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駛過華北平原

朱藝先

當G90迅速駛?cè)豚嵭曼S河大橋的時候，我耳機里隨機播放的歌曲正好輪到了弗蘭克·辛納屈那首經(jīng)典的《My Way》。透過窗戶看著陰天里黃得不得了的黃河，又聽著這樣一首歌曲，我竟一不小心同時生成了澎湃和悲壯這兩種情緒。好在這一段黃河的河道并不寬廣，而列車的速度又實在太快，還沒等辛納屈唱幾句，眼前就早已是黃河北岸成片的綠色田野，而那種少見的情緒自然也被我迅速地甩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滿心歡喜的驚嘆。

這是我大學(xué)本科期間最后一次從鄭州出發(fā)到北京去，大學(xué)四年間，像這樣兩個城市之間的來來回回主要發(fā)生在寒暑假的開頭與結(jié)尾。對我而言，回家的一路上往往是掉以輕心的，面對著即將又要被過于熟悉的環(huán)境所包圍的現(xiàn)實，在列車上我就已經(jīng)開始逐漸失去探索陌生事物的動力。而鄭州與北京之間這片總是一馬平川、鮮有變化的華北平原，在回程的途中更是很難真正吸引到我的注意，所以，我對列車窗外這片土地的了解，主要建立在去北京的路上。尤其是寒假開學(xué)的路上，初春的華北平原正是一望無際的綠色，看起來相當心曠神怡。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大一”“大二”的時候還太無憂無慮，窗外的景象也只當是單純的美景隨便看看，甚至還孤陋寡聞地產(chǎn)生過為什么天氣還未回暖農(nóng)作物就已經(jīng)綠得這么喜人的疑問。真正把我打動了的，還是“大三”寒假結(jié)束后的那次經(jīng)歷。當時我正沒出息地在出國與考研這兩條路上搖擺不定，雖然更傾向于前者，但畢竟并未做出最終的決定，所以心里不免還是有些焦慮。我坐在列車上，正想著開學(xué)后需要做哪些準備，越過黃河后窗外突然就闖入了一大片生機盎然的綠，一眼根本望不到邊。幾株還未長出葉子的大樹零散地立著，金屬的電塔看上去就像是被巨人不久前擺放在原野上似的。田間地頭的農(nóng)民有的在彎腰除草，有的在澆水，有的雙手叉腰望著遠方?？粗@視線絲毫不受遮掩的景象，我頓時覺得這才是最本初的生活、這才是人類得以延續(xù)至今的原因。而從未在農(nóng)村生活過的我也突然前所未有地想要跳出去置身于綠野之中，想要隨著萬物一起緩慢地生長，而不是在20歲出頭就必須做出一個非此即彼的決定。

當然，決定終究還是得做，而現(xiàn)在早已做出決定的我再看窗外的這片華北平原，內(nèi)心依然會覺得感動。這次去北京我乘坐的還是G90，它從鄭州東站出發(fā)，在華北平原上奔馳的途中只在石家莊停靠一次，短短兩個半小時就能承載著十來個車廂的乘客順利抵達目的地。列車開動的時候，作為一個具備部分強迫癥特征、又帶有點近乎病態(tài)儀式感的人，我本想這一路上可以這樣度過：不看雜志，不翻書，不看視頻，不打盹——老老實實完完整整認認真真地飽覽并記住這大學(xué)四年最后一次開學(xué)的旅途風(fēng)光。然而由于前一天晚上實在沒有休息好，我最終還是事與愿違，僅僅做到了前三條，最后一條不到一個小時就徹底淪陷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G90早已經(jīng)馬不停蹄地掠過了大片的華北平原。不過我倒沒覺得有什么遺憾，反而感覺一覺之后腦袋清醒了許多，心情似乎也更明朗了些。車窗外依然是一片白蒙蒙的陰天，好像列車并沒有移動多遠似的，但是望著遠山朦朧而敦實的輪廓，望著逐漸密集的高高低低的樓房，我就知道北京肯定不遠了。我又看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十一點十幾分了，北京果然不遠了。四年來，高鐵向來準時，到11點半的時候，它準能穩(wěn)當?shù)赝Ｔ诒本┪髡镜哪硞€站臺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