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約定

秋果

旅店救援

貞觀七年的初春，杜嘉銘去往南方做生意，還未出青州地界就遇到了雨夾雪的天氣。走了五六里路，好不容易看到路旁有家小旅店，可老板卻很無奈地告訴他，因為旅店不大，加上天氣惡劣，住店的人多，小店里已經(jīng)人滿為患。

杜嘉銘問老板，最近的旅店離此地多遠。老板告訴他，大約五里外有個村子。聽了旅店老板的話，杜嘉銘傻眼了，天冷，棉衣又都濕透了，別說五里，就是一里他也走不了了?！袄习澹医o你錢，只要能遮風避雨，在你家柴房里待一夜也行！”杜嘉銘打著哆嗦說?！翱凸?，不是我不樂意，店小，別說柴房，就是牲口棚里都住滿人了！我這里現(xiàn)在是真的沒地方了！”老板搖了搖頭，無奈地說。

“老板，讓這位客官跟我擠擠吧，這大冷天的別說五里，就是再多走一里也要人命！”一位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對老板說。

年輕人住的是一個單間，這單間很小，僅放了一床、一桌、一椅就沒旁的空間了。店伙計搬走桌椅，才騰出一張床的位置。

杜嘉銘很感激年輕人，倆人互通姓名，方知道年輕人姓肖名正，也是出來做生意的，因為經(jīng)常來往于此地，跟老板熟悉，便長期租下一間房，有時兼做庫房，存放貨物。杜嘉銘換下濕棉衣，交給伙計烘烤。

這當兒肖正要來了酒菜，對杜嘉銘說：“你趕路淋了個透濕，咱哥倆喝點酒祛祛寒！”杜嘉銘一個勁地向肖正表示感謝，肖正說：“大哥客氣了，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咱們常年在外的都不容易，我也經(jīng)常得到別人的幫助。”

第二天早上，杜嘉銘一覺醒來，就聽到肖正痛苦的呻吟聲。他湊過去一看，肖正正裹著被子發(fā)抖，杜嘉銘伸手一摸，額頭滾燙。他趕緊去找老板，問哪里有郎中。老板告訴他，五里以外的小村里有位郎中。杜嘉銘拜托老板看護肖正，自己趕緊去村里找郎中。

天很冷，地上結(jié)了一層冰，杜嘉銘一步一滑地走在路上，盡管小心翼翼，可還是不斷摔跟頭。他跌跌撞撞走了半天，才到了小村。找到郎中，好說歹說，承諾多出診費，郎中才跟他去了旅店。

看完病，杜嘉銘又隨郎中拿了藥，煎好，給肖正喂下。肖正糊里糊涂昏睡了一天才清醒，得知杜嘉銘為自己做了那么多，肖正很感動。

幾天之后，肖正的病全好了，倆人已成了知己，決定搭伙做生意。

破廟守信

這天，倆人經(jīng)過一僻靜荒涼處時，從一個破廟里竄出兩個拿刀的強盜，強盜洗劫了他們身上所有的錢，還嫌錢少，惱怒之下非要殺了倆人。

就在強盜要動手的時候，肖正突然說：“兩位大哥，我在旅店里存了個五十兩的金餅，我馬上去拿，只求兩位大哥放了我們！”“放了你們？你當老子是傻子！你會去告官府來抓我們！”肖正說：“那這樣，讓我大哥跟你們在這里等著，明天早上，我一定把金餅拿來！”強盜看了肖正一眼，說：“你別想跟我?；ㄕ?！”說完指了指杜嘉銘道：“讓他去！明天早上，他要是不回來，我就殺了你！”

“好！就讓我大哥去！”肖正對杜嘉銘說：“大哥，那塊金餅，是我這幾年做生意積攢的。我沒家沒業(yè)，金餅帶在身上不方便，就存在旅店我租的那間房里。這是門和箱子上的鑰匙，大哥快去快回！”杜嘉銘拿過鑰匙，趕緊離開了破廟。

一出破廟，杜嘉銘撒腿就跑。一氣跑了兩三里地，才敢停住腳喘口氣。他心里暗自慶幸，幸虧土匪選了自己去拿金餅，否則自己的小命就丟了！你想啊，誰傻到還會回去送死？

又走了兩里地左右，杜嘉銘的腳步慢了下來。他想起肖正讓他住自己的房間，又為了救倆人的性命，甘愿拿出自己積攢多年的金餅。自己若跑了，肖正的命就沒了！

天亮時，破廟里的兩個強盜正等得不耐煩，一個雪人跌進廟里?！拔一貋砹?！”雪人爬起來說，“金餅我拿來了！”肖正看著那個雪人，眼淚流了下來，杜嘉銘真的回來了！

杜嘉銘拿出一個布包交給強盜，強盜看了看布包，又看了看杜嘉銘，向他豎起大拇指，連布包都沒打開就走了。

杜嘉銘趕緊把肖正的繩子解開。肖正含著眼淚對他說：“大哥，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兄弟，說實話，我確實動過這心思。可我再想想，你甘愿拿出金餅贖咱們的命，我若壞了良心丟下你一個人逃命，我還怎么有臉活??！”停了一下，杜嘉銘又苦著臉說：“不過，兄弟，咱們的本錢都沒了，這可咋辦？”“沒事，大哥，在旅店床下，我還藏了些老本，夠咱們做生意的！”肖正笑道。

靠著肖正的本錢，倆人走南闖北，往返于南北之間販賣土特產(chǎn)，生意做得順風順水。

問斬之約

不知不覺已是六月半，這段時間，肖正發(fā)現(xiàn)，杜嘉銘變得心事重重。

這一天，杜嘉銘在酒樓請肖正喝酒。酒喝到酣處，杜嘉銘告訴肖正，他要回家，不做生意了?！按蟾?，我們的生意才剛起步，你怎么能走呢？是不是兄弟哪里做錯，讓大哥為難了？若是這樣，大哥你盡管講，我改！”肖正說?！靶值埽銢]有錯，只是，哥的命是有期限的！”杜嘉銘說完，告訴肖正這樣一件事。

貞觀六年正月初一凌晨，杜嘉銘叫起媳婦去爹娘屋里問安磕頭。一進門，就看到娘坐在炕上捂著嘴哭。杜嘉銘問娘怎么了。娘告訴杜嘉銘，自己剛打了個盹醒來，發(fā)現(xiàn)杜嘉銘那久病在床的爹已經(jīng)死了！

杜嘉銘趕忙跑到爹床前一看，老人真的已經(jīng)去世了！民間素有傷天害理的人才會死在大年初一的說法。老爹的去世，讓杜嘉銘驚慌失措。母子倆商量，暫時隱瞞老爺子去世的消息，待過了初五，再訃告發(fā)喪。

擔心屋里熱，尸身會壞，杜嘉銘把爹的尸首放進柴房里，卷起一床薄褥塞進被窩，又在枕頭上放了頂帽子。杜嘉銘的娘就坐在炕沿上，有人來拜年，老太太就以老爺子還沒睡醒為由，免除拜年（唐朝有這樣的風俗，不能對還在睡夢中的人拜年，否則，此人會一年都在病榻上），而這時，杜嘉銘的媳婦就趕緊為拜年的人奉上茶水、糕點，引客人離開炕邊。

就這樣，一家人小心翼翼，把老爹去世的消息隱瞞到正月初五才發(fā)訃告，操辦喪事。他們總以為這事兒辦得隱秘，沒人知道，哪知半年以后，一個跟杜嘉銘有過節(jié)的族人，不知道怎么得到了這個消息，他跑到官府，以隱匿父親死亡、拒不發(fā)喪的理由把杜嘉銘告了（在唐朝，隱匿父母死亡、不發(fā)喪是要判死刑的）。不久，官府拘捕了杜嘉銘，并判秋后斬。

在批復死刑犯名單時，皇上突然動了惻隱之心，他下令，把三百九十名死囚釋放回家過年，讓他們來年秋后，再回長安履約問斬。

得到特赦，杜嘉銘經(jīng)過二十天的行程回到家里。老母親和妻子勸他趕緊逃命，離長安越遠越好。杜嘉銘灑淚告別母親和妻子，以做生意的名義離開了家鄉(xiāng)。

“不瞞兄弟說，我這次出來，原本不想再回去送命了，可那天兄弟為了救我，不僅拿出金餅，還冒死做人質(zhì)，這是兄弟對我的信任啊，兄弟信任，我就不能喪了良心失約！皇上隆恩浩蕩，讓我活到現(xiàn)在，這是天大的信任啊，我怎能不去赴約！今日一別就是永別，哥這一輩子能交到你，也算值了！”杜嘉銘說完，舉起手里的一碗酒，說：“兄弟，哥敬你一杯！”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直喝得酩酊大醉才罷休。

罪行赦免

第二天，杜嘉銘收拾行李回家，與家人告別，去赴皇上的生死之約。讓他想不到的是，與他一起釋放的那三百九十名死囚，一個不少，竟然全都回到了長安！

唐太宗為死囚的誠信所感動，下令赦免了全部死囚的死罪。

走出死囚大牢，杜嘉銘一臉輕松地仰起頭，終于可以回家了！天藍藍的，萬里無云，白晃晃的陽光照在身上，杜嘉銘覺得心里暖暖的。低下頭，他看到了來接他的肖正。

此時的肖正一身明光鎧甲，身后背著一張弓和盛箭胡祿（箭囊），英姿颯爽、威風凜凜地站在那里。

“兄弟，你這是……”杜嘉銘的話沒說完，就被肖正打斷了：“大哥，隨我來！”他一把拉住杜嘉銘就走。

來到一家酒樓，杜嘉銘驚奇地發(fā)現(xiàn)，劫他們的那兩個強盜竟然也在酒樓！這是怎么回事？他回頭，看到肖正一臉神秘的笑容。

肖正按下杜嘉銘，笑著告訴他，其實，他跟這兩名強盜，都是在編的兵士。

肖正壓低聲音告訴杜嘉銘：皇上放那些死囚回家過年，暗地里派了幾百名兵士跟到各地，監(jiān)督被釋放的死囚，并明令兵士們：若死囚不守約定逃亡，或者不思悔改，就將他們立即正法！可連皇上都沒想到的是，三百九十名死囚，全都履行約定，一個不缺地來赴死約！于是，唐太宗龍顏大悅，當真赦免了死囚們的死罪！

得到此任務的兵士，都有官府的特別通牒，不僅住店有特權(quán)，還有活動經(jīng)費。那塊金餅就是肖正和兩個“強盜”兄弟的經(jīng)費。那兄弟倆本是去肖正住的那家旅店拿經(jīng)費，剛好在破廟邊遇到肖正和杜嘉銘，就來了個考驗。本以為杜嘉銘會半路逃走，沒想到，他會帶著金餅回到破廟。

聽了肖正的話，杜嘉銘心里一驚，幸虧自己良心未泯，誠信赴約，否則，小命早已休矣！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山海經(jīng)·上半月》201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