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化手法在《傷心咖啡館之歌》中的運用

黃瑩雪

陌生化手法在《傷心咖啡館之歌》中的運用

黃瑩雪

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論在俄國形式主義中占據(jù)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陌生化”的藝術手法在眾多的藝術作品中的運用也并不少見。麥卡勒斯的《傷心咖啡館之歌》巧妙地運用了“陌生化手法”，使其成為她最出色的作品。本文試圖從該藝術手法在《傷心咖啡館之歌》的運用，探討這部小說的藝術魅力。

形式主義 陌生化 什克洛夫斯基 《傷心咖啡館之歌》

俄國形式主義理論家什克洛夫斯基最早在《作為手法的藝術》中明確提出陌生化理論?！八囆g手法就是讓事物變得‘不尋?！?，讓形式變得困難，并增加認知的難度和長度?！笔部寺宸蛩够J為，我們不可能永遠保持對認知事物的新鮮感，“常規(guī)”的存在使得它們在很大程度上變得“自動化”。而陌生化的藝術手法卻可以讓習以為常的習慣及常規(guī)變得“奇異”。通俗地講，就是推陳出新，將平時熟悉的事物變得“不尋?！?，變得“奇異”，使讀者有一種“驚奇”之快感，獲得與以往不同的審美體驗。20世紀美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的卡森·麥卡勒斯的鼎力之作《傷心咖啡館之歌》就是這種手法創(chuàng)作的典范，它打破了傳統(tǒng)的審美主體的接受定勢，小說處處無不給人以“驚奇”之感?；仡欉^去，人們對這部小說的研究大多聚集在作品的寓意及作品中主要人物的“性別錯位”分析上，而從陌生化視角去解讀這部作品的卻尚未涉及。本文試圖從“陌生化”手法在《傷心咖啡館之歌》的運用，探討這部小說的藝術魅力。

一.人物陌生化：愛米莉亞﹑李蒙

小說主要人物為愛米莉亞和李蒙，作者運用陌生化手法使得這兩人的存在本身就成為了一個“怪異”的存在。小說中，愛米莉亞“是個黑黑的高大女人，骨骼和肌肉長的都像個男人。她頭發(fā)剪得很短，平平地往后梳，那張?zhí)枙窈诘哪樕嫌幸环N嚴峻﹑粗獷的神情。即使如此，她還能算一個好看的女子，倘若不是她稍稍有點斜眼的話”。作者一反常態(tài)，并沒有將我們的女主人公塑造成一位絕代佳人，有著“成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相反，卻是“黑黑的”﹑“高大”﹑“骨骼和肌肉長的都像男人”﹑“頭發(fā)剪得很短”“臉上有一種嚴峻﹑粗獷的神情”，這些均不是一個普通女子的常有之態(tài)。這種通過對人物形象“改寫”的方式使得讀者耳目一新。而這種“改寫”實則也就是對材料的變形和扭曲，作者通過創(chuàng)造差異與獨特，打破讀者的心理定勢，使本來熟悉的對象（具有女性特征的女性形象）變得陌生（即愛米莉亞所帶給觀眾的陌生形象）起來，從而引發(fā)讀者以一種新奇的目光和方式去欣賞“陌生化”了的愛米莉亞這個人物形象的新穎獨特。除了外貌特征，作者筆下的愛米莉亞在行為上也自有其一番獨特之處?！八幕橐鲈诳h里是件奇聞——這次結(jié)婚既古怪，又讓人提心吊膽，僅僅維持了十天，使全鎮(zhèn)的人都莫名其妙，大吃一驚”。讀到這里，不僅是全鎮(zhèn)的人感到莫名其妙，幾乎所有的讀者都一定會覺得又“驚”又“奇”又“怪”了。此外，愛米莉亞憑借自己的財富與才能在小鎮(zhèn)上贏得了權(quán)威，與人交往中卻錙銖必較，拒人于千里之外；她醫(yī)術高明，對婦女病卻束手無策，甚至為此感到羞愧難當。愛米莉亞的行為“修正”了人們腦海中所固有的“受人愛戴之人必樂善好施，與人為善；醫(yī)術高明之人必能診所有之病癥”的固有思想。這種固有思想是人們對日常生活的經(jīng)驗總結(jié)，是一種習慣了的，固話了的思想。而“陌生化”通過對前在文本經(jīng)驗的違背，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與前在經(jīng)驗不同的，特殊的符號經(jīng)驗，這種對前在經(jīng)驗的反撥，體現(xiàn)了陌生化的質(zhì)的規(guī)定性，即取消語言及文本經(jīng)驗的前在性（陳舊而傳統(tǒng)的文本經(jīng)驗）?！秱目Х瑞^之歌》中，作者正是通過對前在經(jīng)驗的“修正”，破常出新，給人一種新的藝

術審美享受。

小說中另外一個重要的人物就是李蒙。李蒙在小說中的出場是這樣的，“那人是個駝子，頂多不過四英尺高，穿著一件只蓋到膝頭的破舊襤褸的外衣。他那雙細細的羅圈腿似乎都難以支撐住他的大雞胸和肩膀后面的那只大駝峰。他腦袋也特別大，上面是一雙深陷的藍眼睛和一張薄薄的小嘴。他的臉既松軟又顯得很粗魯——此刻，他那張蒼白的臉由于撲滿了塵土變得黃蠟蠟的，眼底下有淺紫色的陰影?！边@絕非是我們在以往的文學作品中所看到的男主人公的形象，這樣“陌生化”的處理，讓我們以一種新奇的眼光對這個身材侏儒的小個子羅鍋產(chǎn)生新的認知。李蒙在咖啡館的存亡過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他絕非是一個美國英雄式的存在。麥卡勒斯同時賦予了他小丑與騙子的角色于一身。對于李蒙在咖啡館開業(yè)當晚及每天傍晚營業(yè)時間的出場，作者在描述中做了滑稽化漫畫式的處理，使得他的小丑特質(zhì)表露無遺，他的出場也成了國王加冕儀式的效仿。當“八大代表團”準備調(diào)查愛米莉亞“謀殺”李蒙事件時，李蒙卻意外地以煥然一新的面貌出現(xiàn)了：“那羅鍋慢慢地走下樓來，大有本店大老板的傲慢神氣”，接著，“羅鍋邁著機械的，神氣活現(xiàn)的小步子，走進店堂，來到那伙人的中間”，開始“檢閱”眾人：“他故意慢騰騰地打量每個人的下半身---從腰部一直到腳后跟。等他看夠了，就把眼睛閉一會兒，搖搖頭，仿佛認為他剛才所見到的都是微不足道的，接著他自信地把頭朝后一仰，仿佛僅僅是使自己弄得更清楚些”。這種戲劇化的描寫使作為外來者并處于弱勢地位的李蒙“升級”至國王的位置并得以“檢閱”代表團成員，而代表團成員作為已在小鎮(zhèn)上居住了很多年的主人此刻卻被“降格”成了被“檢閱”的對象?！澳吧毙Ч律矸菖c地位的“互換”使這個非英雄式的人物形象給人以“新奇”之感。

二.環(huán)境陌生化：咖啡館

作為整個故事發(fā)生的場所，咖啡館具有重要的意義。它的出現(xiàn)為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一個更為陌生的環(huán)境。普遍意義上作為人們休閑娛樂的咖啡館卻處于“不僅沉悶無聊，而且是‘寂寞的，憂郁的，像是一處非常偏僻，與世隔絕的地方’”，于是，愛米莉亞的雜貨店改裝成的咖啡館作為一個具有顛覆性的“異己”成分出現(xiàn)了?！斑@座釘上木板的舊房子，在方圓若干英里之內(nèi)也曾是頗不平常的。這里擺過桌子，桌子上鋪了桌布，放著紙餐巾，電風扇前飄舞著彩色的紙帶。一到星期六晚上，更是熱鬧非凡”。當然，關于咖啡館這些信息都是“陳舊”的，是生活中普普通通，極為平常的事物，是讀者司空見慣的。它們本不會引起讀者太大的注意和興趣，也就談不上給讀者以審美感受。“但在藝術中，一旦經(jīng)藝術家們有意識地對它們進行夸大或縮小，拆散與組合等加工改變，使它們在性質(zhì)，外形，大小，色彩，形狀等方面煥然一新，就會賦予它們以最大的藝術表現(xiàn)力，蘊含了藝術魅力，從而使人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弊x者的常識一般是，咖啡館就是供人們休閑娛樂，談情說愛的場所。文中，愛米莉亞的咖啡館也的確起到此作用，然而，經(jīng)過作者對材料的“夸大”，即讓咖啡館擁有著超越自身的意義，使得它不僅僅是人們腦海中普通的咖啡館，更是小鎮(zhèn)人們精神的寄托圣地，因此，此處的咖啡館也表現(xiàn)出它“反?！被颉俺！钡囊幻妗?/p>

小說中，咖啡館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伴隨著愛米莉亞與李蒙愛情的開始而存在，又隨著他們愛情的結(jié)束而消亡。作者賦予了咖啡館無限的美好意象以及至高無上的地位，使其遠遠超越人們腦海中那種常規(guī)意義上的咖啡館。在愛米莉亞的咖啡館里，連最有錢，最貪婪的老無賴也會變得規(guī)矩，不去欺辱任何人，沒錢的人也會心懷感激之情，行為極其優(yōu)雅，莊重。生活中，咖啡館是無法起到這種道德約束的作用的，這種偏離常規(guī)的現(xiàn)象顯現(xiàn)出了它的“不平?！?。同時，咖啡館對于小鎮(zhèn)上的人們來說，也是一種美好的“崇高信仰”?！版?zhèn)上的人坐在咖啡館旁邊時，也是同樣地感到驕傲。他們上愛米莉亞小姐的店鋪之前，總先把自己洗的干干凈凈，進咖啡館時總是很有禮貌地先在門檻上刮干凈自己的腳。在這里，至少是幾個小時之內(nèi)，認為自己世界上沒什么價值這種極端痛苦的想法，可以暫時壓制下去”。在這里，咖啡館是人們思想的靈藥。通過“夸大”，使人們重新認識了異于常規(guī)的咖啡館，打破了人們對生活中事物的習慣聯(lián)想。經(jīng)過偏離和重新建構(gòu)的創(chuàng)造程序，生活事實變成了藝術事實，從而獲得了藝術性。作者在這里要告訴讀者，故事發(fā)生的場所是“一個特別的咖啡館”，注定要發(fā)生一個“特別的故事”。與全文所表現(xiàn)出的“怪誕”色彩也完全相符。

三.情節(jié)陌生化：愛的迷失

小說描寫了美國南方小鎮(zhèn)上一個古怪而畸形的愛情故事：女主人公愛米莉亞深深愛上了她又矮又丑的李蒙表哥，但李蒙卻愛

上了愛米莉亞的前夫馬文。李蒙背叛愛米莉亞并幫助馬文報復愛米莉亞，最后愛情幻滅的愛米莉亞將自己封閉起來，與世隔絕。在這段三角戀中，每一段感情都是極不正常的，不與人們想象之中對愛情的預期是一致的。既不是中國的“才子佳人”式的佳偶天成，也不是西方的“美女英雄”式的愛情傳奇。在大眾的眼中，他們中的每一對都極其地不般配，并不符合常規(guī)下讀者對于擇偶與審美的選擇。

愛米莉亞是一個長相高大粗狂，缺乏女人味既不美麗也不溫柔的女子，卻吸引了鎮(zhèn)上的美男子馬文，這在鎮(zhèn)上的人們看來是不合常理的。作者筆下，馬文長得儀表堂堂，甚至為了獲得愛米莉亞的歡心，徹底改變了自己的行為：他對養(yǎng)母十分孝順，對弟弟十分友愛，去教堂做禮拜，參加所有的宗教集會等等。這是一個為愛改變的品行好，相貌佳的好男人。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愛米莉亞并不為此傾心。甚至在收到了馬文為討好而為她買的禮物“一只蛋白石戒指，一瓶當時牌子流行的粉紅色指甲油；一只銀手鐲，上面有心心相印的圖樣，另外還有一盒要值兩塊五毛的糖果”后并不領情，她將所有的東西都待價而沽，在得到了馬文所有的財物后匆匆結(jié)束了與其短暫的為期十天的婚姻，就將其趕了出去。然而更為“古怪”的是，如此“傲慢”的愛米莉亞竟然愛上了又丑又矮，品行不正的羅鍋李蒙。她在他面前展現(xiàn)出她女性溫柔的一面，給他吃最好的事物，穿最好的衣服，分享自己的秘密，甚至為他開了一家咖啡館。但是，李蒙還是在六年后愛上了愛米莉亞的前夫馬文，拋棄了愛米莉亞。

這段畸形的三角戀中充斥著各種矛盾。首先，美男子馬文為何會愛上毫無女性美感的愛米莉亞？從他之后的行為可以看出，他并非為財。他是真真切切地愛上了這個超出大眾審美范圍之外的女人。而他的愛竟不被愛米莉亞接受，這又再次另讀者感到“驚奇”。馬文在未痛改前非之前雖作惡多端，卻仍有鎮(zhèn)上年輕漂亮的姑娘為之傾心，為何愛米莉亞不為之所動？愛米莉亞愛上了表哥羅鍋就更“古怪”了。以至于鎮(zhèn)上的人們都在猜想，愛米莉亞謀殺了又小又丑的羅鍋。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她深愛著羅鍋。然而，羅鍋對于艾米莉亞愛并不感恩戴德，卻“意外”地愛上馬文。在平常人的擇偶觀或?qū)徝烙^念里，馬文是不會愛上愛米莉亞的，愛米莉亞也不會愛上李蒙的。通過對材料的“變形”，生活事實變成了藝術事實。作者賦予了他們另類的審美，讓這一個個在普通眾人眼中無法在一起的人愛上了另一個，從而也帶給人們一種“另類”的審美體驗。同時，這種反常的，提煉過的，單純的故事情節(jié)設置也為主人公形象的塑造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條件，使我們對已司空見慣了的人物在感覺上找到了一種全新的情感感受和審美享受。

在故事情節(jié)的描寫中，作者麥卡勒斯將陌生化的藝術手法運用發(fā)揮到了極致。它顛覆了我們平常對于愛情的想象以及固有的擇偶審美標準，使我們突破既成性去體驗周圍世界的絢麗多彩。同時，也提供給我們更多的視角去重新解讀愛情，欣賞愛情。

四.結(jié)語

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手法的藝術》中說：“那種被稱為藝術的東西的存在，正是為了喚回人對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頭更成其為石頭。藝術的目的是是你對事物的感受如同你所見的視像那樣，而不是如同你所認識的那樣；藝術的手法是事物的‘陌生化’手法，是復雜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難度和時延，既然藝術的領悟過程是以自身為目的的，它理應延長。藝術是一種體驗事物之創(chuàng)造的方式，而被創(chuàng)造物在藝術中已無足輕重”。這段話告訴我們，“陌生化”是解答藝術目的，藝術程序及何為藝術等一系列問題的關鍵。藝術作品的魅力就是通過“陌生化”來體現(xiàn)?！秱目Х瑞^之歌》中陌生化手法的運用沖擊了文學作品中刻板的人物形象，突破審美慣性，破常出新，使得接受主體在另類審美中體驗到藝術的魅力，同時也豐富了文學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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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趙立偉，孫薇薇，愛的荒漠--評《傷心咖啡館之歌》[J]邊疆經(jīng)濟與文化，2011

[5]蔡春露，怪誕不怪，怪中寓真--評麥卡勒斯的小說《傷心咖啡館之歌》[J]，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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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賽爾登（Selden,R),當代文學理論導讀[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

[8]霍明杰，試論作為藝術手法的“陌生化”在《老人與海》中的運用[J]，廣州大學學報，2003

（作者介紹：黃瑩雪，武漢科技大學碩士研究生，專業(yè)：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