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晏嬰與中國傳統(tǒng)官德

戰(zhàn)　化　軍

(山東理工大學(xué)齊文化研究院，山東淄博255000)

?

論晏嬰與中國傳統(tǒng)官德

戰(zhàn)化軍

(山東理工大學(xué)齊文化研究院，山東淄博255000)

[摘要]晏嬰是我國春秋時期的著名賢相，其對后世的影響不僅在于事功，更在于其人品，特別是為官之德。其官德主要表現(xiàn)在堅持做社稷之臣、以民為本、和而不同、廉正無私、勇于禮義、儉以養(yǎng)德、禮賢下士、熱心助人、居功不傲等諸方面，在晏嬰身上幾乎集中了當(dāng)時對于官德的全部認(rèn)識，為中國傳統(tǒng)官德奠定了基礎(chǔ)。對晏嬰官德的梳理，為我們繼承和借鑒中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具有明顯的積極意義。

[關(guān)鍵詞]晏嬰；傳統(tǒng)官德；社稷之臣

晏嬰，生年不詳，卒于公元前500年，字仲，謚平，又稱晏子，是齊國上大夫晏弱之子。他是我國春秋時期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歷仕齊靈公、莊公、景公三朝，輔政長達50余年。他以有政治遠(yuǎn)見、外交才能卓越和生活作風(fēng)樸素而蜚聲諸侯。晏嬰對穩(wěn)定齊國政局，保持齊國的大國地位做出了重大貢獻。他對后世的影響不僅在于事功，更在于為人、為官之德?！妒酚洝ぶ倌岬茏恿袀鳌份d：“孔子之所嚴(yán)事：于周則老子；于衛(wèi)，蘧伯玉；于齊，晏平仲；于楚，老萊子；于鄭，子產(chǎn)；于魯，孟公綽?！痹诳鬃铀皣?yán)事”的數(shù)人中，只有記錄晏嬰言行的《晏子春秋》傳世，專門記述一人的言行成書，這在先秦政治家中并不多見，這充分說明晏嬰的重要影響力。其官德最為后人所敬佩，它奠定了中國傳統(tǒng)官德的基本內(nèi)容，對晏嬰的官德進行梳理，對我們深入認(rèn)識和借鑒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具有重要意義。

一、以國為重的官德核心

社稷之臣是其為官之德的核心。晏嬰堅持做社稷之臣，而不做君主之私昵?！蛾套哟呵铩?nèi)篇雜上》載：

晏子侍于景公，朝寒。公曰：“請進暖食?！标套訉υ唬骸皨敕蔷铕佒家?，敢辭?！惫唬骸罢堖M服裘?！睂υ唬骸皨敕蔷鹣家玻肄o?！惫唬骸叭环蜃又诠讶撕螢檎咭?？”對曰：“嬰社稷之臣也。”公曰：“何謂社稷之臣？”對曰：“夫社稷之臣，能立社稷，別上下之義，使當(dāng)其理，制百官之序，使得其宜，作為辭令，可分布于四方?！弊允侵?，君不以禮不見晏子。

社稷之臣以國家事務(wù)為己任，而不以專侍奉君主為己務(wù)。做社稷之臣是建立在對君、臣、社稷三者關(guān)系的正確認(rèn)識基礎(chǔ)上，晏嬰曰：“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yǎng)。”[1]383擁立君主，不是為了讓其凌駕于民眾之上，而是為社稷長治久安；設(shè)立百官，不是為了享受俸祿，而是服務(wù)社稷，君臣均為社稷而立。

晏嬰對社稷、君、臣三者關(guān)系的認(rèn)識，使他擺脫了對君主的愚忠，以是否有利于社稷為判斷正誤的標(biāo)準(zhǔn)，始終以國家利益為重，真正做到了有所為，有所不為。據(jù)《左傳·襄公二十五》載，當(dāng)齊莊公被弒、崔杼問晏嬰為何不為齊莊公而死時，晏嬰曰：“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昵，誰敢任之？”君主若是為了國家社稷，則堅決跟隨擁護，就是死和流亡也在所不辭。反之，君主是為自己的原因死亡，為個人的事情而逃亡，吾非君主的“私昵”，不必隨之赴難。

正是出于社稷之臣這一認(rèn)識定位，晏嬰對順與逆提出了新的見解，認(rèn)為：“君正臣從謂之順、君僻臣從謂之逆。”[2]10所謂的“正”“僻”，顯然都是從是否有利于國家社稷的角度來看的，有利的為正，不利的為僻。正而從之是順臣，僻而從之是逆臣。而對那些出于私利一味奉迎君主的人，晏嬰視之為佞臣，《晏子春秋·內(nèi)篇問上》第二十一章在列舉“佞人之事君何如”時，晏嬰說佞臣是“觀上之所欲，而微為之偶”，對這種人是“明君之所誅，愚君之所信”。正是從這一角度出發(fā)，晏嬰在事君上提出了：第一，有道則順，無道則爭，即“士逢有道之君則順其令；逢無道之君則爭其不義”。[2]97第二，爭而不聽，則退而不仕，即“順則進，否則退，不與君行邪也”。[2]91《國語·越語下》載，范蠡在泛五湖之前對越王說：“臣聞之，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盵3]658這反映了當(dāng)時普遍的為臣道德觀念，而晏嬰則完全突破了這一理念，具有十分明顯的進步意義。

事實上，晏嬰忠于國家社稷是完全符合君主根本利益的。他雖然表面上似乎對君主不敬，實際上正是君主的真正得力輔佐。因此，社稷之臣?xì)v來受到開明君主的青睞，同時也被眾人所推崇，成為傳統(tǒng)官德中的重要內(nèi)容。

二、以民為本的為政原則

民是國家的主體，民心向背關(guān)乎國家興衰存亡。大約在夏朝，民本思想就有記載，《尚書·夏書·五子之歌》載：“皇祖有訓(xùn)，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标虌肜^承了傳統(tǒng)的民本思想，強調(diào)為官、為政都要以民為本，《晏子春秋·內(nèi)篇問上》第十二章載，晏嬰曰：“民，事之本也?！薄蛾套哟呵铩?nèi)篇問下》第二十一章載，晏嬰曰：“卑而不失尊，曲而不失正者，以民為本也。”

晏嬰生活的春秋后期，君主被弒、被逐的事件時有發(fā)生，當(dāng)時人們對這一現(xiàn)象已經(jīng)有了一些比較開明的評判，如《左傳·襄公十四年》載，衛(wèi)獻公被逐奔齊，晉悼公對師曠曰：“衛(wèi)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師曠則曰：“或者其君實甚?！蚓裰鞫裰?。若困民之主，匱神乏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肯定了逐出昏君的合理性，反映了民本思想發(fā)展的新高度。晏嬰的民本思想也體現(xiàn)了這一點，《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上》第十三章載，齊景公游于麥丘，讓高壽的“封人”送給他些祝福。但當(dāng)封人祝福齊景公“使君無得罪于民”時，齊景公曰：“誠有鄙民得罪于君則可，安有君得罪于民者乎？”晏嬰諫曰：“君過矣。彼疏者有罪，戚者治之；賤者有罪，貴者治之。君得罪于民，誰將治之？敢問桀、紂，君誅乎？民誅乎？”得罪于民，將被民誅，民誅君是君民矛盾激化的必然結(jié)果，反映了晏嬰對社會規(guī)律的清醒認(rèn)識。因此，晏嬰強調(diào)為政的根本宗旨和最高境界就是愛民，“意莫高于愛民，行莫厚于樂民”。[2]19但是，齊景公奢侈無度?！蹲髠鳌ふ压辍酚涊d，晏嬰出使晉，對叔向曰：“民參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凍餒。國之諸市，屨賤踴貴?！痹谶@種情況下，田氏“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辟之？”晏嬰由此判斷“齊政卒歸田氏。田氏雖無大德，以公權(quán)私，有德于民，民愛之”。[4]1503

田氏代齊經(jīng)歷了一個長期的演變過程。晏嬰作出田氏將要代齊的判斷是在齊景公九年(公元前539年)，到齊晏孺子元年(公元前489年)，田乞任國相，開始專權(quán)，中間隔50年；至齊簡公四年(公元前481年)，田常弒齊簡公，立齊平公，任國相，獨攬大權(quán)，中間隔58年；至齊康公十四年(公元前391)，田和把齊康公遷至海邊，田氏代齊已成定局，中間隔148年。在晏嬰感覺到田氏終將代齊時，距田氏代齊為時尚遠(yuǎn)，僅在爭取民心階段，還未開始爭奪政治權(quán)力。當(dāng)時田氏宗主陳無宇(桓子)，是齊國的上大夫。他到晉國送少姜出嫁，晉平公嫌他地位不及卿而扣押于晉國?？梢娝?dāng)時地位一般，并不被其他諸侯看重。由此可以看出，晏嬰的政治眼光非常敏銳，有著強烈的憂患意識。

在這一歷史背景下，晏嬰極力勸導(dǎo)齊景公愛民，強調(diào)“政必合于民”“薄身厚民”“先民而后身”。有時勸諫極為動情，《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下》第五章載，“景公使國人起大臺之役，歲寒不已，凍餒之者鄉(xiāng)有焉。”晏嬰諫齊景公，“喟然嘆而流涕”。有時勸諫不聽，以至于憤而辭職，如《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上》第五章載：“景公之時，霖雨十有七日。公飲酒，日夜相繼。晏子請發(fā)粟于民，三請，不見許?！庇谑牵虌搿胺旨宜谟诿?，致任器于陌”，辭職而去，迫使齊景公同意賑災(zāi)。在《晏子春秋》中有許多這樣的故事，充分展現(xiàn)了晏嬰憂國憂民的品德，對我國當(dāng)官就要為民做主的傳統(tǒng)官德的形成有重要作用。

三、和而不同的人際關(guān)系

晏嬰為政在人際關(guān)系方面提出了“和而不同”?！蹲髠鳌ふ压辍份d，齊景公說只有梁丘據(jù)與他“和”，晏嬰說梁丘據(jù)是“同”，而不是“和”，然后對齊景公闡述和與同的區(qū)別：

“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今據(jù)不然。君所謂可，據(jù)亦曰可；君所謂否，據(jù)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p>

“和”是互為補充，以長補短，是建立在匡正基礎(chǔ)之上的和諧，而“同”是不論是非曲直，唯上是從，無原則地與君主保持一致。

晏嬰和而不同的人際關(guān)系原則，在處理君臣關(guān)系上，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晏嬰為政一直踐行和而不同的主張，他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直言敢諫，甚至不惜辭職。齊莊公執(zhí)意伐晉，不聽勸阻，晏嬰勸諫不成，辭職居家，直至齊莊公被弒后才又復(fù)出?！蛾套哟呵铩饭舶苏?，其中諫言就有兩章，占了四分之一。他對齊景公曾經(jīng)“一日而三諫”。

晏嬰勸諫君主，并無半點嘩眾取寵之意。他極力維護君主的威信，與齊景公真正實現(xiàn)了在匡正基礎(chǔ)之上的和諧。晏嬰去世時，齊景公泣曰：“嗚呼！昔者從夫子而游公阜，夫子一日而三責(zé)我，今誰責(zé)寡人哉？”[2]27在晏嬰去世多年后，齊景公還感嘆：“自吾失晏子，于今十有七年，未嘗聞吾過不善。”[5]32

晏嬰和而不同也表現(xiàn)在與同僚及下屬的關(guān)系上，如齊景公提出要見晏嬰的家宰高糾(《說苑》作高繚)，晏嬰不同意，曰：“高糾與嬰為兄弟久矣，未嘗干嬰之行，特祿仕之臣也，何足以補君乎？”[2]149晏嬰不僅不推薦給齊景公，還直接把他辭退了?！墩f苑·臣術(shù)》載：

高繚仕于晏子，晏子逐之，左右諫曰：“高繚之事夫子，三年曾無以爵位，而逐之，其義可乎？”晏子曰：“嬰仄陋之人也，四維之然后能直，今此子事吾三年，未嘗弼吾過，是以逐之也?！?/p>

在有些人看來，高糾不失為一個聽話的好下級，但在晏嬰確認(rèn)為，高糾不具備和而不同的素質(zhì)，于己無補，只是仕祿之臣而已。

和而不同是晏嬰的刻意追求，《晏子春秋·內(nèi)篇雜上》第二十九章載，晏嬰說其家俗有三，其二就是“出不相揚美，入不相削行，則不與。”晏嬰將之作為家俗，可見其追求。和而不同的關(guān)鍵在于上級能夠虛心聽取不同意見，晏嬰主動要求其下屬要和而不同，否則，辭退不用。這在今天也是難能可貴的。

晏嬰和而不同的觀點受到了后人的稱贊和認(rèn)可，成為人們交往和為官的基本品行，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盵6]141

四、廉潔公正的為政之本

所謂的“廉”，就是公正?！傲钡谋玖x來源于宮殿，其邊稱廉，其角稱隅，邊必須又直又正，不能有絲毫的偏斜，從而引申為為政公正。晏嬰非常重視為政廉正，將公正視作為政之本，他說：“廉者政之本也?！盵2]164

在社會實踐中，影響廉正的因素有很多，大概來說有三個方面。

一是不阿權(quán)貴。晏嬰強調(diào)“誅不避貴、賞不遺賤”。[2]81通常情況下，權(quán)勢大的人更容易影響社會公正，而地位低下的民眾往往處于弱勢，因此，晏嬰更加強調(diào)對權(quán)勢大的官員進行管束。在春秋后期，上層驕奢淫逸，人民痛不聊生，則更需加大力度限制權(quán)貴，從而緩和社會矛盾。所以，晏嬰提出“刻上而饒下”“節(jié)上而羨下”“不刻下以諛上”的主張。即對上要嚴(yán)，對下要寬；對官要嚴(yán)，對民要寬；要節(jié)制統(tǒng)治者的貪欲，使百姓富足。

二是不循私情。晏嬰強調(diào)“不因喜以加賞，不因怒以加罰”。[2]88因為君主的近臣往往受到君主寵信，狐假虎威，所以晏嬰特別強調(diào)慎重選擇左右之臣，曰：“審擇左右。左右善，則百僚各得其所宜，而善惡分?！盵2]97

三是不貪財富。晏嬰強調(diào)“不持利以傷廉”，不能謀取私利而影響廉政。晏嬰主張“廉而不劌”，既公正又不激化矛盾，《晏子春秋·內(nèi)篇問下》第四章載，齊景公問如何“廉政而長久”，晏嬰曰：“其行水也。美哉水乎清清，其濁無不雩途，其清無不灑除，是以長久也?！饼R景公又問如何“廉政而速亡”，晏嬰曰：“其行石也。堅哉石乎落落，視之則堅，循之則堅，內(nèi)外皆堅，無以為久，是以速亡也。”

五、臨危不懼勇于禮義

晏嬰堅守禮義，在原則性的問題上，堅貞不渝，縱然有生命危險，也絕不退縮，表現(xiàn)出了一種正氣凜然的禮義之勇，在崔杼弒齊莊公這一事件中表現(xiàn)的尤為突出。崔杼為了掌控局勢，誅除異己，大開殺戒，齊國處于一片血腥恐怖之中。當(dāng)時，晏嬰冒著生命危險，驅(qū)車來到崔杼門前，吊唁齊莊公，枕齊莊公尸股而哭，盡哀而返，表現(xiàn)出了堅守禮義、不畏強權(quán)的剛勇之氣。

崔杼弒齊莊公后，立齊景公，自己為左相，慶封為右相，二人專權(quán)，恐大夫不服生亂，與眾大夫立盟。《史記·齊太公世家》載，當(dāng)時盟誓之詞是“不與崔、慶者死”。但是，晏嬰堅持“唯忠于君利社稷者是從”， “慶封欲殺晏子，崔杼曰：‘忠臣也，舍之?！标虌氩粦謾?quán)臣淫威，即使死也不屈從，表現(xiàn)出了大無畏的英雄氣慨。

漢代劉向《晏子敘錄》記載晏嬰 “不用則退耕于野，用則必不詘義，不可脅以邪，白刃雖交胸，終不受崔杼之劫”。他的禮義之勇不同于武力之勇，盡管沒有強壯的身體、超人的氣力、非凡的武藝，但是，具有無可畏懼的浩然正氣?！睹献印る墓隆份d孟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标虌氡M管身材矮小，“長不滿六尺” ，[7]2135卻正是這樣的大丈夫。

在國家危難時，勇于挺身而出；在大是大非面前，為了正義堅貞不移，這正是中國傳統(tǒng)官德的精華所在。

六、儉以養(yǎng)德的生活態(tài)度

晏嬰以節(jié)儉著稱，《晏子春秋》中記載了他許多生活節(jié)儉的故事，在其他典籍中也有許多關(guān)于晏嬰生活節(jié)儉的記載，如《史記·管晏列傳》說他“既相齊，食不重肉，妾不衣帛”。《禮記·檀弓下》說“一狐裘三十年”，“晏子朝，乘弊車，駕駑馬”。但晏嬰一再拒絕齊景公的賞賜，再三說明自己不貧。

《左傳·昭公三年》記載，齊景公早就因為晏嬰住所近市，“湫隘囂塵，不可以居”，提出要為晏嬰另建新宅，晏嬰不同意，該年，晏嬰出使晉國，齊景公借機為他擴建了宅院。晏嬰回齊后，晏嬰請求齊景公同意，將遷走的鄰居全部遷回。

晏嬰自身節(jié)儉，卻不愛財、惜財，而是財盡其用。他將自己的俸祿用來供養(yǎng)親戚、士人?！蛾套哟呵铩?nèi)篇雜下》第十二章載晏嬰曰：“父之黨無不乘車者，母之黨無不足于衣食者，妻之黨無凍餒者，國之閑士待臣而后舉火者數(shù)百家?！逼洳粌H供養(yǎng)晏氏族人，還要供養(yǎng)其母、其妻的族人，還供養(yǎng)了大批閑士。

晏嬰節(jié)儉是出于對道德的自覺追求，他對于財富有獨到的見解。

一是提出“幅利”說?！蹲髠鳌は骞吣辍份d，齊國大夫聯(lián)合滅慶氏后，分慶氏田，分給晏嬰邶殿，晏嬰堅辭不受，子尾不理解，便問晏嬰：“富，人之所欲也，何獨弗欲？”晏嬰曰：“慶氏之邑足欲，故亡。吾邑不足欲也，益之以邶殿，乃足欲。足欲， 亡無日矣。在外，不得宰吾一邑。不受邶殿，非惡富也，恐失富也。且夫富如布帛之有幅焉，為之制度，使無遷也。夫民生厚而用利，于是乎正德以幅之，使無黜嫚，謂之幅利。利過則為敗。吾不敢貪多，所謂幅也?！标虌胝J(rèn)為，足欲則亡，因此要用德作為“幅”，來限制富。

二是財富夠用即可，不可積累多余之財?！墩f苑·臣術(shù)》載晏嬰曰：“厚取之君而厚施之人，代君為君也，忠臣不為也；厚取之君而藏之，是筐筴存也，仁人不為也；厚取之君而無所施之，身死而財遷，智者不為也?！痹陉虌肟磥?，厚取然后厚施，是與君爭民，故不是忠臣應(yīng)有的作為；厚取而藏，是為自己積累財富，故不是仁人應(yīng)有的作為；厚取而用不完，死后將成為他人之物，故不是智者應(yīng)有的作為。

三是以儉養(yǎng)德?！蛾套哟呵铩?nèi)篇雜下》第十七章載晏嬰曰：“富而不驕者，未嘗聞之。貧而不恨者，嬰是也。所以貧而不恨者，以善為師也?！彼杂X地“以善為師”，所以能夠自甘清苦。我國傳統(tǒng)歷來尚儉，認(rèn)為儉與德二者有著密切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左傳·莊公二十四年》載：“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睆娬{(diào)為政、為官，甚至治家、為人都要以儉養(yǎng)德。

四是節(jié)儉有利于匡正時弊?！蛾套哟呵铩?nèi)篇雜下》第二十五章載，晏嬰在拒絕齊景公贈送的“輅車乘馬”時，曰：“君使臣臨百之吏，臣節(jié)其衣服飲食之養(yǎng)，以先國之民，然猶恐其侈靡而不顧其行也。今輅車乘馬，君乘之上，而臣亦乘之下，民之無義，侈其衣服飲食而不顧其行者，臣無以禁之?！标虌霝辇R相管理百官，帶頭節(jié)儉，他認(rèn)為官員們?nèi)绻c國君一樣都乘坐“輅車乘馬”，那么他們別的奢靡之風(fēng)就無法制止了。

晏嬰的個人生活作風(fēng)極為嚴(yán)謹(jǐn)，最為突出的是尊重婦女，反對停妻再娶?！蛾套哟呵铩?nèi)篇雜下》第二十四章載：齊景公見晏嬰妻“老且惡”，因而要把女兒嫁給他，晏嬰堅決拒絕，曰：“乃此則老且惡，嬰與之居故矣，故及其少且姣也。且人固以壯托乎老、姣托乎惡，彼嘗托而嬰受之矣。君雖有賜，可以使嬰倍其托乎？”君主的金枝玉葉也不能使他有絲毫動心，從中可以看出晏嬰對于女性的尊重，這雖然不屬于生活節(jié)儉的范圍，卻體現(xiàn)出了他的自律精神。

七、禮賢下士的謙和胸懷

晏嬰既剛正又謙和。剛正主要表現(xiàn)在和而不同、為政廉正，謙和主要表現(xiàn)為禮賢下士、熱心助人。

晏嬰雖然身居高位，但絕不盛氣凌人，而是虛心聽取建言，唯恐有賢人而不得見，有建言而不得聽。《晏子春秋·內(nèi)篇雜上》第二十六章載：燕國的泯子午精心準(zhǔn)備了三百篇，來齊國見晏嬰，卻緊張的口不能言。事后晏嬰“直席而坐，廢朝移時”，曰：“燕萬乘之國也，齊千里之涂也。泯子午以萬乘之國為不足說，以千里之涂為不足遠(yuǎn)，則是千萬人之上也，且猶不能殫其言于我，況乎齊人之懷善而死者乎？吾所以不得睹者，豈不多矣！然吾失此，何之有也?！币话銇碚f，見高官難免緊張，所以，泯子午盡管作了充分準(zhǔn)備，但見到晏嬰時依然“不能言”。晏嬰由此自省、自責(zé)，可見晏嬰對自身禮賢下士要求之高、要求之嚴(yán)。

《史記·管晏列傳》載有晏嬰軼事二則，都是關(guān)于晏嬰禮賢下士的記載。

第一則記載“越石父賢，在縲紲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驂贖之，載歸。”越石父不為謝，反而埋怨晏嬰“無禮”，而晏嬰不以越石父為忤，反而把他延為上客，可見晏嬰禮賢下士的寬厚胸懷。《晏子春秋·內(nèi)篇雜上》第二十四章載有人對此事評論曰：“俗人之有功則德，德則驕。晏子有功免人于厄，而反詘下之，其去俗亦遠(yuǎn)矣，此全功之道也?！卑匆话闶浪?，有功于人，往往居功自傲，而晏嬰有功于人，反而屈尊接受批評，的確，晏嬰的高尚品行與世俗有天壤之別。

第二則記載其御因給國相駕車，趾高氣揚，頗為自得，而相比之下，晏嬰身為齊相，卻“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后來其御聽從了其妻的意見，其后“自抑損”，晏嬰知道后，薦其御為大夫。從中可見，心存志念，而外表謙和，是晏嬰給人的突出印象?！爸灸钌睢?，是心中一直裝著國家大事，時時思考著治國方略，“自下”即“自損抑”，即總是謙和禮讓，時時都要虛心待人。

為賢人作傳，自應(yīng)選取最能反映傳主面貌的事跡。晏嬰流傳的軼事甚多，而司馬遷單單選取了這兩件，應(yīng)非偶然，應(yīng)當(dāng)說這兩件事代表了晏嬰為人處事的基本品德。

八、樂于助人的慈愛情懷

在《晏子春秋》等古代典籍中有許多關(guān)于晏嬰熱心助人、為他人排憂解難的記載，如齊景公射鳥，野人驚鳥未射成，齊景公令吏誅野人，被晏嬰諫止；齊景公愛馬暴病而死，齊景公欲誅肢解養(yǎng)馬人，被晏嬰諫止；齊景公有一片竹子，非常喜愛，讓人小心看管，有人砍竹，被齊景公追上要治罪，晏嬰諫說齊景公釋放了砍竹人，等等。

他熱心助人，當(dāng)人們在遭遇困難時，往往向晏嬰尋求幫助。如《晏子春秋·內(nèi)篇雜上》第二十七章載，北郭騷家貧，“結(jié)罘罔，捆蒲葦，織履以養(yǎng)其母，猶不足”，便求助于晏嬰。晏嬰送給他粟與金。再如《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下》第二章載，齊景公有所愛槐，“下令曰：犯槐者刑，傷槐者死?！庇腥俗砗蠓富?，欲治罪。其女向晏嬰求助，在晏嬰的勸說下，齊景公“廢傷槐之法，出犯槐之囚”，等等。

有時求助者提出的事項難以解決，但晏嬰也不撒手不管，而是盡心竭力地給予幫助，最有代表性的是幫助逢于何葬母一事。《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下》第二十章載：逢于何之母死，其父看來死得早，其墓所在地早已經(jīng)被齊景公的臺榭所占用，其父之墓正在路寢之臺的墻下，其父母不能合葬，請求晏嬰幫忙。晏嬰知其難度，問如果辦不成，你將如何？逢于何回答也很果決，“立餓枯槁而死，以告四方之士曰：于何不能葬其母者也”。晏嬰不忍心，入宮見齊景公，齊景公很不高興，說：“古之及今，子亦嘗聞?wù)堅崛酥髦畬m者乎？”晏嬰據(jù)理力爭，最后終于說服齊景公，使逢于何將父母合葬。

晏嬰熱心助人，贏得了民眾的擁戴?！蹲髠鳌は骞迥辍份d，齊莊公被弒后，晏嬰到崔杼家吊唁，枕尸股而哭，盡禮而出，當(dāng)時有人對崔杼說“必殺之?！倍掼虆s說：“民之望也，舍之得民?！?/p>

九、居功不傲的大局意識

自我夸耀叫伐，晏嬰認(rèn)為“不伐”是為臣的必備素質(zhì)，《晏子春秋·內(nèi)篇問下》第五章載晏嬰列舉“為臣之道”，其中就有“君用其所言，民得其所利，而不伐其功”。

晏嬰為齊國做出了巨大貢獻，但他從不自夸，不僅如此，還主動從國家大局出發(fā)，為君主分謗，將榮譽讓給君主，自己承擔(dān)責(zé)備。如《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下》第五章載，晏子出使魯國期間，齊景公建造大臺，天寒地凍，不堪其苦，人們盼望著晏嬰快些返齊。晏嬰歸齊，齊景公宴享晏嬰，晏嬰諫，極為動情，以至于“喟然嘆而流涕”。齊景公同意罷役后，晏嬰到大臺工地，“執(zhí)樸鞭其不務(wù)者曰：‘吾細(xì)人也，皆有蓋廬以避燥濕。君為一臺而不速成，何為？’國人皆曰：晏子助天為虐”。此時，齊景公罷役之令傳到。由此可以看到，晏嬰不但不自伐其功，而且主動受責(zé)，他顧全大局維護君主形象，可謂用心良苦。

晏嬰居功不傲的品行受到人們的稱贊，對此孔子感嘆曰：“古之善為人臣者，聲名歸之君，禍災(zāi)歸之身。入則切磋其君之不善，出則高譽其君之德義。是以雖事惰君，能使垂衣裳，朝諸侯，不敢伐其功。當(dāng)此道者，其晏子是耶?！盵2]43孔子又曰：“救民之姓而不夸，行補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盵2]203

十、結(jié)語

總之，晏嬰的道德品行倍受后人尊崇，所以在我國古代早期典籍中對晏嬰的事跡多有記載，并且有專門記錄晏嬰言行的《晏子春秋》傳世。在這些記述中，塑造出了一個品德高尚、幾近完美的賢相形象，在晏嬰身上，可謂寄托了古人對為官之德的理想與追求，換言之，在晏嬰身上集中表現(xiàn)了當(dāng)時人們心目中對為官之德的心理訴求，同時也是后人學(xué)習(xí)的典范。因此，晏嬰的官德對于我國傳統(tǒng)官德具有深遠(yuǎn)的影響，對當(dāng)代也有重要的借鑒和參考價值。

[參考文獻]

[1]左丘明.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春秋三傳[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張純一.晏子春秋校注·諸子集成(第四冊)[M]. 北京：中華書局，1954.

[3]國語[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4]司馬遷.史記·齊太公世家[M].北京：中華書局，1982.

[5]劉向.說苑疏證[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5.

[6]楊伯峻. 論語譯注 [M]. 北京：中華書局，1980.

[7]司馬遷. 史記·管晏列傳 [M]. 北京：中華書局，1982.

(責(zé)任編輯石學(xué)軍)

On Yan Ying and Chinese Traditional Officials’ Morality

Zhan Huajun

(QiCultureResearchInstitution,ShandongUniversityofTechnology,Zibo255000,China)

Abstract:The influence of Yan Ying, a wise and worthy chancellor in the Spring-and-Autumn Period of China, lies not only in his achievements but also in his character, his morality as an official for particular. The official morality embodied by Yan Ying includes such aspects as: to be loyal to his kingdom, to take people-oriented administration, to maintain harmony in diversity, to be honest and selfless, to be frugal and thus maintain his morality, to treat worthy men with courtesy, and never to claim credit and become arrogant, and so on. Almost all the possible moralities that an offical should have could be found in Yan Ying, and these have laid a foundation for Chinese traditional moralities. A re-valuation of Yan Ying’s official morality will cast new light on the inheritance and drawing lessons from best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Key words:Yan Ying; traditional official morality; a courtier of importance

[中圖分類號]B229.9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040(2016)01-0035-06

[作者簡介]戰(zhàn)化軍，男，山東淄博人，山東理工大學(xué)齊文化研究院教授。

[收稿日期]2015-0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