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實驗與邏輯分析：哲學的核心——以蓋提爾思想實驗為例

張瑩，常田（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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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實驗與邏輯分析：哲學的核心——以蓋提爾思想實驗為例

張瑩，常田
（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陜西西安710126）

摘要：哲學意味著愛智慧，其要義是合理地相信。哲學并不僅僅是知識的集合體，它更是一項批判性思維活動，在這種活動中我們學會如何論證。正如蓋提爾的兩個著名的例子所表明的，思想實驗是達到這一目的的有效方法。思想實驗實際上就是在語言層面考慮各種不同情境，通過窮盡一切可能地舉反例的方法從而有效地檢驗概念間的邏輯關系是否成立，這樣可以使抽象的哲學問題具體化。因此，思想實驗與邏輯分析構(gòu)成哲學的核心。

關鍵詞：思想實驗；情境；知識論；批判性思維

哲學對于許多人來說是一個既讓人充滿好奇又讓人感到有些費解的東西。“哲學”一詞是英語“phi?losophy”的翻譯，而“philosophy”一詞則來源于希臘文“φιλοσοφια”，這個希臘詞是由“φιλο”（愛好、追求）和“σοφια”（智慧）兩部分合成的，因此把兩部分合在一起從字面上講就是“愛智慧”的意思。于是乎，許多人都被哲學吸引住了，因為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擁有智慧，既然“哲學”這個詞的意思是“愛智慧”，那么似乎可以通過學習哲學來增加自己的智慧。這樣，這種內(nèi)心渴求獲得智慧的驅(qū)使之下，許多人試圖去了解哲學、學習哲學，甚至立志去從事哲學研究。當初學者迫不急待地開始他們的哲學之旅的時候，總會問：什么是哲學？怎樣學習哲學？怎樣做哲學？一種常見的回答是：哲學就是哲學史。于是這些人就找來眾多的關于哲學史方面的書籍如饑似渴地讀起來，努力尋找其中的智慧。然而當讀完之后，人們對哲學的認識一般是對若干個著名哲學家的論斷，比如說，康德說……，馬克思說……，黑格爾說……，笛卡爾說……，等等。于是讀者就開始反思，這難道就是所謂的智慧嗎？對于從事哲學專業(yè)的人來說，還要去讀所謂的哲學原著，然而當讀完原著之后，人們通常對哲學留下這樣的印象：哲學是關于一系列不相關主題的看上去難以相容的觀點匯集。通常的情形是這樣，人們非但沒有獲得他們想要的智慧，反而變得更加困惑了：哲學究竟是什么呢？更進一步講，應該如何從事哲學研究呢？

1963年，美國哲學家蓋提爾（Edmund L.Gettier）通過一篇短短兩頁的論文向我們生動地詮釋了什么是哲學以及如何做哲學。

一、蓋提爾的思想實驗

眾所周知，形而上學（metaphysics）、邏輯學（logic）、知識論（theory of knowledge）與倫理學（ethics）構(gòu)成了西方哲學研究的四大傳統(tǒng)基本鄰域。在知識論當中，從柏拉圖開始，傳統(tǒng)對于“知識”這一概念的分析主張所謂知識就是“可辯護的真信念”（justified true belief），也就是說“真”、“信念”與“辯護”合起來構(gòu)成了知識的充分必要條件。從直覺上不難理解，上述三個條件（或者稱“三要素”）合起來構(gòu)成知識的必要條件是沒有問題的，也就是說如果這三個條件當中至少有一項沒有得到滿足（這種情形共有七種），那么就一定不是知識。然而，它們是否共同構(gòu)成知識的充分條件呢？換句話說，如果這三個條件同時得到滿足了，那么是否意味著就一定有知識了呢？哲學家蓋提爾在1963年發(fā)文指出，即使認知主體滿足這三大要素，未必就表示知識成立了、未必就表示認知主體擁有知識。簡單說，這三項條件合起來仍然不足以構(gòu)成知識的充分條件，從而對于傳統(tǒng)的知識三要素分析提出了嚴重的挑戰(zhàn)。由于蓋提爾所提的困難太過重大，當代哲學界因而將他提出的難題稱為“蓋提爾問題”（Geitter’s Problem）。以下是他在1963年發(fā)表的文章當中所提出的兩個非常著名的思想實驗（略有修改）[1]。

蓋提爾所提出的第一個思想實驗是這樣的：張三實際上并沒有擁有一輛紅旗牌轎車，但李四卻誤認為張三擁有一輛紅旗牌轎車。李四的朋友王五曾經(jīng)告訴過他說，自己有好幾次看到過張三開過一輛紅旗牌轎車。張三曾經(jīng)好幾次親口告訴李四說，他最近打算買一輛紅旗牌轎車。李四甚至也親眼看到過好幾次張三開著一輛紅旗牌轎車上下班。所以李四相信張三有一輛紅旗牌轎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四從他相信的這件事出發(fā)推理出如下結(jié)論：張三擁有一輛紅旗牌轎車或者王五現(xiàn)在人在北京。李四根本不知道王五實際上人究竟在哪里，他只是無意當中隨意做了一個邏輯推論罷了。然而有趣的是，非常湊巧，王五現(xiàn)在確實人在北京。現(xiàn)在的問題是：李四知道“張三擁有一輛紅旗牌轎車或者王五現(xiàn)在人在北京”這個命題嗎？

在上述思想實驗所假想的情境當中，首先，由于“王五現(xiàn)在人在北京”是真的，所以根據(jù)命題邏輯規(guī)則，“張三擁有一輛紅旗牌轎車或者王五現(xiàn)在人在北京”這個命題是真的；其次，李四確實相信“張三擁有一輛紅旗牌轎車或者王五現(xiàn)在人在北京”；最后，李四有比較充足的理由相信“張三有一輛紅旗牌轎車”，而“張三擁有一輛紅旗牌轎車或者王五現(xiàn)在人在北京”又是根據(jù)邏輯推導出來的，所以李四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這一命題。也就是說，傳統(tǒng)的知識三要素在這里似乎都得了到滿足。然而即使如此，我們也許并不認為李四知道“張三擁有一輛紅旗牌轎車或者王五現(xiàn)在人在北京”這一命題，因為很顯然，畢竟對于王五人在北京這件事，李四是一無所知的。

接下來再看蓋提爾所提出的第二個思想實驗：某家食品公司正在招聘銷售人員。趙六和小康都在公司大廳等候面試，而且兩個人比較熟悉。在趙六看來，小康的工作經(jīng)驗豐富，原來也是做銷售的，而且又是人力資源總監(jiān)的遠房外甥，因此他相信小康會拿到這份工作。在等待面試的過程中，趙六無意中看見小康將一張音樂會門票放進上衣的口袋里。于是趙六就想“小康上衣的口袋里有一張音樂會門票”。與前面的想法結(jié)合起來，他想著“拿到這份工作的人上衣口袋里有一張音樂會門票”。然而當結(jié)果出來的時候，出乎趙六意料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小康拿到了這份工作！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趙六上衣的口袋里也有一張音樂會門票（也許是別人偷偷塞進去的）?，F(xiàn)在請問：趙六知道“拿到這份工作的人上衣口袋里有一張音樂會門票”這個命題嗎？

在第二個思想實驗所假想的情境中，因為趙六就是拿到這份工作的人，而且他的上衣口袋里確實有一張音樂會門票，所以“拿到這份工作的人上衣口袋里有一張音樂會門票”這一命題顯然為真。另外，趙六確實相信拿到這份工作的人上衣口袋里有一張音樂會門票。最后，趙六確實有相當?shù)睦碛芍С炙嘈诺倪@件事。所以，傳統(tǒng)的知識三要素在這里似乎又一次全部得到了滿足。然而，我們?nèi)匀徊荒苷J為趙六知道“拿到這份工作的人上衣口袋里有一張音樂會門票”這個命題。因為畢竟在趙六心目當中所想的那個人是小康，而并不是他自己。

這就是蓋提爾在五十二年前提出的兩個著名的思想實驗。從此，在知識論這一傳統(tǒng)的哲學鄰域內(nèi)多了一項主要任務：給“知識”這一概念下定義。

二、蓋提爾思想實驗的啟示

也許有人對這兩個故事并不滿意，但“蓋提爾的貢獻并不在于他講了兩個故事，而在于他指出了知識三要素分析不可避免的理論后果”[2]。即使“辯護”要素得到滿足，仍然不能保證認知主體所相信的命題為真，也就是說，某個命題之為真，完全有可能與認知主體所擁有的理由或證據(jù)是毫不相干的。因此，哲學界公認蓋提爾的挑戰(zhàn)確實對于傳統(tǒng)的知識三要素分析構(gòu)成威脅。盡管蓋提爾并不是第一個對知識作為可辯護的真信念這一傳統(tǒng)觀點提出反例的人，但他的文章引出了十分空前并且非常強烈的關于知識的恰當定義（也就是對“蓋提爾問題”的正確回答）的討論。不僅如此，當代知識論領域的許多新理論（最典型的是社會知識論）即使并不是計劃解決“蓋提爾問題”，但至少部分地是由蓋提爾的論文所觸發(fā)的。這些新的理論也導致了對像懷疑論這樣的傳統(tǒng)知識論問題的新回答?？梢院敛豢鋸埖卣f，在過去的五十多年當中，哲學家們所努力思考的知識論領域的任何發(fā)展不是直接地就是間接地由蓋提爾的論文所觸發(fā)。

在2013年，國際上召開了多個會議紀念蓋提爾這篇文章發(fā)表50周年。借此機會我們確實也應該反思一下為什么蓋提爾這篇文章產(chǎn)生了如此重大而深遠的影響。實際上，除了上述對知識論領域的巨大貢獻之外，其對于一般哲學方法論的貢獻也是不可低估的。在這篇文章中所采用的論證方法就是典型的所謂思想實驗，這是最廣泛使用的哲學技術之一。哲學史上著名的思想實驗有很多，例如：圖靈檢測、賽爾的中文屋（Searle’s Chinese Room）、缽中之腦（Brains in a Vat）、湯普森的小提琴手（Tompson’s Violinist），等等。

“思想實驗”一詞源于德語“gedankenexperiment”，是指“一種由于現(xiàn)實限制無法實際完成的、用于檢驗一種假設或理論的思辨性實驗方案，其目的是要考察給定問題的潛在原理”[3]。更確切地說，思想實驗也就是通過窮盡一切可能地舉反例的方法從而有效地檢驗概念間的邏輯關系是否成立。思想實驗通過確定某個哲學理論是否在所有可能的情境當中都成立，從而檢驗該理論。從前述蓋提爾的例子不難看出，哲學語境中的思想實驗最大的優(yōu)點在于可以使抽象的哲學理論變得具體，并且使問題的焦點更加突出，這是其他方法難以達到的。通過將一個理論推向極限情境，思想實驗能夠揭示隱藏的假設以及尚未被人們預料到的困難。通過學習、評價甚至親自實行思想實驗，可以培養(yǎng)積極主動學習與批判性思維的能力。哲學的字面意思是愛智慧，筆者認為在這里“愛智慧”的要義是合理地相信。實際上，哲學教給我們的是如何論證?！爸勒軐W家們?nèi)绾蔚玫剿麄兊慕Y(jié)論至少與知道他們已經(jīng)得到了什么結(jié)論同樣重要。而且通過理解他們?nèi)绾蔚玫浇Y(jié)論可以進一步深入理解這些結(jié)論本身?！盵4]也就是說，學習哲學最重要的受益之處在于發(fā)展批判性思維技能。哲學并不僅僅是知識的集合體，它更是一項活動——批判性思維活動。因此，對于學習哲學的人來說，通過學習哲學理論已經(jīng)如何發(fā)展從而去回應思想實驗，不僅可以得到對哲學理論的辯證特征的一種理解，而且也得到了對哲學歷史過程的一種理解，在這個過程當中逐步培養(yǎng)起了批判性思維的技能。

所謂批判性思維實際上是一種評估、比較、分析、批判和綜合信息的能力。批判性思維以論證理論為核心理論，論證是批判性思維最核心的概念。從某種意義上講，哲學中所使用的論證方法要比某個具體的哲學結(jié)論更為重要。對于一個哲學理論來說，處在首位的其實并不是其結(jié)論如何美妙、如何引人入勝，而是其對結(jié)論的論證是否充分、是否具有說服力。哲學從來就不應提供現(xiàn)成的、一成不變的東西?？v觀整個哲學史不難看出，一個哲學觀點無論看上去多么完美，都會遭到反駁，而且已經(jīng)或者將要被別的觀點取代。但是，從為了達到這些觀點所采用的具體論證，或者為反駁這些觀點所構(gòu)思出來的思想實驗上面，我們分明能夠看到并且可以學到哲學的智慧。實際上，研究哲學就是通過構(gòu)造各種各樣的思想實驗而進行思維訓練，學習和養(yǎng)成縝密地思維、精確地表述的習慣。

總之，思想實驗解釋了哲學問題是如何產(chǎn)生的以及為什么尋求這些問題的解決是重要的。提到“實驗”不由得使人聯(lián)想到科學實驗。眾所周知，科學實驗在科學研究當中扮演著核心角色。如上所述，思想實驗在哲學研究當中亦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因此，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思想實驗之于哲學研究的地位相當于科學實驗之于科學研究的地位。羅素將哲學看作是介于科學與神學之間的。筆者認為如果按照本文的分析，羅素的這種看法可以作如下理解：從研究內(nèi)容（即所研究的問題）上講哲學更接近于神學，而從研究方法（即思想實驗）上講哲學更接近于科學。

三、結(jié)語

進入20世紀以來，哲學研究發(fā)生了所謂語言轉(zhuǎn)向，即必須通過研究語言來研究哲學。語言轉(zhuǎn)向?qū)嵸|(zhì)上是哲學研究的方法論轉(zhuǎn)向。語言是對世界的表征，思想實驗就是在語言層面考慮不同的可能情境，然后再利用語言與世界的表征關系，最終達到對世界的深入探究，所針對的問題還是傳統(tǒng)哲學所研究的基本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進入21世紀以來哲學界掀起了一場研究方法上的革新，即突破了傳統(tǒng)的思想實驗，開始運用計算模擬、認知實驗、真實實驗等新的方法研究哲學問題。[5]這種突破傳統(tǒng)思維的方法雖然也取得了一些引人注目的結(jié)果，但筆者認為無論這些新的實驗方法如何發(fā)展，都只是對傳統(tǒng)的思想實驗的補充，它們無論如何也無法代替思想實驗在哲學當中的核心地位。當代著名邏輯學家、哲學家蒂莫西·威廉姆森(Timothy Williamson)于2007年出版了《哲學的哲學》一書，旨在捍衛(wèi)傳統(tǒng)所謂“扶手椅哲學”，反對實驗哲學，這實際上也是對思想實驗這種傳統(tǒng)的哲學研究方法的有力辯護。[6]

最后，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是，蓋提爾一生只發(fā)表過這一篇論文，但這一篇論文就足以使他成為一位偉大的哲學家。實際上，對于真正的哲學來說，康德說什么并不重要，黑格爾說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yōu)槭裁催@樣說，也就是他們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的理由，這個理由往往是一個論證。一個令人信服的論證、一個合情合理的思想實驗才是哲學的靈魂所在。

參考文獻：

[1]Gettier E L.Is Justified True Belief Know ledge[J].Analysis,1963(23):121-123.

[2]彭孟堯.知識論[M].臺北:三民書局,2009:28.

[3]周昌樂,黃華新.從思辯到實驗:哲學研究方法的革新[J].浙江社會科學,2009(4):3.

[4]Lew isV.Doing Philosophy:An Introduction through Thought Experiments[M].The M cGraw-H illCompanies,Inc.,1999:preface.

[5]周昌樂.哲學實驗:一種影響當代哲學走向的新方法[J].中國社會科學,2012(10):30-46.

[6]W illimson T.The Philosophy of Philosophy[M].BlackwellPublishing,2007.

（責編：彭麟淋譚本龍郎禹葉莉責校：明茂修)

Thought Experiment and Logical Analysis:The Core of Philosophy——Taking Geitter’s Thought Experiment for Example

ZHANG Ying,CHANG Ti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Xidian University,Xi’an,Shanxi710126,China)

Abstract:Philosophy means love of wisdom and the main idea of which is how to believe in something ra?tionally.Philosophy is not only a collection of knowledge,but also an activity of critical thinking,in which welearn the skills of arguments.As Geitter’s two famous examples having showed,thought experiment is an effec?tive way to do so.Thought experiment,in fact,is to consider various situations in the level of language,and ex?amines effectively whether the logical relationships among various concepts hold,in order to embody the ab?stract philosophical problems.So thought experiment and logical analysis constitute the core of philosophy.

Key words:Thought Experiment; Situation; Theory of Knowledge; Critical Thinking

作者簡介：張瑩（1980-），女，內(nèi)蒙古包頭人，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邏輯哲學。常田（1984-），女，陜西咸陽人，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語言邏輯。

基金項目：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情境語義學及其應用研究”,項目編號：RW 140204。

收稿日期：2015-08-21

中圖分類號：B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0239（2016）01-005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