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客家諺語看男女兩性意識及其差異

陳蔓萍 李欣蓬

從客家諺語看男女兩性意識及其差異

陳蔓萍 李欣蓬

客家諺語是客家人經(jīng)過長期的生活實踐總結(jié)而成的，內(nèi)容極為豐富，是我們初步探索客家男女兩性意識的重要窗口。文章從有關(guān)教育觀念和婚戀婚俗的客家諺語中，探討客家人因受重男輕女及傳統(tǒng)社會風俗的影響，在對待男女兩性的態(tài)度方面存在較大差異。

客家諺語 兩性意識 差異

客家諺語是客家文化的精髓，也是客家文化的載體，它用精妙、詼諧的語言描述出客家社會生活、人情世故、道德倫常，是客家人的智慧結(jié)晶，傳遞出客家人的心理認同，真實地反映當時社會的整體風貌和群體意識。從古至今，客家人始終以崇文重教、耕讀傳家為其立身之本，以崇尚勤勞為其優(yōu)良傳統(tǒng)，重視客家男女的婚戀婚俗。但是透過客家諺語，我們可以初步了解到客家社會是典型的男權(quán)社會，在社會人情的方方面面存在著較大的男女差異。在受教育上，男子始終擁有受教育的權(quán)利，而幾乎所有的女子與讀書無緣。在生活上，客家人一直崇尚勤勞，但是男女兩性卻在不同方面上表現(xiàn)其勤勞，才形成了所謂的“男主內(nèi)，女主外”的現(xiàn)象。在婚戀婚俗上，從對待男女兩性要求的異同，體現(xiàn)出客家人男尊女卑的觀念。下面我們將通過大量的客家諺語，來初步探索客家男女兩性意識的差異。

一.教育觀念

1.崇文重教----男女不平等

客家人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一思想的熏陶，一直以來以讀書為貴。一方面，主要是由于客家處于地勢不平坦的丘陵地區(qū)，生活水平不高；另一方面客家人普遍認為若想要敬宗睦族,顯赫揚名,光前裕后并且改變自身命運，最終能夠永世流芳的辦法就是發(fā)奮讀書，爭取金榜題名，走進仕途之路。因此一些諺語在客家文化中也廣泛地流傳，不斷灌輸崇文重教的理念，鞭策客家人前進，形成了崇文重教、耕讀傳家的社會風氣。例如以農(nóng)耕為主的百姓認為“養(yǎng)崽要讀書，作田要養(yǎng)豬”、“要想食肉就養(yǎng)豬，要想出息就讀書”，否則“人唔讀書冇文化，雞毛上秤人看輕”、“子弟不讀書，好比沒眼珠”、“目不識丁，枉費一生”。因為他們堅持的理念是“家冇讀書子，官從何處來”、“家中出秀才，好事密密來”。而當孩子不想讀書的時候，客家人經(jīng)常會說“有田不耕倉庫虛，有書不讀子孫愚”、“撿漏趁天晴，讀書趕少年”、“天光唔起誤一日，少年唔學誤一生”等等。事實上，一些貧困的家庭是很難供孩子讀書，但也要賣田賣地，省吃儉用供養(yǎng)孩子讀書，而且，越貧窮的子弟就越要讀書，正如諺語云：“山瘠栽松柏，家貧好讀書”，只要你肯勤奮進取，也能做到“讀書肯用功，茅寮出相公”，從而擺脫命運的束縛?？梢?，耕讀傳家的客家人“以讀書為本，以興學為樂，以知識為榮，以文章為貴”[1]，形成了古代客家社會普遍的崇文重教風氣，并成為客家人普遍的價值理念和重要的生活標準。

從這些諺語中我們可以了解到客家人崇文重教的觀念十分濃厚，但是在過去，許多父母對男女受教育的態(tài)度卻存在著較大差異。對待兒子，是想方設(shè)法地供他讀書，望其能金榜題名，正如客諺云：“家冇讀書子，官從何處來”、“養(yǎng)子不讀書，不如養(yǎng)豬頭”、“男子不讀書，家計無路”。而對待女兒，卻嚴重忽視女性教育，正如諺語云：“教子過學堂，教女過娘家”、“女子無才便是德”等等。在傳統(tǒng)社會中，“除了個別書香門第之家的女子有機會讀書外，大多客家女子一般與學校無緣”[2]。之所以有這樣的男女差異，主要是受客家地區(qū)“男尊女卑”觀念的影響，例如當生育孩子的時候，客家人常會說“不生兒，只生女，不如回家養(yǎng)豬媽”，可見兒子在客家人心目中是處于多么重要的地位。此外，客家女子還受到生活條件以及經(jīng)濟條件的制約，以致于多數(shù)女子長期處于文盲狀態(tài)。但是隨著時代的進步，女子的教育意識也逐漸覺醒，由當初的“須與男子同盡國民之義務”，到后來的“欲與男子享平等之權(quán)利”[3]，隨后廣大客家女子也享受到與男子一樣的受教育權(quán)利，使客家女子的教育程度越來越高。

2.崇尚勤勞----男主外，女主內(nèi)

從古至今，崇尚勤勞這一教育觀念在客家文化中從未消失，

它是在繼承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以及客家人長期艱辛的遷徙生活中形成的。在客家地區(qū)，崇尚勤勞不僅作為一種精神弘揚，更是每個人都必須付諸行動的行為標準，客家人視其為農(nóng)家的重要傳統(tǒng)美德。與此相反的“懶骨頭”、“死蛇懶蟲另”、“食死老公眠爛席”都是客家人最為厭惡的。在客家人生活的地區(qū)，幾乎每一個家庭都從小教育其子女應有勤勞意識，因為客家人普遍認為勤勞是解決眾多問題的根本。正如諺語所言：“早起三朝當一工”、“人勤地獻寶，人懶地生草”、“靠人糧滿倉，靠天空米缸”、“早睡早起，存谷米，遲睡遲起，鍋子吊起”、“夫勤倉倉滿，妻勤件件新”、“傳家處世皆宜忍,教子千方莫若勤”、“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年之計在于春，一生之計在于勤”等等。這些諺語都富有哲理性，說明勤勞勤快可以使人才能擺脫貧窮，而懶惰只能使人從富變窮。言語中也暗示著他們以辛勤勞動為榮、以好吃懶做為恥的價值觀。但是客家男女在勤勞方面卻有不同的表現(xiàn)。正如客家諺語所云“男主外，女主內(nèi)”、“男人出門創(chuàng)業(yè)，女人在家守家業(yè)”。對于男人來說，他們“情愿在外討飯食，不愿在家掌灶爐”、“情愿在外做到死，不愿在家守嬌妻”，因為若只是停留在家鄉(xiāng)通過耕田來養(yǎng)家糊口，那么則很難維持整個家庭生活，所以男子在外辛勤地勞作。對于女子來說，由于“男子事于外”，于是家里的一切活，都是由女子來承擔的，形成了“女子事于內(nèi)”，也使她們成為家庭的中心，需要扶持長輩，教養(yǎng)孩子，應酬親朋，整理家務，縫紉炊事，耕田種地等各種勞作而且在懷孕期間也常常到農(nóng)田里耕作，正如諺語云：“早晨家頭窖尾，夜里針頭線尾，日里田頭地尾”，我們可以從各個方面客家女子辛勤勞作的背影。

從有關(guān)崇尚勤勞的諺語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在客家人的價值觀里，勤勞是他們做人和維生的重要大計，也是他們靈魂中的一部分，只要抓住勤勞這個根本大計，一切任何困難都難不倒客家人。于是無論男女，都崇尚勤勞，但是勤勞的方式對于男女而言卻是表現(xiàn)在不同的方面。正因為如此，客家人的家庭才更為互助和睦。

二.婚戀婚俗

婚姻是家庭的開始。和西方的個人主義觀點不同，在傳統(tǒng)的客家社會中，婚姻的締結(jié)不僅僅是男女雙方的結(jié)合，更是兩個家族的聯(lián)合。夫妻關(guān)系是婚姻的中心，可視作一切社會倫常的核心與出發(fā)點。[4]以“夫妻”為核心的婚姻觀念和習俗，植根于傳統(tǒng)客家文化，既是客家社會生活的折射，更是社會生活下客家男女意識的反映。

1.傳宗接代——重男輕女

追根溯源，客家先民是來自古代中國北方，經(jīng)過緩慢而長久的人口遷移來到荒野之南。在文化的從屬上，客家文化起源于北方的河洛文明，幾千年來受到儒家思想深刻的影響[5]。儒家著述《禮記·婚義》記載，婚姻與家庭的關(guān)系是“婚者，合兩人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者”。盡管古代儒學要求人們遵從禮法，孝侍長輩先賢，但婚姻的主要目的還是“傳宗接代”，即“下以繼后者”。在客家婚姻觀念里，這種傳宗接代往往表現(xiàn)為濃厚的生子觀念?！吧B(yǎng)男丁，其意義”[6]大體有三：一是生子傳代，保家族后繼有人，香火綿延；二是生子為孝，與儒家思想強調(diào)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有著莫大關(guān)聯(lián)；三是為自我生存，養(yǎng)兒防窮防老，即“養(yǎng)兒防老，積榖防饑”。這種圍繞著生養(yǎng)男丁為核心的傳宗接代的觀念，深刻地反映了客家社會的基本情況和男女觀念?？图抑V語有云，“有兒貧不久，無子富不長”、“妻賢夫禍少，子賢父心寬”。在艱苦的生存環(huán)境和世代勞作的傳統(tǒng)下，男性是家庭主要的勞動力和經(jīng)濟支柱。無論在外謀生，還是主持家政，客家人普遍認為男性是家中的當家人，都是唯一的尊長。此外，因為女性長大后就要出嫁，所以只有男性才能成為家中的繼承人，身上被賦予了繼承家業(yè)、振興家族的厚望。男丁多寡是一個家族門戶是否興旺的象征，女性則難以獲得平等的宗法地位?？图抑V語云“女不留在娘身邊，酒不留在酒糟邊”、“食仔的到半夜，食女的要多謝”，出嫁的女兒不再是家庭的一份子，年老靠子不靠女，反映出部分客家人認為“養(yǎng)女過家娘”，白白養(yǎng)育別人家的媳婦二十載。生下女兒被認為是妻子對夫家的愧疚，因此沒有能生下男孩的婦女往往會用“生女賠錢貨，無女也得過”聊以自慰。客家人傳統(tǒng)習俗“生兒三十要上紅，生女來年不添燈”，說的正是這種男女有異的生育觀。這種差異也來源于客家落后思想中對于生育的崇拜，認為女性最大的價值在于生育，女性的婚姻是為傳宗接代服務的，忽視了女性在夫妻和諧、家庭和睦中發(fā)揮的軟作用。

以上可以看出，以生子為核心的傳宗接代觀念，再次強調(diào)了男性崇高的宗法地位，錯誤地理解了女性在婚姻中的角色，忽視了女性為婚姻美滿所付出的努力，否定了女性的價值，體現(xiàn)出男性主體意識的落后性和封建性。

2.婚嫁風俗和行為要求方面的男女差異

客家人以傳宗接代為婚姻目的的婚姻觀念，不可避免地會帶來男尊女卑的思想，這種男尊女卑在婚嫁風俗和夫妻雙方的行為道德規(guī)范中也有所體現(xiàn)。

客家傳統(tǒng)的婚嫁風俗存在明顯的性別歧視色彩?？图一榧拗v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禮均由家中尊長（宗族排輩最高的男性）決定，女性沒有選擇夫婿的權(quán)力，大部分情況下都是由男方家人對適齡女子進行選擇，經(jīng)媒人

說媒納吉行六禮成婚，故客家諺語有“來歷不明，是問中人；嫁娶不明，是問媒人”一說。女子對于婚姻，往往采取無可奈何的態(tài)度等待男方上門提親，正如諺語所言，“女兒羞自嫁，方便等渠（他）招”。受傳統(tǒng)思想的束縛，客家人的婚嫁禁忌繁多，男女觀念濃重。娶親問吉時，客家人對于“斷掌”的忌諱有一分為二的說法，即“斷掌查晡做相公，斷掌查母克死夫”，意思為斷掌的男人能夠步步高升，斷掌的女人則會克死丈夫，因而客家人認為可嫁斷掌男，不可娶斷掌女?？图抑V語常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著狐貍滿山走”，女子入夫家門，為夫家人，便是自成親當天開始?？图一樗讓D女一生的精神束縛也是從女子嫁入夫門的一天產(chǎn)生。客家人強調(diào)家婆對媳婦的教育，以教化媳婦，從而維護兒子在婚姻和家庭中的地位。男方家婆一般對進門媳婦百般為難，即“心臼不合家娘意，繡個蓮花也作鬼點火”。客家諺語里用“業(yè)舌婆婆，教毋好心臼”諷刺男方家婆對媳婦管束多且嚴厲。因而客家諺語中經(jīng)常有“心臼講家娘，總系毋閑良”，“心臼毋賢良，出外泄家娘”來勸誡媳婦尊重家婆，用“罵多毋聽，打多毋驚”來提醒家婆管束媳婦。新娘入夫家前，要跨凹欄，意為“腳踏凹欄隨窩（凹）轉(zhuǎn)”，甘心在夫家做牛做馬。[7]在客家婚姻的風俗之中，關(guān)于男子的道德約束寥寥可數(shù)，但對于女子的約束卻數(shù)不勝數(shù)。為人妻，客家人要求“三從四德，四頭四尾”，用“食飯轉(zhuǎn)男聲，唔轉(zhuǎn)男聲骨頭輕”強調(diào)女子言語上的言聽計從。[8]關(guān)于名節(jié)問題，客家人對男女區(qū)別對待，對女子則是“一嫁二嫁，清堂雅舍；三嫁四嫁，茅寮草舍；五嫁六嫁，麻瘋叫化”。若是妻子無法生育男兒，丈夫被允許外出尋找婆麻生育。盡管客家婦女保持了不纏足、不束胸的天性，相對自強自立，但仍然無法改變小農(nóng)家庭婚姻中男性一人獨尊、女性求全忍讓的狀況，嚴重壓抑了女性追求平等和解放的自我意識，也導致了客家男性高度的自我認可和大男人主義。

三.結(jié)語

客家諺語具有口耳相傳的特性，記錄著客家社會男女意識的狀況和變遷。從中可以看出，傳統(tǒng)的客家社會是一個典型的男權(quán)社會，在教育、婚姻方面均存在著明顯的男女差異。在教育上，客家人男尊女卑的教育觀念是客家社會男權(quán)處于主要地位的反映，教育上的不公夸大了男性的家庭和社會地位，導致了客家女性教育的遲滯，從而達到鉗制女性思想，并安于從父從夫從子的目的。在婚戀婚俗上，客家人強調(diào)男性一人獨尊，女性克己忍讓、顧全丈夫及家庭，表明傳統(tǒng)客家家庭和社會在男女角色理解上出現(xiàn)的偏頗，忽視了女性在家庭、社會上發(fā)揮的重要價值與作用。從客家諺語鋪展開來的客家社會畫卷中不難發(fā)現(xiàn)，客家社會下男女主體意識始終處在一個男性高度自我認可，女性長期壓抑的狀態(tài)，而這種狀態(tài)恰恰是受到傳統(tǒng)儒家的男女倫理觀深刻影響的具體表現(xiàn)。

“但隨著歷史上民族文化融合的潮流，近代以來文明思想觀念的傳入、教育的普及和先進客家人的大力推動”[9]，客家人的男女觀念發(fā)生了巨大改變，這種改變是男女主體意識向前不斷發(fā)展的縮影?？图抑V語成為客家男女向社會表達訴求、尋求改變的發(fā)聲筒。教育上,女性開始追求教育平等，對男女一視同仁，要求從傳統(tǒng)的婆娘管教中脫離，學習文化知識。婚姻上，客家男女謀求戀愛婚姻自主權(quán)，改變以往父母之命的情況，對婚姻的對象表現(xiàn)出了個人的喜好要求，如“嫁嫩郎，愁斷腸；嫁老郎，會思量”、“娶妻莫貪靚，嫁女莫貪財”。夫妻關(guān)系則從以往的“一人獨尊”變?yōu)楦訌娬{(diào)夫妻和諧,家庭和睦，如“公不離婆，秤不離砣”、“一個夫妻一個蓋，自家老婆自家愛”。在現(xiàn)代客家社會中，女性在家庭和婚姻中的地位和作用受到了社會的尊重和認可，客家女性的心靈手巧、吃苦耐勞的品質(zhì)得到了高度的贊揚，如“會裁會剪會繡花，會籌會算會當家”、“三介婦人家，當過一臺車”。

客家男女追求教育平等，謀求婚戀自主，女性受到社會的尊重和認可，是近代社會以來，客家男性主體意識與時俱進、良性發(fā)展，女性意識蘇醒快速發(fā)展的表現(xiàn)。客家諺語作為客家文化的載體，既是客家男女意識的反映，也是客家人追求男女平等、個性自由的記錄者和發(fā)聲筒，在客家社會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起著不可磨滅的作用。

[1]肖文評.人文秀區(qū)崇文重教風氣千載傳承［J］.神州民俗，2009:1.

[2]鐘晉蘭.梅州的客家民俗與女子教育［J］.教育文化論壇，2012:126.

[3]鐘晉蘭.梅州的客家民俗與女子教育［J］.教育文化論壇，2012:129.

[4]張玉婷.客家諺語文化透視［D］.贛南師范學院碩士學位論文,2012:27.

[5]藍春新.劉加洪.客家優(yōu)良傳統(tǒng)視閾下的道德教化及其啟示［J］.黃河科技大學學報,2013:18.

[6]練春招.從客家諺語看客家的家庭觀和家庭制［J］.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75.

[7]時刻.認識客家人之（十五）——婚嫁風俗.僑園［J］.第164期.第59頁.

[8]肖映春.從客家女性禁忌看客家的家庭倫理觀［J］.牡丹江大學報,2010:91.

[9]張應斌.黃遵憲的客家民俗研究［J］.民俗研究，2002：115.

本文為2015-2016年廣東省省級大學生創(chuàng)新項目（項目編號：201512620033）：探究客家諺語中的男女兩性意識。指導老師：劉琴勇

（作者介紹：陳蔓萍，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南國商學院中國語言文化學院學生；李欣蓬，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南國商學院英語語言文化學院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