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科學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
——以“強制闡釋”為例兼談文學理論的現(xiàn)代化進程與方法

孫云霏

人文科學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
——以“強制闡釋”為例兼談文學理論的現(xiàn)代化進程與方法

孫云霏

“強制闡釋”自張江教授在2014年提出后已成為當下文藝理論界持續(xù)爭論的熱點問題之一。本文認為，其論爭根源在于文學與理論、文學與文學理論的關系上，并由此基本問題衍生出文學理論的發(fā)生問題、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化問題、西方文論的中國化問題、文學對非文學理論的征用問題、文學理論的發(fā)展問題等。本文從“強制闡釋”現(xiàn)象對“哲學詮釋學”的誤讀誤用入手，指明“強制闡釋”并非對理解本體論進行否定；進一步對“強制闡釋”的實質進行分析，指出“強制闡釋”變文學問題為哲學問題，以文學為具體對象，以理論為分析工具；從而進行發(fā)問：正當闡釋的模式應該是什么？提出“文學場域”闡釋，這是建立在辯證基礎上的、以文學自身為中心的闡釋場域；最后將淺談一下對“強制闡釋”現(xiàn)象的克服，這也關涉到文學理論的現(xiàn)代化進程與方法問題。

強制闡釋哲學詮釋學工具論 “文學場域”

“強制闡釋”是張江教授針對當代西方文論中存在的一些根本性問題提出的“支點性”概念：背離文本話語，消解文學指征，以前在立場和模式,對文本和文學作符合論者主觀意圖和結論的闡釋[1]?！皬娭脐U釋”涉及關于文學闡釋的四個問題：第一，“強制闡釋”現(xiàn)象的“合理化”理論根源在哪里；第二，“強制闡釋”問題的實質是什么；第三，如果說“強制闡釋”是文學闡釋的“歧出”，那么正當?shù)奈膶W闡釋是怎樣的，評判正當?shù)臉藴视质鞘裁矗坏谒?，如何對“強制闡釋”現(xiàn)象進行克服？這同時也關涉文學理論的現(xiàn)代化道路究竟應該怎樣走。

1.“強制闡釋”術語的分歧：“強制闡釋”并非對理解本體論進行否定

自張江教授提出“強制闡釋”后，文學理論界不乏有質疑與反對的聲音，蓋其主要論點如下：

（1）文學理論的發(fā)生問題：并不是“舉世皆然”的“一切”“合法的”文學理論都必須按照先實踐后理論的方式生成[2]。

（2）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化問題、西方文論的中國化問題、文學對非文學理論的征用問題，此三個問題都可歸于“場外征用”現(xiàn)象，而“場外征用并不是當代文學理論和批評特有的現(xiàn)象”[3]，它甚至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

（3）文學理論的發(fā)展問題。認為古為今用、西為中用、跨學科研究已成既定事實，“大門敞開了，攆是攆不走的?！盵4]如此應該選擇適當?shù)摹罢饔谩崩碚搶ξ膶W和文學理論進行發(fā)展。

概言之，這些反對意見認為一切闡釋皆為“強制闡釋”，于是單說西方文論的弊端在于“強制闡釋”就不存在了。問題在于：持上述意見者將“強制闡釋”看作闡釋的一種呈現(xiàn)方式，而將闡釋作為本體論，這是否誤讀了張江教授的本意？且看張教授在另一篇文章中對“強制闡述”的論述：“從哲學和認知方式的視角評判，其獨斷論的特征明顯。特別是因為場外理論的征用，闡釋者從既定理論目的出發(fā)，利用文本證明理論，強制或暴力闡釋成為必然，否則，難以實現(xiàn)闡釋的目的?！盵5]這段論述表明，張教授的“強制征用”本意，絕非在于本體論。

在此簡述一下反對者所持理由的哲學根源：伽達默爾對海德格爾的存在論與生存論分析進行了發(fā)展，將理解提升為人的存在本體，從而獲得哲學詮釋學的理解本體論內核，并在批判浪漫主義詮釋學的歷史主義和方法論觀點的基礎上，肯定人隸屬于歷史，肯定理解的歷史性和有限性，同時吸收了辯證法中精神現(xiàn)象學和歷史主義的思想，克服認識論的主客二分觀，借助“中介”溝通過去與現(xiàn)在，從而揭示人如何理解自身，而這種“中介”就意味著理解過程中同樣包含有解釋和應用，“理解——解釋——應用”是一個過程，密不可分。由此伽達默爾完成了他的哲學詮釋學的理論建構。理解本體論主要體現(xiàn)在詮釋學經(jīng)驗中。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的第二部通過對歷史主義的批判進而建構一種詮釋學經(jīng)驗理論的基本特征，詮釋學經(jīng)驗的基本特征體現(xiàn)在其原則上，即理解的歷史性上升為詮釋學原則。視域融合是文本理解可能性的先驗條件，文本與前見是通過對話來進行融合的，這種融合就意味著“效果歷史”。在詮釋學經(jīng)驗里，文本從產生它的前見和問題視域出發(fā)，而我們同樣從本身的前見和當下的視域出發(fā)，這樣，文本和我們的視域被相互聯(lián)系起來，這就是視域融合。不過，嚴格來說只有唯一的視域，正如海德格爾所說的唯一的世界、唯一的存在，這個視域唯一表現(xiàn)在某種原則上不結束的歷史性事件之內。視域融合是發(fā)生對話的前提。

這里要著重強調伽達默爾的對話理論，因其可以論證張江教授所說的“強制闡釋”并非本體論意義上的：首先，文本就是對于產生它的時代問題的發(fā)問與回答，但在當下的對話中，發(fā)問的主體是我們，我們在自己的視域中被文本的方向所指引去進行發(fā)問，對文本的理解與自身是等同的：理解我們所提的問題，以及對問題的回答。而同時，文本也被視為向解釋者所提出的問題，正因為它提出問題，解釋者才被關涉，而理解文本同樣也意味著：理解文本的問題，并對其提問進行回答。在這種問答的結構中，確保了雙方話題的一致性，從而分享其公共意義。其次，對話產生的境遇是在整個文本的意義空間，在這個空間中我們與文本、問題與回答同時在場并雙向運動，而這個空間和承載的文本運動也指引著提問者的發(fā)問方向，發(fā)問不是任意的，而是有所指向的。最后，進行對話的意義就在于獲得真理。但真理并不是一個結果，它超出對話雙方的預見之外，它只是在對話過程中展現(xiàn)著自身，“真理由此而表現(xiàn)為一個過程，即在對話中顯現(xiàn)自身的過程?！盵6]可知，在理想的對話中，并不存在“強制闡釋”的情況，因為我們總是先理解對方所說的內容，對之發(fā)問并傾聽回答。

由此可見，張江教授并沒有對闡釋進行本體論的評判，而僅指出不應用理論強加于文學作品，使得文學作品成為理論驗證的工具。所以不應用理解本體論來批駁“強制闡釋”。

2.“強制闡釋”的實質：變文學問題為哲學問題

就張江教授《強制闡釋的獨斷論特征》來看，“強制闡釋”的實質由文學問題變成了哲學問題，涉及西方的邏各斯中心主義傳統(tǒng)。闡釋者在進行文本解讀之時，先有既定理論出發(fā)，尋找文本進行匹配。一方面，以理論為工具進行有目的的文學闡釋；另一方面，以文學作品作為證明理論普遍性的工具。由此，將文學從屬于哲學，既為理論的應用提供了理想場域，又為理論提供了感性的經(jīng)驗材料。在以理論為文學闡釋的工具表象下，實質是以文學作為哲學的附庸和工具，從而消弭了文學的存在地位。

3.正當闡釋：構建“文學場域”闡釋

本文在此提出一種“正當闡釋”的構想，這是建立在辯證基礎上的、以文學自身為中心的闡釋場域。無論是張江教授所倡導的“本體闡釋”，一些支持者者所倡導的“尊重文本是批評倫理的基本規(guī)則”[7]，還是持反對意見者所提出的現(xiàn)代西方文論已經(jīng)“挪用”了各科學領域的成果，都是將文學與其他學科（和作品與理論）并置，放入相對峙的同級范疇內進行討論。在此構想一種超越此對立的文學闡釋模式：首先，從文學作品入手，理解作品自身所言說的內容；其次，對作品進行有意向的發(fā)問（不是伽達默爾的對話理論，因其“理解——解釋——應用”三者是一個過程，不可分割），“意向”可以來自已有文論的方向，也可來自朦朧但有方向的閱讀感觸，但“意向”只是一個方向，并不產生內容；最后，在此“意向”中，通過具體文本賦予其內容，也就是“看”到了什么?！翱础钡搅耸裁粗荒軓奈谋局姓页?。當然，在“看”的過程中我們可能發(fā)現(xiàn)不同于方向來源的內容，這也是真正存在于作品中的，那么就應該對此進行肯定，而不是以文本作為已有理論的工具。同時可以考察這些內容是否可以擴展甚至生發(fā)出新的理論，從而推動文學理論自身的發(fā)展。此只是邏輯上的先后，并不指時間先后。這樣，以文學文本為出發(fā)點，通過各可能存在的“意向”為闡釋方向，最后回歸至作品中，完成作品自身的闡釋，形成一個“文學場域”。概言之，西方文論（或其他學科理論）只是提供了一個“看”的方向，而這個方向的可能性是由文本提供的，最后看到的內容也是關于文本的，是徹底的發(fā)生在文學場域中的內部運動。這樣，將闡釋放置在一個二級維度之上，即超越了文學與其他學科理論（和作品與理論）的簡單對立，進行一種文學內部的辯證運動。

4.“強制闡釋”的克服：文學理論的現(xiàn)代化進程與方法

最后，本文將略談一下文學理論的現(xiàn)代化進程與方法。理論以“世界”為對象，這個“世界”包括由作品連接著的世界、作家、讀者四元間的關系，本質上仍是將文學作為哲學探究世界的特殊對象之一。而文學理論應是以文學作品內部為探究對象，兼涉與文學作品內部對象相關的領域。二者的研究領域有所交集，但這不意味可以將理論“征用”于文學上，也不意味著文學排斥其他領域各理論成果。文學理論是要進行發(fā)展、進行創(chuàng)新的，有新的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出來，也要有新的解讀視角與方法，而傳統(tǒng)的、歷史的文學作品也由于新的解讀生成新的意義。在此，本文提出一種兼收并蓄與為我所用的觀點，以一種辯證的、超越文學與其他各學科（和作品與理論）簡單對立的、而始終以文學為出發(fā)和目的的態(tài)度來看待文學理論的現(xiàn)代化進程，即以“文學場域”的方法進行文學理論的驅動和創(chuàng)新。當下各學科的理論成果都是現(xiàn)代人視野中的一部分，也是這個時代發(fā)展的獨特性和歷史性，要切斷與各領域的關系進行封閉的文學理論的創(chuàng)新，是不可能的。但也要避免以文學作為工具進而對文學進行“消除”的危險。從文學作品自身出發(fā)，以各已有理論作為可能性方向（此方向的可能性也是由文本給予的），從而找尋出文本自身具有的獨特內涵。理論只是提供一種“看”的視角，而作品的內涵可能不同于或是超于理論，同時也不排除其他視角的解讀可能。最終要回歸文本，肯定文本，從而完成對文本的闡釋，并且通過這樣的闡釋過程，文本可能對理論進行發(fā)展與補充。真正的從文本中來，最終得到對于文本的闡釋。

[1]張江：《關于“強制闡釋”的概念解說——致朱立元、王寧、周憲先生》，《文藝研究》2015年第1期。

[2]魏建亮：《關于“強制闡釋”的七個疑惑》，《山東社會科學》2015年第12期。

[3]趙炎秋:《場外征用的必要性與有效度》，《文藝爭鳴》2015年第4期。

[4]昌切：《“強制闡釋”與當代西方文論的要害》，《文藝爭鳴》2015年第4期。

[5]張江：《強制闡釋的獨斷論特征》，《文藝研究》2016年第8期。

[6]潘德榮.西方詮釋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329。

[7]張江等：《關于“強制闡釋論”的對話》，《南方文壇》2016年第1期。

（作者介紹:孫云霏，華中科技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2016級文藝學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西方詩學與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