氣”。這一評語,我非常喜歡,只是有時覺得,未免空疏。要我來說,傅斯年代表的則是一種火氣與怒氣,他的怒,不是一種情緒,而是一種精神;不是“免冠徒跣,以頭搶地”的布衣之怒,而是“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的君子之怒,而是自比田橫、不與專制共舞、立志蹈海而死的志士之怒,而是道之所在、義之所當、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者之怒。他的形象,正接近一頭憤怒的獅子。他為今人所銘記、所津津樂道,大都與其怒氣有關,譬如炮轟孔祥熙與宋子文,那篇《這個樣子的宋子文非走開不可》,簡直用烈火寫就。
1940年8月14日,在致胡適信中,傅斯年解釋了他炮轟孔祥熙的怒氣之由來:
“我一讀書人,既不能上陣,則讀圣賢書所學何事哉?我于此事,行之至今,自思無慚于前賢典型,大難不在后來在參政會中,而在最出(初)一人批逆鱗也。若說有無效力,誠然可慚,然非絕無影響。去年幾幾干掉了,因南寧一役而停頓耳,故維持之者實倭寇也。至少可以說,他(孔祥熙)以前是個taboo(禁忌),無人敢指名,今則成一溺尿桶,人人加以觸物(侮)耳。士人之節(jié),在中國以此維綱常者也?!?/p>
“士人之節(jié)”四字,幾乎可以詮釋傅斯年平生行事。他雖生于近代,接受西方教育,其一大學術貢獻,即引進西方的科學方法,然而究其本質,終究還是士人、士大夫,而非今天的知識分子(當然他兼顧了這兩種身份,一定要分高下,我覺得士所占的成分更重一些)。他的道是士之道,他的怒是士之怒。他的時代,內憂外患,禮崩樂壞,士風淪喪,不知名節(jié)為何物,以他的性情,只能采用一種憤怒的方式維護搖搖欲墜的“士人之節(jié)”,支撐一個國家的精神蒼穹。憤怒成就了他,同時禁錮了他,肝火太盛、氣性太強所導致的偏激與霸道,最是為人詬病;甚至摧毀了他,他的身體之虛弱,以及他的死因(腦溢血),與其易激動、易怒的脾性不無關系。
1950年12月20日,傅斯年猝死于臺灣省參議會。國士死在議壇,可謂死得其所。自此之后,歷史進入了“一個沒有傅孟真的假時代”(王小明語)。
傅斯年去世之后,師友撰文紀念,常把他比作一些先賢。程滄波說,傅斯年的言行,像東漢末年李膺、范滂一流人物,其命運則似郭泰(林宗)。李膺、范滂是中國最早的清流,把郭泰與傅斯年并論,大概緣于二人皆英年早逝,壯志未酬。羅家倫認為,論號召力與攻擊精神,傅斯年像伏爾泰,“他們都愿意為自由和開明而奮斗,對于黑暗和頑固有強大的摧毀力,而且愛打抱不平,也是相似之處。不過伏臺爾(伏爾泰)不免刻薄,而孟真則厚重,伏臺爾有些刁鉆古怪,而孟真則坦白率真?!彼€開玩笑,說傅斯年像塞繆爾·約翰遜,因為這二人都是大胖子。當然,如果能把伏爾泰的精神,裝在約翰遜的軀殼里面,比作傅斯年,再也合適不過。
傅斯年與胡適、胡祖望
最好玩的一個說法,則是將傅斯年比作曹操,甚至稱他為學術界的曹操。我讀此說,起初在葉兆言書中,其次在溫梓川書中,不過他們都未交代出處,愈發(fā)令我好奇:把傅斯年與曹操聯(lián)系起來,到底基于什么呢,形象、性情、才略,還是命運?后來讀到那廉君的回憶文章,其中引用社會學家陶孟和之言:“傅孟真要是唱平劇,扮曹阿瞞,不必穿厚底靴子,也不需要穿棉坎肩,更不必在臉上搽白粉?!边@是在形容傅斯年白而胖。倘若以此為出處,未免有些陰差陽錯:傅斯年只是與平劇里的曹操相仿。
葉兆言說傅斯年像曹操,后面有個注腳:“……是一代梟雄,很會玩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边@屬于從性情和才略而論,比以形象為標尺,顯然說服力強一些。不過對此解釋,我一點都不認同:第一,無論曹操還是傅斯年,皆非梟雄,而是英雄(視曹操為梟雄,大概還是以《三國演義》為底本,這不是嚴謹的讀法);第二,傅斯年這一生,何時玩過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呢,挾過何人,令過何人?
對于這些問題,葉兆言的文章并無說明,我們只好從他處尋蹤覓跡。1950年,周作人撰文憶《新潮》,談及羅家倫和傅斯年這兩位創(chuàng)刊者。不知出于政治壓力,還是往昔過節(jié),知堂此文,相當失態(tài)。文中說傅斯年是偽君子,“他始終打著北大、蔡孑民、胡適之的旗號,在文化文物上作特務的工作”。此外還有一例,1945年9月20日,教育善后復員會議在重慶召開,傅斯年為了幫教育部長朱家驊的忙,替他說話,以至在會上“發(fā)言至第二多,真正累死我”,不料吃力不討好,淪為眾矢之的,引來罵聲如潮,蔣廷黻綜合流言,稱傅斯年為“太上教育部長、太上中央研究院總干事,太上北大校長”,這自然是朋友間的玩笑,不過恰可見傅斯年任事之勇,以及做事的風格。
結合這兩例,以及傅斯年的生平來看,要說他挾天子以令諸侯,所謂“天子”,只能是蔡元培與胡適(朱家驊這樣的政客,只可能挾他人,而不可能被他人所挾)。
傅斯年與蔡元培的交誼,可分北大時期與中央研究院時期。蔡元培執(zhí)掌北大期間,傅斯年還是學生,權力體系之下,二人相距甚遠。1928年6月9日中央研究院正式成立,蔡元培任院長;其下轄歷史語言研究所,即由傅斯年親自籌建,并任所長。中央研究院的權力,一向操于院長與總干事之手。在蔡元培任上,的確有一段時間,院長與總干事不司其職,由史語所所長傅斯年主持工作,然而細究起來,可知這與“挾”無關:1936年12月,總干事朱家驊兼任浙江省主席,分身乏術,其時院長蔡元培年老體衰,病魔纏身,一應院事,都落在傅斯年肩上,據朱家驊回憶,“七七”事變之后,“在這一年余之中,院內諸事,無論巨細,悉承孟真照料,甚至全院西遷,也都由他一手辦理”,還得注意,1938年2月,蔡元培隱居香港,直至老死,對于院務,只能遙領。要言之,此間傅斯年權力再大,哪怕正應了“太上中央研究院總干事”之諷,那也是授權與協(xié)作的結果,倘視之為挾天子以令諸侯,則小覷了這一干當事人的胸懷和友情。
相比蔡元培,傅斯年與胡適的關系顯然更近,交集更多,故而“挾天子”的概率更大。譬如抗日戰(zhàn)爭勝利之后,蔣介石本來屬意傅斯年擔任北京大學校長,傅斯年推薦了胡適,在胡適回國就職之前,由他代理。此后一年,傅斯年所行之事,大多與胡適有關,甚至高舉胡適的名頭。這是不是在挾天子以令諸侯,挾胡適以令學界?
1946年5月,鄧廣銘受傅斯年邀請,到北大校長辦公室?guī)兔?。據其回憶,他曾問傅斯年,為什么要代理北大校長,傅斯年道出一個原因:假如別人代理,可能會設法轉正,不讓胡適就任,他來代理,則可一心一意為胡適到來做準備,打頭陣,掃平前路。這些話不是虛辭,1946年7月5日,胡適歸國,傅斯年立即讓位,可為明證。而且這也證明,傅斯年并不貪戀權力。一個本可當“天子”的人,何必去挾“天子”呢?
傅斯年擔任北大校長期間,最著名的一項決策,即“偽北大之教職員均系偽組織之公職人員,應在附逆之列,將來不可擔任教職”。所謂偽北大之教職員,包括周作人、容庚等名流(傅斯年與周作人的梁子,就此結下)。此事爭議極大,最是授人以柄,葉兆言便借此嘲諷傅斯年霸道,欺負容庚。傅斯年自己怎么想呢?試看他給妻子俞大綵的信:“……北平方面,又弄得很糟,大批偽教職員進來。這是暑假后北大開辦的大障礙,但我決心掃蕩之,決不為北大留此劣跡。實在說這樣局面之下,胡先生辦遠不如我,我在這幾月給他打平天下,他好辦下去?!?1947年1月7日)質言之,他要唱白臉,留給胡適唱紅臉,他來干臟活,留給胡適當圣人,用他致胡適信中的話講:“宋江出馬,李逵打先鋒”。與此相應,傅斯年告訴鄧廣銘:“各學院的主要教授,最好能在胡先生到校以前盡量聘定,因為胡先生是一位性善主義者,對人沒有嚴格要求,教授若全由他請,那可能會弄得很糟糕的?!彼€對陳雪屏說:“關于行政上的業(yè)務,我們應先替胡先生辦好,將來不勞他操心,即以校產為言,他斷不愿和別人搶東西的。”
這些話說得毫不客氣,然而對胡適來講,卻是知己之言,必定不以為忤。事實上,從胡適談傅斯年的文字來看,他對這個學生,唯有欣賞和感激,如羅爾綱所云,胡適最欽佩的前輩是蔡元培,同輩是丁文江,后輩便是傅斯年。他們之間,是師弟的關系,朋友的關系,同道的關系,無論哪種關系,都無關“挾”字。
我曾想,如果沒有胡適,傅斯年也許還會成為傅斯年,如果沒有傅斯年,胡適還能不能成為胡適呢?只怕難說得緊。因為我一貫以為,胡適對傅斯年的依賴,遠過于傅斯年對胡適的借重。尤其與政治的關系、對政局的判斷,胡適偶爾糊涂、猶疑,傅斯年則幫他決斷,以至全權代理。譬如1947年前后,蔣介石有意請胡適出頭組黨,以及擔任國府委員兼考試院長,有一次約傅斯年吃午飯,與之商量,傅斯年則“力陳其不便”“反復陳說其不便”,替胡適一概回絕。隨后他給胡適寫信,決然道:“我們自己要有辦法,一入政府即全無辦法。與其入政府,不如組黨;與其組黨,不如辦報?!薄拔覀兪且獖^斗的,惟其如此,應永久在野,蓋一入政府,無法奮斗也。”(1947年2月4日)從胡適的復信來看,他完全采納了傅斯年的意見。可作對照的是,1948年3月,蔣介石請胡適參選總統(tǒng),胡適明顯動心了,從而表現(xiàn)為瞻前顧后,猶豫不決,最后固然還是拒絕,其心態(tài)之游移,不免為人所笑。當時傅斯年正在美國養(yǎng)病,假如他留在胡適身邊幫忙謀劃,想必胡適便不會這么糾結。
順道說一點。胡適與蔡元培一樣,皆非干才,他們適合生產理念,理念的落實,還得另請高明。蔣夢麟與傅斯年,正扮演了“高明”的角色。據蔣夢麟回憶,1950年12月17日,北京大學五十二周年紀念會上,傅斯年發(fā)表演說,談到蔣夢麟的學問不如蔡元培,辦事卻比蔡先生高明,他的學問不如胡適之,辦事卻比胡先生高明。蔣夢麟聽后笑道:“孟真,你這話對極了。所以他們兩位是北大的功臣,我們兩個人不過是北大的功狗?!薄肮贰币徽f,出自《史記·蕭相國世家》,劉邦夸獎蕭何:“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fā)蹤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功狗也;至如蕭何,發(fā)蹤指示,功人也?!笔Y夢麟自稱功狗,可視為謙遜;就傅斯年而論,他既是功狗,也是功人。不說其他,單是創(chuàng)辦史語所,足見其“發(fā)蹤指示”的能力之強。
傅斯年死后,胡適在致毛子水的信中大放悲聲:“孟真真是稀有的天才。記憶力最強,而判斷力又最高,一不可及。是第一流做學問的好手,而又最能組織,能治事,二不可及。能做領袖人物,而又能細心辦瑣事,三不可及。今日國內領袖人才缺乏,世間領袖人才也缺乏;像孟真的大膽小心,真有眼中人物誰與比數的感嘆!”這“三不可及”,可謂蓋棺論定之語。近世人物,能做學問,能做事情,兩方面都在第一流,前有丁文江,后有傅斯年。這二人,甚至都稱得上文武雙全。我們常常譏笑文人紙上談兵,陳之邁卻說,民國文人,有三位精通軍事,一是張季鸞,二是丁文江,三即傅斯年。1932年,傅斯年便隱約提出了持久戰(zhàn)的想法:“中國雖不能打勝日本,卻可以長久支持,支持愈久與我們越有利?!?《日寇與熱河平津》)
寫到這里,我不由想起了曹操。先賢論人,好講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后二者,正對應文章與事功,所謂下馬草軍書,上馬擊狂胡。以此為標準,秦皇漢武,唐宗清祖,略輸文采;蕭衍蕭綱,李煜趙佶,事功則一塌糊涂。二者兼具,文武兼資,首推曹操。就允文允武這一點而論,傅斯年的確堪稱“學術界的曹操”——葉兆言使用這個說法,皮里陽秋,暗含譏嘲,我則愿意從正面理解。
據胡頌平編著《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1948年底,“似是陽歷除夕”,胡適與傅斯年在南京共度歲末,一邊喝酒,一邊背誦陶淵明的《擬古》第九首:
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采。
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
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
本不植高原,今日復何悔!
蕭條異代不同時?!爸l始欲茂,忽值山河改”云云,穿越千載,仿佛為現(xiàn)實而作。師徒二人感時傷懷,潸然淚下。
傅斯年在處理公務
半個月前,胡適已經哭過一次。1948年12月15日,他從北平飛到南京。兩天后,到中央研究院禮堂參加由南京北大同學會舉辦的北大五十校慶大會,發(fā)表致辭云:“我是一不名譽之逃兵”,“不能與多災多難之學校同度艱?!保皩嵲跊]有面子再在這里說話”。時任教育部政務次長的陳雪屏在會后致電北大同人:“今日校慶,此間校友集會,校長講話,痛哭失聲,會場凄然斷絕。”(曹伯言、季維龍《胡適年譜》)“校長”即胡適。
此時此刻,相比胡適,傅斯年的心境更加悲愴。胡適只是痛哭流涕,傅斯年則徘徊于自殺的邊緣,精神瀕臨崩潰。
1947年6月下旬,傅斯年赴美治病。1948年8月回國。歸國前夕,有人從北京致信其夫人俞大綵,“謂大廈將傾,傅先生欲于此時遄歸,非計之得”。傅斯年讀后嘆道:“此君乃不知吾心。余絕不托庇異國……余已無可奈何,則亦不辭更適他省。又不得已則退居窮鄉(xiāng)。最后窮鄉(xiāng)亦不保,則蹈海而死已矣?!?陳槃《師門識錄》)他規(guī)劃了三條退路:首先更適他省、其次退居窮鄉(xiāng)、最終蹈海而死。
然而局勢變化之迅疾,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當他尚未“更適他省”,還在南京的時候,便萌生自殺之意。師友回憶傅斯年,皆提到這一節(jié)。如陶希圣《傅孟真先生》云:“在徐蚌戰(zhàn)事(按,即淮海戰(zhàn)役,結束于1949年1月10日)失利之后,我到雞鳴寺去看孟真;歷史語言研究所的圖書都在裝箱,他的辦公房里也是箱篋縱橫。他告訴我說:‘現(xiàn)在沒有話說,準備一死?!S手的小篋里面藏著大量的安眠藥片?!鼻f里說:“在這個非常緊急的關頭,傅先生他身上經常放著安眠藥,預備隨時吞藥自殺?!?/p>
除了戰(zhàn)事失利,傅斯年起意自殺,還有一個直接原因,即陳布雷、段錫朋之死。據陳槃《師門識錄》:“當首都倉皇之日,同時有陳布雷、段錫朋二氏之沒,師因精神上大受刺激,悲觀至極,頓萌自殺念頭。而師卒未于此時殉國者,賴傅夫人愛護防范之力也。”“師”即傅斯年。
陳槃是傅斯年的學生兼屬下,追隨傅斯年達數十年之久。他在國立中山大學文學院國文系讀書期間,傅斯年任文學院長兼國文、歷史二系主任;他讀三年級的時候,“為奸人誣構罪名入獄”,幸得傅斯年營救,撿回了一條命。畢業(yè)之后,他先入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是創(chuàng)辦者和所長;后到臺灣大學,傅斯年是校長,他能進這兩個單位,皆受傅斯年青眼提攜,故而終身感懷師恩。傅斯年死后,他依舊念念不忘,有一次,他的學生登門拜謁,他正在吃粥,餐桌之上,供傅斯年遺照一幀,后來偶入他的寢室,再次見此遺照。生死相依,可見深情。
1948年11月13日,陳布雷自殺于南京;1948年12月26日,段錫朋病逝于上海(王汎森《傅斯年:中國近代歷史與政治中的個體生命》云:“聽到他的兩個老朋友陳布雷和段錫朋自殺的消息后,傅斯年決定為‘舊朝’獻身。”這里有一錯謬,段錫朋并非自殺)。傅斯年與段錫朋曾一同發(fā)起新潮社,都是“五四運動”的學生領袖,加上羅家倫,號稱“三駕馬車”,三人互為至交。據羅家倫回憶,朋友當中,傅斯年最佩服的便是段錫朋。1947年,傅斯年到南京看羅家倫,談到段錫朋,慨然嘆息:“書詒(段錫朋字)是天下才,而始終不能一展他的抱負,使我有‘才大難為用’之感?!睘槎五a朋抱不平,也是為他自己抱不平,他的一生何嘗不是“才大難為用”呢,如沈剛伯《追年傅故校長孟真先生》所感慨的那樣:“有其才,有其遇,而無其時,可悲亦可嘆矣!”
陳布雷和段錫朋的死訊,為什么對傅斯年刺激這么深,已經無法探究。需要注意的是,陳、段二氏都是國民黨員,他們與國民黨政權患難與共,捐生殉節(jié),屬于本分;傅斯年則系黨外人士,他與國民黨,談不上是同道,只能說他不看好共產黨。這一點與胡適一樣。對于國民黨與共產黨,胡適哪個都不認同。不過,胡適可以為國民黨和蔣介石站臺,卻不會為其陪葬,可以犧牲名譽,卻不會犧牲性命。傅斯年則不然,他的性情,不像胡適那般溫和、通達,而是暴烈、決絕,其終點,必然是“火炎昆岡,玉石俱焚”。
大體可以推斷,傅斯年的自殺之念,起于1948年秋,即從美國歸來前后?!岸鴰熥湮从诖藭r殉國者,賴傅夫人愛護防范之力也?!边@則關系另一節(jié)史事,可參俞大綵回憶:“那時我的母親患嚴重心臟病住院,大姐大絪,以南京危在旦夕,決奉母先飛廣州,轉香港就醫(yī),她要我同行,與她共同隨機照顧病母。我慮及孟真舊病復發(fā),加以他感時憂國,情緒極劣。母親重病在身,長途飛行,極感憂慮,左右為難,不知何所適從。商之于孟真,他毫不遲疑地說:‘你母親病情嚴重,此行如有不測,你未能盡孝,將遺恨終生。你非去不可,不要顧慮我?!衣哉醒b,準備隔日啟程,當夜孟博趕來痛哭流涕,責備我不該離開孟真。他說:‘你難道不知道哥哥隨身帶著一大瓶安眠藥,一旦匪軍攻入,他便服毒自盡么?那時,你將何以自處?’骨肉情深,感人肺腑,我們相對涕泣,我便放棄了廣州之行?!?/p>
在俞大綵的監(jiān)護之下,傅斯年未能自殺,不過此后一直躑躅于死神的魔影之下,難得解脫。尤其到臺灣之后,“更想盡辦法,送些比較年輕的朋友們出國,而自己卻誓死不離國門一步,連到華盛頓開會,也拒不出席。憤慨之至,乃至不自珍惜,故違醫(yī)囑,糟蹋身體,不覺遂演成了慢性的自殺!說他求仁得仁,固然不錯;說他赍志以歿,也未始不可?!?沈剛伯《追年傅故校長孟真先生》)。
1948年12月22日,傅斯年被任命為臺灣大學校長。1949年1月5日,與傅斯年素有交情的陳誠就任臺灣省主席,同日致電傅斯年,催其赴臺履任:“弟已于今日先行接事,介公深意及先生等善意,恐仍須有識者之共同努力,方能有濟。弟一時不能離臺,希先生速駕來臺,共負巨艱?!庇幸磺楣?jié),不知可信與否,稱傅斯年接到陳誠的電報,把自己鎖在一個房間,三日三夜未出房門,反復吟詠、書寫陶淵明《擬古》第九首。這三天的天人交戰(zhàn),終于使他做出了赴臺執(zhí)掌臺灣大學的決定。
1月19日,傅斯年飛往臺灣,次日,正式就任臺灣大學校長。臺大中文系教授黃得時請他題字留念,他揮毫寫道:“歸骨于田橫之島”。不論無意偶得還是有意為之,這無比凄愴的七字,足見傅斯年心志之堅。他最重士人之節(jié),自比田橫,守義不辱,“蓋久有蹈海之意矣”。正如后來他對陶希圣說:“希圣!你以為我是來做校長,我死在這里?!?/p>
據陳槃記述,史語所遷往臺灣,由傅斯年提出,“或言臺灣民情隔閡,二二八事件可為前鑒。師決然曰:選擇臺灣即準備蹈海,何慮有之!”
由此可知,為什么傅斯年做出赴臺的決定,竟需繞屋三日。這關乎死志的確立。一旦去往臺灣,再無退路。他不是沒有生路可選,譬如像胡適那樣流亡美國。
我對1949年中國知識分子的心理狀態(tài)最感興趣。如陳寅恪、儲安平、胡思杜等留在大陸,是何心理;胡適赴美,是何心理;傅斯年赴臺,是何心理。綜合我所見的史料,傅斯年赴臺,心理十分決絕,視死如歸,絕無茍活、幸存之理,這正應了古人寫田橫的詩:“窮島至今多義骨,漢廷未許有降王?!?/p>
傅斯年最令人欽佩的地方在于,赴死的決心,無損于他工作的激情;死志已明,反而有助于他在激蕩的局勢之中安心定志。
彼時之臺灣,形同孤島,朝不保夕。在共和國的壓力與美國的猶疑之下,沒有多少人相信臺灣能守住,其命運早已脫韁,不由自主,而取決于冷戰(zhàn)形勢的風云變幻。島內一面是恐怖,一面是苦悶和絕望,人心喪亂,惶惶不可終日。不要說知識分子,就連胡宗南這樣的百戰(zhàn)驍將,都感覺“這里真沒有意思”,問隨從“我們應該在什么地方自殺”。
傅斯年曾談及時勢:“但在目前大局不定、社會動蕩之下,不特‘高調’無從談起,即此‘低調’,若努力擔負起來,也是極其吃力的。……究竟大局與環(huán)境能允許我們做到幾成,總在未知之數”,然而他的行事,一貫堅毅果敢,做一成,便是一成,借用胡適之言,可謂“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
傅斯年在臺大不足兩年,其工作并非盡如人意,譬如他自己便不滿意,認為來臺大“真正上當”,感慨“辦一新大學容易,改革一個舊大學難”。但是,他對臺大的貢獻,怎么高估都不過分。這其中,相對制度,他對臺大風氣與風骨的改造,意義更為重大。
在那個風雨如晦的冷戰(zhàn)時代,他治下的臺大,依然具有“民主國家之自由傳統(tǒng)”,依然享受北大自由學風的余韻。如拒絕三民主義、聯(lián)保制度進校園,“學校不兼警察任務”等。今人最為津津樂道的一例,則是1949年“四六事件”前夜,傅斯年橫眉冷對前往臺大搜捕匪諜的警總副司令彭孟緝:“我有一個請求,你今天晚上驅離學生時,不能流血,若有學生流血,我要跟你拼命?!边@句話,如今常常出現(xiàn)在社會運動的海報之上,歷經數十年時光磨洗,卻未褪色一分,字字如血,歷歷在目。
傅斯年在臺灣的最后歲月,變成了一場與死亡競逐的沖刺,宵衣旰食,夙夜憂勤,誠可謂用“拼命”形容。他不是被氣死,而是被活活累死。當時陳雪屏擔任臺灣省教育廳長,據其回憶:“這時候他的健康情形已頗可慮,但他一方面心憂大局,同時銳志要把臺大建設成一個夠世界水平的學府,殫精竭慮,竟無一刻的輕松……”
傅斯年死于1950年12月20日。這一天,他列席省參議會第五次會議,答復參議員郭國基提出的“臺大招生放寬尺度及教育部存放臺大的器材處理問題”。陳雪屏說,本來五分鐘便可了事,傅斯年足足回答了三十分鐘,“主要在以教育家的態(tài)度,婉為解釋大學的入學考試必須保持公平,杜絕情面,因而不便輕易降低標準,意欲使地方民意代表能透澈明了此點,故不惜費辭”。待他走下發(fā)言臺,一頭倒在陳雪屏身上,立即昏迷,搶救無效,當晚十一時二十分以腦溢血病逝。
有一種流行的說法,稱傅斯年被郭國基氣死,傅斯年綽號“傅大炮”,郭國基綽號“郭大炮”,二炮相爭,必有一失。這么說,非但沒有抬高傅斯年,而且丑化了郭國基。郭國基是臺灣屏東人,生于1900年,無論在日本人統(tǒng)治期間,還是國民黨統(tǒng)治期間,他都是著名的異議者,直言無忌,不避斧鉞,故而坐過日本人的監(jiān)獄,受過國民黨的迫害。質言之,此人絕非齷蹉鼠輩,而是一條鐵骨錚錚的好漢。傅斯年之死,雖與他有關,卻無甚罪責可言。此后不久,他對媒體說:
“傅先生為一代學人,值得崇敬。但政治家既許身謀國,死在議壇,應無遺憾。這正如戰(zhàn)士馬革裹尸,水手求被海葬,是最光榮的事。我念愿傅校長的英靈能庇佑我,有一天引導我,賜我光榮死在議壇?!?/p>
這番話沉郁頓挫,擲地有聲,堪比傅斯年警告彭孟緝“若有學生流血,我要跟你拼命”。1970年,郭國基死在立法委員任上,正應了“賜我光榮死在議壇”。
傅斯年死于議壇,而非蹈海,對比自刎的田橫,勉強可稱善終,死得其所。曾任傅斯年秘書的屈萬里,建議將“歸骨于田橫之島”刻在傅斯年的墓碑之上。不過這七個字,雖見傅斯年的凜凜之節(jié),拳拳之忠,卻無以匹配他的志向和才具。羅家倫稱傅斯年“縱橫天岸馬,俊逸人中龍”,陳槃稱傅斯年“天馬行空,顧瞻無匹。魄力沉雄,才氣橫溢”,朱家驊稱傅斯年“磊落軒昂,自負才氣,不可一世。執(zhí)筆為文,雄辭宏辯,如駿馬之奔馳,箕踞放談,怪巧瑰琦,常目空天下士”,這些贊譽絕非虛辭。所以,對此一代霸才,我以為更合適的碑銘,應是陳寅恪《寄傅斯年》的詩句:
天下英雄獨使君!
補記:
“天下英雄獨使君”一語,出自陳寅恪《寄傅斯年》(1927年):
不傷春去不論文,北海南溟對夕曛。
正始遺音真絕響,元和新腳未成軍。
今生事業(yè)余田舍,天下英雄獨使君。
解識玉珰緘札意,梅花亭畔吊朝云。
陳寅恪平生不善作虛詞,凡推許人,必有所本。以傅斯年之才,完全當得起這一評價,傅斯年死后,胡適致毛子水信中有“眼中人物誰與比數”之嘆(1951年1月7日),可視為“天下英雄獨使君”的回聲。
聽聞傅斯年死訊,陳寅恪曾作《霜紅龕集望海詩云“一燈續(xù)日月不寐照煩惱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感題其后》(1951年1月):
不生不死最堪傷,猶說扶馀海外王。
同入興亡煩惱夢,霜紅一枕已滄桑。
《霜紅龕集》系明清之際的傅山(青主)之作,“望海詩”原題《東海倒座崖》,這是一首五古:
關窗出海云,布被裹秋皓。
夜半潮聲來,鰲抃郁州倒。
一燈續(xù)日月,不寐照煩惱。
佛事馮血性,望望田橫島。
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
“一燈續(xù)日月”,日月即明,傅山以此詩懷念前朝,陳寅恪“感題”,則以傅山喻傅斯年(當然這只是一說,謝泳認為此詩寫俞大維,胡文輝認為此詩寫鄭成功與臺灣政權)?!巴餀M島”云云,令人想起傅斯年那句“歸骨于田橫之島”,道義所在,氣節(jié)所系,冥冥之中,自有呼應。
羽戈(1982-),男,青年學者,作家(寧波 31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