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至“五四”時期社會轉變對讀書人的影響

曾留香

(1.成都師范學院 圖書館， 四川 成都 611130； 2.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 四川 成都 61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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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至“五四”時期社會轉變對讀書人的影響

曾留香1,2

(1.成都師范學院 圖書館， 四川 成都 611130； 2.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 四川 成都 610065)

清末至“五四運動”是中國社會發(fā)生激烈變革的時代，社會的激烈動蕩對讀書人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包括讀書風氣的轉變與留學熱潮的興起，讀書人從士大夫到新國民的身份和地位的轉變，以及讀書人將個體命運與國家緊密聯系，社會的激烈變革多方面影響了讀書人的價值觀與人生選擇。

清末民初；“五四運動”；士大夫；新國民；讀書人

晚清時期，伴隨著鴉片戰(zhàn)爭后西方資本主義入侵，中國被迫卷入世界資本主義體系中，西方科學文化逐漸在中國傳播，洋務運動掀起了學習西學的熱潮。甲午中日戰(zhàn)爭、八國聯軍侵華以及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簽訂使民族危機進一步加深，激發(fā)了讀書人的憂患意識。科舉制度的廢除使綿延1300年的中國傳統(tǒng)讀書人的身份地位發(fā)生根本性轉變，也使讀書人在學習方式和內容上做出相應調整和適應。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的興起，進一步激發(fā)了讀書人的愛國意識，民主、自由、平等的觀念得以廣泛傳播。一系列的社會變革和激烈動蕩，對讀書人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一、讀書風氣的轉變與留學熱潮的興起

(一)重西學、輕儒學

從鴉片戰(zhàn)爭開始，西方的思想文化就不斷地隨著資本主義的入侵而傳入中國，傳統(tǒng)儒學受到了西方文化的沖擊。洋務運動之后，讀書人普遍開始關注西方的學術思想，并將原來充滿鄙夷色彩的“夷學”替換成了“西學”這一更加中性的用詞。①王光會：《夷學、西學、新學——對晚清西方文化稱謂變化淺論》，《中國科技博覽》2012年第28期，第35頁。中日甲午戰(zhàn)爭中國戰(zhàn)敗后，讀書人發(fā)現，歷經明治維新的日本，其強大的軍事科技實力令國人震撼，這是日本學習西方的成果。再加上清政府對西學的鼓勵政策，使西學在讀書人中有更加廣泛的市場。

清末民初的鄉(xiāng)紳劉大鵬在日記中多次描述過這股從晚清開始在讀書人當中蔓延開的學習西學而輕視儒家傳統(tǒng)學說的風氣。“當此之時，中國之人竟以洋務為先，士子學西學以求勝人，此亦時勢之使然也”。②劉大鵬：《退想齋日記》，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72頁。尤其是清末新政推行以來，“新式學堂”建立后，清政府也開始推廣西學教育，并鼓勵出國留學，而對舊學不加重視?！皣胰∈恳酝ㄑ髣?、西學者為超特之科，而孔孟之學不聞鄭重焉。”③劉大鵬：《退想齋日記》，第102頁。1903年劉大鵬參加會試，發(fā)現街市里書商售賣的時務類書籍“汗牛充棟”，有不少考生都前來購買，以至于賣書的人抬高其價格，而購買之人仍絡繹不絕。④劉大鵬：《退想齋日記》，第609頁。由此可見西學在當時讀書人中有廣泛影響。特別是隨著1905年科舉考試廢除后，清政府廢科舉、興學堂政策的實行，從根本上斷絕了舊學的市場，讀書人都以繼續(xù)讀孔孟之書的人為頑固不化之人，“并訾以不達時務，為當時棄才”，*劉大鵬：《退想齋日記》，第168頁。學習舊學的人成為了被時代拋棄的人。

綿延1300年的舊式儒家傳統(tǒng)教育受到了致命性的沖擊，取而代之的是西方傳入的現代科學，而學習舊學的場所——私塾也漸漸淪為附庸，代替它的是新式的學校?？婆e的廢除和新式學堂的建立，使讀書人學習的內容和方式都發(fā)生了變化。“從前是死讀古書的，現在不能不注意些世界的大勢了。從前是除圣賢書外無學問的，現在是不能不注重些科學的知識了?！?郭沫若：《沫若自傳：少年時代》，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第36頁。伴隨西方文化的逐漸傳播，“洋書”也漸漸傳入，郭沫若就說自己對這些洋書青睞有加，最喜歡讀的是《啟蒙畫報》，甚至還將上海出版的蒙學教科書，如格致、地理、地質、數學、東西洋史、修身、國文等書作為家塾的課本。*郭沫若：《沫若自傳：少年時代》，第39頁。

從儒學到西學，從舊式私塾到新式學堂，讀書人學習的內容和方式發(fā)生了轉變。這種轉變對于長期以來一直接受舊式教育，為科舉考試準備數年的劉大鵬來說是無法接受的事實，這意味著他們這一批舊式讀書人將成為時代的棄兒。劉大鵬表現出了極大的反感和不適應。

而對于另外一些讀書人，他們年紀尚幼，接受舊學教育時間不長，因此當時對于這一變化并未感到有很大的不適應。如錢穆、郭沫若，由于科舉廢除時，他們年紀尚小，便于迅速做出適應和調整，進入新式學堂學習。郭沫若回憶說，自己因科舉的廢除獲益不小，“從試帖詩的刑具解放了下來”，*郭沫若：《沫若自傳：少年時代》，第36頁?！皼]有受過八股的刑具”。*郭沫若：《沫若自傳：少年時代》，第36頁。他對于八股文是極端痛恨的，因此認為廢除科舉對自己反倒是一件好事?？婆e的廢除從根本上動搖了儒家文化的根基，使綿延千年的舊式儒學傳統(tǒng)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進一步促使西方思想文化在讀書人中的廣泛傳播。

(二)出國留學風潮的興起

隨著西學的滲透，洋務運動的興起，清朝政府開始派遣留學生，*周予同：《中國現代教育史》，上海：良友圖書公司，1934年，第14頁。從官方的角度鼓勵讀書人出國留學。一方面，科舉的廢除使讀書人需要尋求另外的求學途徑，并可借留學提高身價。另一方面，新式學堂剛剛起步，課程和科目設置以及教學質量還不盡人意，也是留學熱興起的原因?！皩τ趯W校的課程十二分不滿意，能夠填補這種不滿意的課外研究又完全沒有”，*郭沫若：《沫若自傳：少年時代》，第96頁。即便是辛亥革命后，國民政府實施一系列措施推進新式教育，可是狀況還是讓人難以滿意?！耙粯邮且恍┳龉俚慕搪殕T，一樣是一些騙文憑的學生?！?郭沫若：《沫若自傳：少年時代》，第171頁。因此讀書人希望通過出國留學來逃避國內新式學堂的虛無和苦悶。在對國內教育現狀不滿的情況下，懷揣富國強兵的夢想，許多讀書人走上了留學的道路。

民國初年，由于對西方的科學和文化有了更深入的認識，這種出國留學的熱潮進一步升溫，政府也對此加以鼓勵，部分學校還有“官費”留學的機會，提供給學習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郭沫若：《沫若自傳：少年時代》，第335頁。其中，日本是當時不少留學生熱衷的留學地，一方面日本離中國的距離較近，另一方面明治維新后日本的科技文化實力上升，經過甲午中日戰(zhàn)爭后，人們已經認識到日本科技力量的強大，因此不少讀書人選擇赴日學習工科、醫(yī)學或是理科等實業(yè)科學。張資平、成仿吾、郁達夫、魯迅、郭沫若等都是其中的代表。據有關統(tǒng)計，1902年以后，日本的中國留學生人數每年都有千人以上，其中1906年留日學生多達七千人，1909年也有五千余人。*劉婉明：《立身出世的熱望與富國強兵的追求——清末民初留學潮與創(chuàng)造社成員的日本留學》，《郭沫若學刊》2012年第4期，第65頁。通過國外的留學經歷，留學生們接觸到更多國外的科技和文化，對國外社會有了進一步的了解，西方自由、民主、平等的觀念進一步傳播開來，為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的開展建構起了更為廣泛的心理支撐，奠定了思想基礎。

二、讀書人身份地位的改變：從士大夫到新國民

讀書風氣的轉變與留學熱潮的興起可以說是清末民初社會轉型給讀書人帶來的直接影響，而在中國走向近代化的過程中，尤其是清末科舉制度的廢除，給讀書人帶來的影響遠不止這么簡單，它從根本上改變了讀書人的身份和地位，使讀書人從處于中心地位的“士”轉變?yōu)榫哂衅降鹊匚坏?“新國民”。這種轉變使讀書人的命運發(fā)生了深刻的根本性的變化，他們不得不順應時代的潮流尋找自己在社會上新的自我位置和價值。

(一)“士”與“士”階層的消亡

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里，奉行“學而優(yōu)則仕”的價值觀，天下讀書人幾乎都憧憬著有朝一日能夠通過科舉考試，金榜題名，走上仕途，從而進入“士”這一特權階級。正如余英時先生所言，士的作用和演變過程是十分復雜的。*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頁。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士”位于“士農工商”四民之首。士大夫不僅擁有法律和政治上的特權，還有文化上的權威。*費孝通：《中國紳士》，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第18-19頁?！笆哭r工商”四個階層所處的位置是不平等的，“士”比其他三個階層有更高的社會地位和政治話語權。

然而，清末民初，隨著社會的劇烈動蕩和變革，“士”這一傳統(tǒng)中國社會中具有特權的階層逐漸走向消亡。尤其是1905年科舉制度廢除之后，可以說“士”這一階層已經不復存在了。因為，在傳統(tǒng)社會中讀書人步入“士”這一階層，主要的途徑就是科舉考試，這是莘莘學子夢寐以求實現自己仕途偉業(yè)的最重要的渠道。科舉制度廢除以后，這一渠道卻被牢牢封死，其他階層與“士”階層之間再也無法進行流動，廣大讀書人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步入仕途成為特權階級的機會。雖然，科舉廢除后，新式學堂的建立也給廣大讀書人提供了繼續(xù)求學的機會，但性質上已經發(fā)生了根本變化，通過新式學堂學習或是海外留學歸來的讀書人，并不能像以往考中科舉的讀書人一樣成為士大夫，也就是說新學校只是給讀書人提供了一個學習知識文化的地方，卻不能給讀書人提供步入特殊階級“士”的機會，而后者恰恰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里讀書人之所以讀書的最重要的目的。

(二)商人地位的提升與“士”的中心地位的打破

另一方面，隨著清末民初西方資本主義的入侵和民族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中國傳統(tǒng)的小農經濟遭到沖擊，人們逐漸意識到商業(yè)對社會發(fā)展的巨大作用，“商務盛之國則強，商務衰之國則弱?！?鄭觀應：《鄭觀應集》，北京：中華書局，1951年，第212頁。重商主義的氛圍在社會上彌漫開來，商人的地位逐漸上升。士階層地位的下降以及商人地位的提高，使得傳統(tǒng)社會固有的國民社會體系被打破，讀書人在清末民初的社會變革浪潮中需要重新對自身的位置進行定位，找尋新的身份認同。讀書人過去可以通過科舉成為具有中心地位的“士”，如今卻由于時代的變革和發(fā)展使其身份地位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劉大鵬作為一位生活在清末民初接受舊式教育的讀書人，一時之間無法接受身份轉變帶來的巨大落差，陷入了極度的憤懣和悲傷之中?！靶娜羲阑?，看得眼前一切，均屬空虛，無一可以垂之永久。”*劉大鵬：《退想齋日記》，第146頁。這意味著他想要“通其上”的仕途道路被阻斷。并且，他一直深信不疑的儒家文化傳統(tǒng)價值觀轟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新學堂、新思想、新學科，這使得像劉大鵬一樣從小接受舊學教育的讀書人感到無比的迷茫、失落、無助。更為現實的問題是，科舉的廢除也意味著傳統(tǒng)私塾的衰落，劉大鵬作為塾師，生計都成為了問題，“吾輩生路己絕，欲圖他業(yè)以謀生，則又無業(yè)可托，將如之何”。*劉大鵬：《退想齋日記》，第147頁。他感到在社會中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價值，并且也無法尋找到新的位置，前路已絕。這種巨大的落差是許多接受舊式教育的讀書人無法接受的。但他們又必須接受這一事實，并根據時代的變化做出相應調整，否則只能被時代所拋棄。但是，根深蒂固的儒家傳統(tǒng)價值觀和舊式教育思想使劉大鵬既無法融入商人集團，也無法融入新興的士紳階層，注定了其懷才不遇的悲劇命運，終將堙沒在社會變革的潮流中。

(三)“新國民”概念的提出與平等民權

既然士大夫的身份不再存在了，那么有沒有一種新的身份可以替代？梁啟超提出了“新民說”，認為“新國民”應該具有“可以為一國國民之資格”，*梁啟超：《新民說》，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8-9頁。強調了民權問題。梁啟超說“昔者，吾中國有部民而無國民”*梁啟超：《新民說》，第8頁。，指出在清末社會的激變中，中國人應改變既往之思想觀念，關心國家民族存亡，積極參與到國家的政治生活中。新民說提出的民權問題，強調了國民之間平等的觀念，新國民這一概念“是與民族國家的建構有關，但此觀念之出現，是對傳統(tǒng)四民觀念的極大解構。”*許紀霖：《少數人的責任：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士大夫意識》，《近代史研究》2010年第3期，第75頁。它意味著在國家里，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國民，并不存在等級特權，這打破了傳統(tǒng)的四民社會等級秩序，使讀書人想要成為的“士”的階層不復存在。讀書人不再享有政治、精神、文化的話語權威，與其他“國民”一樣，具有平等的權利。

“新民說”還強調了開啟民智的問題，“這種自覺的理知和思考從戊戌時期的開民智就已經開始，戊戌政變后不久梁啟超所力倡的新民說更深入了一步”*陳旭麓：《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396頁。。換言之，由于清末科舉制度的廢除，西方文化的入侵，重商主義的蔓延，以及“新國民”觀念的出現，打破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士大夫的中心地位，使傳統(tǒng)的四民社會結構解體，讀書人的身份地位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變，由處于中心地位的“士”逐漸轉變?yōu)槿巳似降鹊男聡窠巧?/p>

三、讀書人的價值觀與人生選擇：個體命運與國家緊密聯系

(一)民族危機激發(fā)了讀書人的憂患意識、時代責任感

清末民初是中國社會向近代轉型的時期，轉型的過程中必然發(fā)生許多的動蕩和變革。甲午中日戰(zhàn)爭中，號稱訓練有素的北洋水師被擊潰，清政府不得不簽訂《馬關條約》，割地賠款，使中國的半殖民地化程度進一步加深。而在八國聯軍侵華的庚子賠款后，中國白銀大量外流，清政府背負巨大的負擔。接踵而至的喪權辱國條約的簽訂，使中國社會的民族危機大大加深，中華民族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節(jié)點。

清末民初的讀書人在中國民族危機空前加深的社會形勢下，產生了強烈的民族責任感和憂患意識，希望能夠尋求到挽救民族危機的辦法。戊戌思潮使廣大讀書人意識到變法圖強的重要性，顧頡剛回憶道，“梁啟超的文章這樣地淺顯暢達而又感情豐富……我從這刊物里認識了中國所以必須變法的道理和舊制度應當怎樣改革的辦法?！?顧頡剛：《顧頡剛自述》，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2頁。救亡圖存、振興民族的觀念在讀書人心中埋下種子，使他們無時無刻不將對祖國命運的關注和對國家民族的熱忱投入到生活之中。

錢穆有言道：“凡我所講，無不自我對國家民族之一腔熱忱中來。我之生年，在前清光緒乙未，即馬關條約臺灣割讓日本之年。我之一生，即常在此外患紛乘，國難深重之困境中?！?錢穆：《中國文化精神》，臺北：三民書局，1971年，第1-3頁。錢穆說自己的所有言論都是從他對國家民族的熱愛中來的，他出生那年正逢中日甲午戰(zhàn)爭，中國戰(zhàn)敗，屈辱地簽訂《馬關條約》，他的一生經歷了許多國難深重的困境。他還認為他的知識和演講都是在國難的鞭策下奮發(fā)圖強而有所得的：“我之稍有知識，稍能讀書，則莫非因國難之鼓勵，受國難之指導。我之演講，則皆是從我一生在不斷的國難之鼓勵與指導下困心衡慮而得。”*錢穆：《中國文化精神》，第1-3頁。國家和民族的憂患意識始終伴隨發(fā)奮讀書。

正是因為經歷了清末民初中華民族如此深重的民族危機，經歷了紛至沓來的社會變革，使得錢穆的心中根植著對于祖國命運的關注，對民族同胞飽受憂患的悲情，對民族歷史的溫情，以及對中華文化的深刻理解。錢穆在《國史大綱》中倡導要始終保持對于自己民族歷史的“溫情與敬意”。*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年，第1頁。這種“溫情與敬意”的文化內涵背后，無不顯示出一種強烈的民族憂患意識和時代責任感。錢穆希望能夠發(fā)掘出“一種他期待的革命能發(fā)揚的精神，一種他期待的新中國能哺育的精神”。*鄧爾麟：《錢穆與七房橋世界》，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124頁。當時的讀書人中都有一種想要參與革命參與政治活動的強烈愿望。甚至在錢穆年輕的時候，辛亥革命期間，他還準備與同學相約等革命軍進城時雙雙投軍。*鄧爾麟：《錢穆與七房橋世界》，第37頁。郭沫若在讀書期間也與許多學生一起參與了著名的保路運動，“這在當時的學生界中也惹起了一個天翻地覆的變革?！?郭沫若：《沫若自傳：學生時代》，第7頁。這些都顯示了當時讀書人對于祖國命運的極大關切，體現出他們強烈的愛國主義熱情和民族責任感。

(二)讀書人的人生選擇，將個體命運與國家緊密相連

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后，西方資本主義不斷入侵，民族危機逐漸加重，尤其是中日甲午戰(zhàn)爭，依靠明治維新改革后的日本，將清政府苦心經營的北洋水師全面擊潰，“中日戰(zhàn)后，時勢變遷，大局愈危，中西方利弊昭然若揭?！?鄭觀應：《鄭觀應集》，北京：中華書局，1951年，第127頁。不斷加深的民族危機使得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意識到，學習西方科技的重要性，“中國人在西方炮口的震撼下開始重新認識西方的科學文化”，*陳旭麓：《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第392頁。認為只有通過學習西方發(fā)展實業(yè)，才能使自身強大，抵抗外國的侵略，于是“實業(yè)救國”的思潮興起。清政府也頒布了一系列鼓勵發(fā)展工商業(yè)的法令。內憂外患使得“實業(yè)救國”的思想在當時的讀書人中廣泛流傳，成為拯救民族危機的救命稻草。辛亥革命爆發(fā)后，民國政府更是實行了一系列措施鼓勵實業(yè)發(fā)展，希望通過實業(yè)救國以達到“富國強兵”的作用。

郭沫若在自傳中回憶到，當他第一次有出國留學的念頭時，卻不知道應該學習什么專業(yè)，此時他的大哥給他的建議是“還是學實業(yè)的好。實業(yè)學好了可以富國強兵?！?郭沫若：《沫若自傳：少年時代》，第44頁。然而實際上什么是實業(yè)郭沫若和他的大哥并不是很清楚，“就是我們大哥恐怕也是人云亦云”，*郭沫若：《沫若自傳：少年時代》，第44頁。“不過富國強兵這幾個字是很響亮的”。*郭沫若：《沫若自傳：少年時代》，第44頁。并且，“二三十歲前的青少年差不多每一個人都可以說是國家主義者，那時的口號是富國強兵，稍有志趣的人，誰都想學些實際的學問來把國家強盛起來”。*郭沫若：《沫若自傳：學生時代》，第56頁?？梢娛苌鐣h(huán)境的影響，當時的讀書人普遍把實業(yè)救國、富國強兵作為自己的追求，并且在做出個人人生的決定時，如專業(yè)的選擇和學習的目標，會自覺地將這種救亡圖存的國家觀念與自身的命運相結合。就在這一觀念的感召下，當時的許多學生，如郭沫若、成仿吾、魯迅、胡適等一大批讀書人在最初的專業(yè)選擇時都選擇了偏向于實業(yè)方向的理工科或是醫(yī)學，盡管他們當時的興趣是在文學上面。

此后，隨著社會的不斷發(fā)展，特別是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的興起，自由民主的觀念不斷深入人心，當初為了“富國強兵”而選擇實業(yè)救國的讀書人，發(fā)現僅僅靠實業(yè)，并不能從根本上拯救國民，國民需要的是精神層面上的啟蒙。他們越來越意識到使中國國民建立起廣泛的自由、民主觀念與心理基礎的重要性，于是一大批當初選擇實業(yè)救國的讀書人又紛紛“棄理從文”，走上了寫作的道路。在“五四”精神的感召下，郭沫若和幾位同學一起成立了一個小團體“夏社”，把日本侵略中國的言論和資料搜集起來，翻譯成中文郵寄給國內學校。*郭沫若：《沫若自傳：學生時代》，第55頁。并寫出了一系列謳歌自由、青春的浪漫主義詩篇，“五四以后的中國，在我的心目中就像一位很蔥俊的有進取氣象的姑娘”，*郭沫若：《沫若自傳：學生時代》，第64頁。郭沫若迫切地想要從日本回到中國，加入到“五四”愛國運動中去。他從當初選擇實業(yè)為專業(yè)，到后來轉向文學，每一步都與清末至五四運動社會的轉變和時代的發(fā)展密不可分。當時的讀書人受時代思潮和社會變革的影響，普遍產生了強烈的民族責任感，他們在做出個人選擇時，往往將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

四、結 語

綜上，清末至“五四運動”期間，社會風氣的轉變對讀書人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首先，它促使讀書人關注西方時務，而輕視舊式儒學，也助長了出國留學的風潮。其次，科舉的廢除從根本上改變了讀書人的身份地位，使他們從社會中心的“士”階層轉變?yōu)槠降鹊摹靶聡瘛?。最后，民族的苦難激發(fā)了讀書人實業(yè)救國、富國強兵的強烈愿望，西方思想文化的傳播和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的興起，使得自由、平等、民主的觀念成為新一代讀書人的廣泛共識，并在做出人生選擇時，將個人與國家命運緊密相連。

值得注意的是，接受舊式教育的讀書人如劉大鵬往往被舊式的儒家傳統(tǒng)價值觀所束縛，難以接受社會的轉變所帶來的讀書人身份地位的變化，無法融入新興的社會階層中去。而接受新學教育或是有過留學經歷的讀書人如郭沫若、錢穆卻能較好地適應社會的變化，并且在社會的新思想新價值觀的建立上，起到相互推動的作用。

總之，清末至“五四運動”時期，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發(fā)生了巨大的轉變，每個人都無法置身于歷史發(fā)展的洪流之外。在中國向近代化轉型的過程中，接受過教育有知識文化的讀書人既是促進社會轉型的重要力量，也是被社會轉型所影響的群體，他們的個人生活方式和人生選擇都烙下了社會變革所留下的時代痕跡。

(責任編輯：胡素萍)

The Impact of Social Changes on Scholars from the late Qing Dynasty to the “May 4thMovement”

ZENG Liu-xiang1,2

(1.Library,ChengduNormalUniversity,Chengdu611130,China；2.CollegeofLiteratureandJournalism,SichuanUniversity,Chengdu610065,China)

The period from the late Qing to the May 4thMovement is an era of drastic changes in Chinese society，and the drastic social unrest has exerted a profound impact on scholars, including changes in the reading atmosphere and the upsurge of studying abroad, the change in the identity and role of scholars from scholar-bureaucrats to new citizens, and the close link between scholars’ individual destiny with the national fate. In short, intense social changes have affected scholars’ values and life choices in many aspects.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the May 4thMovement”；scholar-bureaucrats；new citizens；scholars

2016-07-24

曾留香(1990- )，女，四川成都人，助教，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文學、公眾史學。

K25

A

1674-5310(2016)-10-0117-06